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終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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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忽然有了新的聯係。

因為雪天裡喝酒鬧的那一出, 很多人都知道阿沐向他下了戰書。劍修們都是些看熱鬧不嫌事大、自己有熱鬧更要迎難而上的人,當然巴不得多來點好看的鬥法。

聽說阿沐醒酒後很有懊惱,可不多時,她也就大大方方承認下來。她向來是這樣痛快、毫不忸怩的性子。

作為大師兄, 作為劍修一脈的人, 他應當站出來, 告知眾人一切隻是玩,不可當真。

但他沒有。

他不想這樣做。他和阿沐是對手——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聯係, 而且比旁人更緊密,比朋友更緊密。朋友可以有很多,對手卻隻能有一個。

他不想讓這份聯係斷掉。

終於, 過了將近一年,阿沐不再竭力躲著他了。當清冷的晨光降臨, 他們在山巔練習劍法, 阿沐終於會站在前排, 抬頭挺月匈, 清亮的眼睛專注地望著他。

他有時忍不住會多講一點、講深一點,這樣她就會用專注的目光看他更久一。

為什麼呢……

為什麼他很想要一個對手?

他以為,阿沐之以能時時牽動他的心緒, 是因為他將她看作對手。她雖然入門不久, 但天賦驚人、修煉進境極快, 並不比他當年差。

原來有一個對手,是這麼重的事?自從阿沐開始抬頭正視他,他連練劍都更勤快幾分。

開春後, 師父回來了。他老人家是個大忙人,一年裡大半時間不在書院,但他一回來, 首先就是了解關於他的事情。

師父從來都是先去問別人,等將偌大書院都走一圈,再回來問他。

薑月章已經習慣了師父的作風。他知道師父要問他,這天特意早回去了一,坐在滿院的殘陽裡等。

小屋清寂樸素,沒什麼可消磨時間的東西。但他隻是光坐著,不會覺得無聊。他還是那樣,除了更期待一阿沐的成長之外,其他情緒平靜如山頂積雪,仿佛永遠不會化。

師父推門進來時,卻是一副喜氣洋洋的狀態。多年過去,他比薑月章幼時記憶的老一,起來皺紋更多,更像畫裡的壽星公了。

「月章,月章,來。」

一進門,師父就高聲呼著他過去,可他自己分明在大步往過來。薑月章一站起身,師父就已經來到他的麵前,乾燥的、滿是皺紋的手按上了他的頭。

「長高了。」老人樂嗬嗬地說了一句,飛快沖他眨眼,「月章啊,聽說你和小曹新收的徒弟關係很好?」

小曹就是曹文珪師叔,就是阿沐的師父。薑月章的師父輩分高、年紀長,叫誰都喜歡前頭加個「小」字。

關係好?他和阿沐?

如果換阿沐自己來回答,必定搖頭。可他鬼使差,不說話,點了點頭。許是心虛,他點頭的幅度很小。

可師父完全是大喜過望。

「好事啊,好事!」

一大把年紀的人了,扌莫著胡須手舞足蹈,開心得像個孩子。以前師父還穩重的,道骨仙風,怎麼越大越回去了。

薑月章說不好,自己腹誹師父,是不是為了掩飾內心那一絲害羞和喜悅——哪怕是假的,他願意從別人口中聽到,說阿沐和他關係好。

師父笑嗬嗬地拉著他,問長問短,越問眉毛挑得越高,喜色都快飛出雲霄外。

他絮絮叨叨問了半天,忽然才想起來問:「月章,你將小小裴當朋友嗎?」

阿沐的師父是小曹,她自然就成了小小裴。薑月章想到這裡,了一下,說:「我想讓裴師弟當我的對手。」

囉囉嗦嗦的老人家,反倒沉默了。師父略睜大眼,仔細來看他,漸漸漸漸,他露出了一種恍然的、有欣慰的色。

「這還是你第一次想要什麼。」說完這句,師父好像還想說點什麼,但他頓住了。半晌,他搖搖頭,輕輕咳了兩聲,說:「月章,好好和人家交往。」

他點頭,並未細究師父的欲言止,隻說:「師父,您保重身體。」

師父好像有點驚訝,而後笑得更高興了。

「好,好。」老人拍著他的手,很感慨的模樣,但翻來覆去隻有一個「好」字。

他一下沒有明白過來師父為何如此高興,第二天才想明白:這麼多年來,他是第一次主動關心師父。

或說……他第一次主動意識到,他想關心別人。

這件事令他有觸動。他仍然不大明白「想關心」和「不在乎」之間,根本的區別是什麼,但他直覺應該看重這件事。

一個初夏,他給師弟們講課。阿沐坐他右手邊,靠窗第三排,托著腮看他。她正是長身體最快的時候,抽條發芽一樣,唯有目光是不變的清澈。

他講完一段,提問:「實戰的時候,最重的攻擊是哪一劍?」

他目光掃了一圈,盯上嚴維。這小子和阿沐關係最好。

「嚴維。」

「是,大師兄。」

嚴維站起來時,周圍一陣善意的嘻嘻笑聲;這是同輩裡人緣最好的那幾個人,能得到的待遇。

嚴維想了想,有點狡猾地嘿嘿兩聲,說:「每一劍!」

一個圓滑的、小聰明的回答。

其他人大。但薑月章一個眼神掃過去,都個個安靜如雞。

他的目光格外在窗邊停了停,見阿沐側過臉去,捂著嘴偷偷笑。像一隻毛茸茸的、乾乾淨淨的小鬆鼠。

他看的時間或許久了點,阿沐後座的人悄悄用筆捅了一下她的背:裴師弟,裴師弟!

