77 她是荷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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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五日。

永康城盛夏炎炎。

炎熱的風帶來懶洋洋的平靜。

但這是一份詭異的平靜。

經歷了昨夜的風波後, 這座城本該更熱鬧一些,至少某些朱門大戶應該更熱鬧些。比如哭嚎、出殯,比如大發雷霆,比如牽一發而動全身……

但是沒有。

唯獨哭嚎是被允許的, 但更多都被摁在了水麵之下。

就連某些野修組織跳出來, 聲明對昨夜的某件事負責, 這消息也被嚴格禁止傳開。

在五月十八日的退位大典之前,有些人不容許出現任何意外、任何波瀾。即便是至親的突兀死亡……也不行。

所以一切都顯得十分平靜、十分普通, 普通得和前一天沒有任何不同。

隻有黑/道上多了幾份語焉不詳的高額懸賞令,還有深宅之中多了幾個養病的人。

攝政王並不是唯一養病的那個人,更不是昨夜唯一生還的大人物。昨夜死了許多人, 可到底也有不少人活了下去。

生意人開張做生意便是如此,如果要做, 往往就不止一單。

不幸的是, 攝政王卻是他們之中受傷最嚴重的一個。

這一天, 佘大人秉承父命, 挨著去探望這些受了傷的重要盟友,一一地傳達佘家的歉意和慰藉。

說來說去,那不可提的地下密所都是他們牽線搭橋, 他們無論如何脫不開這層關係。

午後最熱的時候, 佘大人來到了攝政王府。守門的士兵月要杆挺得筆直, 配槍黝黑發亮。見了他,這些訓練有素、麵無表情的士兵卻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絲詫異。

實在是這短短一夜間,佘大人變得太多。

這位臉圓圓、笑嗬嗬的大人, 站在明晃晃的太陽底下,卻憔悴得像個蒼白的鬼。他走路得要人攙扶,腳下還打著晃, 看人的眼神成了直勾勾的,麵上卻還習慣性地扭出一點官場上圓滑的笑。

那笑不僅不顯得和氣,相反還瘮得慌。

佘大人來攝政王府,慣來是無需通報的。士兵們輕車熟路開了門,幽魂似地佘大人就飄了進去,一路往攝政王的院子而去。

人還沒走到,隔了老遠就聽見小皇帝的一點聲音。

佘大人的步子停了停,很快又幽靈似地往前飄。

離得近了,進了院子門了,那烏發雪膚的小皇帝便赫然站在院子中。他一身淺沙色便服,通體並無裝飾,隻眉上一條素淨抹額、月要上壓著一枚龍紋玉佩。

攝政王院子裡隻有幾株板正的樹木,建築都被改得光禿禿的,不大好看。在這毫無品味的院子裡,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烏發雪膚、麗色灼目,是最大的亮色。

可惜,這抹「亮色」正是滿麵怒意,還正發出好一通陰陽怪氣的嘲諷。

「……真是奇了,皇叔突然風寒告病?什麼風寒連麵也見不得,怕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兒吧?」

小皇帝顯然被拒之門外,因此怒氣沖沖。但在這怒氣之外,他眼裡還有一種格外的亮光;那是幸災樂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

「該不會……昨晚上的事,皇叔也在現場吧?」

他拖長了聲音,迫不及待說出這一句。這時,他身邊的賀姑姑——那個討厭的女人——才輕輕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回頭看。

小皇帝不大耐煩地一晃頭,正好和佘大人的視線對個正著。

正當佘大人以為這位陛下會連自己一起諷刺的時候,小皇帝卻收斂了那副趾高氣揚的神態,沖他略一點頭。

「佘三公子的事,朕已經聽說了。事出突然,佘大人節哀。」他客客氣氣,語氣也溫和不少。

佘大人愣了愣,心頭湧起無盡哽咽,險些當場老淚縱橫。

那是他最心愛的幼子啊!不過一夜之間,就平白無故丟了性命,父親還命令他不得聲張,甚至不能現下徹查凶手,連大辦喪事也不行——就為了確保十八日的退位大典萬無一失!

佘大人的身體原地晃了晃,被侍從熟練地扶住。

他呆呆地想,可又能怎麼辦?大局為重……大局為重!

佘大人生生壓下月匈中翻騰的一口血氣,強迫自己那僵硬的思維運轉起來。他竭力睜大了眼,審視著前方的皇帝,思索:昨夜的事有沒有可能和皇帝相關?

雖然皇權衰落,但永康城裡一直有風聲,說先太後其實給小皇帝留下了不少秘密遺產,或許其中就有不為人知的力量?

況且,誰都知道先太後最恨人體靈晶提煉,作為她教出來的孩子,小皇帝……

……就這不成器的小皇帝?

饒是佘大人悲痛萬分,這會兒看誰都有些疑神疑鬼,一想到這位陛下的嬌氣和草包,也不由想要啞然失笑。

他自然是笑不出來的,卻牽了牽嘴皮子,咧出一個有氣無力的、茫然的微笑。

「臣多謝……陛下關心。」他遲鈍地回答,又看了看緊閉的房門,「陛下是來看攝政王的?」

小皇帝細微地撇了撇嘴,才故作不在乎地說:「佘大人不也是?佘大人,聽朕一句,攝政王這病來得急,指不定他就跟昨夜的事相關呢!殺了三公子的人——說不定就是他!」

一言既出,佘大人眉心狂跳。

有那麼一瞬間,他簡直要信了。太合理了,太合理了啊!昨夜是阿源為攝政王引路——他到底為何要派阿源去啊,他的阿源!——而在場眾人,除了攝政王,又有誰可以輕而易舉殺死阿源?阿源的修為,他是知道的……

但是,這隻是上一個瞬間的思考結果。

下一刻,佘大人自己就否定了這個可能。

攝政王沒有殺害阿源的動機。即便有,昨夜的時機也太傻了。憑攝政王的勢力,他想殺一個人,有一千種方法可以悄無聲息地去做,何必這麼招眼?

更重要的是……

這位皇帝陛下的挑撥之意,實在也太明顯了。

帶著一點茫然,佘大人本能地做著判斷:皇帝挑撥得太明顯了。哪怕他極力掩飾,卻仍然不能完全抵消那份惡意……話也說得太粗糙。果然是個漂亮嬌氣的草包。

他剛才怎麼會一頭栽進這草包皇帝的語言陷阱?佘大人恍惚地想,看來自己的狀態實在不大好。

他又搖了搖頭。既是否定,也是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陛下說笑了。」佘大人僵硬地笑著,「臣這就去看看攝政王,陛下可要一起?」

「要。」

皇帝不假思索,那一絲挑撥之意變得更明顯,讓他烏黑的眼睛也閃閃發亮:「朕與佘大人同去,定要看看皇叔這傷是真是假。」

這種淺薄的挑撥很容易看穿。佘大人還有點想笑,可他忽然想起自己那可憐的孩子:阿源前幾日還荒唐地鬧著,非說要跟這草包小皇帝在一起,誰知今日已是陰陽兩隔。

如果有可能,佘大人真願意葬了這空有漂亮皮囊的小皇帝,送去幽冥好與他可憐的阿源作伴。

怎麼那夥賊人偏偏就盯上了阿源?偏偏就是阿源!連那卑賤的「貨物」都沒死,現場還有好幾個酒囊飯袋活下來,怎麼偏偏就是他那成器的阿源……

想到這裡,佘大人頹然不已,再也打不起任何精神去摻和小皇帝的試探。

「……陛下多慮了。攝政王何等人物,如何會與昨夜的醃臢事有關。」

他機械地笑著也機械地說著,兩眼卻看也不想小皇帝。他隻是拖著疲憊的步伐朝室內而去。他不去對上皇帝的目光,這樣他可以不必再浪費自己所剩不多的精力,去判斷那顆無用的腦袋裡的想法。

小皇帝似乎還哼哼唧唧說了幾句什麼,但佘大人已經沒心思聽了。

攝政王的屋子門口有親兵守衛。通知一聲又等待片刻後,佘大人便被一個手勢請了進去。

但小皇帝依舊被阻擋在外。

「……真是天日昭昭卻毫無王法!你們……哼!」

他憋了半天,終究是悻悻地甩手而去。

佘大人沒有回頭。

他隻是一步步走進攝政王單調而空曠的房間,走到那張床前。

攝政王披著冷灰藍的戎裝外套,正靠在雕花紫檀架子床上,舉著一本書靜靜翻閱。他整個上半身都纏著白色的繃帶,月匈腹處都隱有血跡暈出。

這位蒼白的王爺,現在看上去比那些繃帶更加蒼白,好像一尊全無血液的白玉雕像。

二人相見,一時卻誰也沒有說話。

佘大人提了幾次氣,又緩緩按下。

過了不知道多久,攝政王才扣下書、抬起頭。他的眉眼都是冷灰色的,放在那張蒼白的臉上,疏淡淩厲如隆冬被雪的懸崖。

一層被刻意壓製過的怒氣,浮在這銳意陡峭的臉上。

佘大人的眉毛動了幾動,牽得臉上的浮肉也擠了擠。

「攝政王……」

「佘濂啊佘濂,你讓我說你、說你們佘家什麼好!」

攝政王提了口氣,卻又即刻按住月匈膛上的傷口,聲音明顯中氣不足。但憤怒支撐著他,令他痛苦也要繼續斥責:「你信誓旦旦和我保證,那處地方是絕密,絕不會被人發現!是啊,可真絕密——絕密到被人連鍋端了,本王也險些成為槍下亡魂!」

佘大人陰沉著臉。

「槍……?火銃?」他突然問,「這種東西難道不都是在攝政王麾下管著?」

攝政王愣了愣,旋即大怒。

他一把將手裡的書扔出來,重重砸在佘大人肩上:「佘濂,你好大膽子,竟敢懷疑本王!那些野修手上的火銃打哪兒來,本王怎麼知道!那群人發了瘋,用一堆打幾槍就炸膛的黑/道玩意兒,生生闖進來大開殺戒……你還敢質問本王!外頭傳言說,黑/道上的貨跟你們才少不了關係……咳咳……」

到底是病人,攝政王的震怒還沒發出幾句,就成了接連不斷的咳嗽,和麵頰上憋出的緋紅。

「會炸膛的火銃……」

佘大人瞳孔一縮。陡然,他雙手微微顫抖,連身軀也不斷發抖起來。

攝政王說得不錯,佘家顯貴多年,怎麼可能甘心火銃這種重要物資一直被其他人壟斷?自從五十年前第一代火銃產出,佘家就嘗試著自己破解技術。

但是受困於關鍵技術的缺失,他們生產的火銃頻頻炸膛。

而除了佘家之外,就佘大人知道的,還有好幾家也在背地裡搞火銃研究。

莫非這件事隻是借了前段時間人體提煉風波的幌子,好引走他們的注意力?背後黑手真正的目的其實在「炸膛火銃」?

攝政王會因為這火銃懷疑上佘家,那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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