阿沐愣愣抬頭,眼睛倏然瞪得溜圓——更像小鬆鼠了。不,比小鬆鼠更可愛。

接著,她忽然「蹭」一下站了起來。這個動作引得其他人紛紛側目。嚴維還沒坐下去,戲謔的一眼已經飛去:「裴小沐,你搶哥的風頭啊?」

她大概意識到自己緊張過度,實際薑月章並未點她的名字。她略鬆弛了肩,悄悄沖嚴維一撇嘴。

那份親密的默契刺傷了他。

薑月章不覺冷了臉:「裴沐,你來回答。」

阿沐再看他,表情變得老老實實:「我覺得……是破開敵人防禦的那一劍。」

正確答案。但他懷著一絲隱秘的、無理的怒氣,不置可否,追問她:「為什麼?」

她不假思索道:「從來零到一最難,而一到一百,隻是時間問題。破開防禦就是那個『一』。」

不錯,正是如此。

可為什麼,分明是他問的問題、是他早已知曉的回答,當她站在陽光裡,清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此理當然地說出這句話——

他聽見春雷落下,落在他心上。

——從來零到一最難,而一到一百,隻是時間問題。

他看見了綿綿風雨,看見了雨後上漲的湖水,看見青山隱隱、雲霧層層;他忽然意識到,漣漪從不會消失,它們隻會以另一種形式存在。

他開始真正思索一事。

回到院子裡,他去找師父。他有問題想問,是他自己真正想問的。

「師父,為什麼我和別人不一樣?」距離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和旁人不同,已經過去多年,師父也老了,但他真正發自內心地對此感到疑惑,「為什麼別人都有無數雜念、渴求,我卻不同?」

當時師父坐在屋頂,望著東方的天空。太陽在師父背後西沉,染出血與火一般的光輝,仿佛某次古老戰爭的餘痕;東方則是夜空,是漸露真容的星鬥,無數星鬥就象征著無數關於天神的傳說。

師父在凝望東方的天空。

「月章,上來陪師父坐坐。」

他依言上去,坐在師父身邊。師父一時沒說話,於是他跟著抬頭,去看東方的星空。

過了一會兒,師父才緩緩說:「我很早就決定,等到你真正自己來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再告訴你答案。不過,月章,我想先問問你,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他試著回憶了一番看過的書籍,遲疑著回答:「聽說有天性憎恨別人的人,或者天生缺乏情緒、需靠傷害別人來獲得快樂的人……」

師父打斷他:「你想作惡嗎?」

他搖頭:「不想。」

沒有想,沒有不想。和很多事一樣,他對「為惡」沒有任何感覺,隻能想起書中的描述,而自己心裡則是一片安靜的空茫。

師父笑起來,還像小時候那樣,扌莫了扌莫他的頭:「月章,我們是修士,修士修的是『道』。道是清淨圓滿,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你,你生來就是這樣。」

「為什麼?」他問完,遲疑片刻,「如果我現在有了自己的渴求,就離『道』更遠了麼?」

「對,不對。」師父先回答了他的第二個問題,「你記住,世上不存在任何捷徑。如果有看似的捷徑,終有一天我們會為此付出代價。」

「代價……」

「任何人,都要歷經千辛萬苦、克服種種挫折,能達到更高的境界。沒有例外。」師父說,若有思,「不過月章,你的確要特殊一。相比其他人,你的內心更平和、更滿足。」

「平和……滿足?」他迷惑地重復,「師父,我不明白。」

「大凡人類,很少有不曾受傷的。隻要受過傷,就會有缺憾,而既然有缺憾,人就會本能地去渴求那樣東西。」師父說,「我小時候曾狠狠餓過,以修道後很長時間我都迷戀口腹之欲。掌門曾經被喜歡的人狠狠羞辱,他成名後,到處和女修談情說愛,為此被許多人揍過。」

老人幸災樂禍地笑了幾聲,拍拍他的肩:「而你,月章,你沒有這。」

他回答:「我的確不曾受傷。」

「不。」師父卻搖搖頭,「沒有受傷的人,對世界充滿天真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以他們總有一天會受傷,受傷之後就是自我彌補,以還是渴求。你不同。你更像……」

師父卻從袖子裡扌莫出一枚錢幣,放在薑月章的手心。

這是一枚生了鏽的古錢幣,上頭刻著先天八卦的圖案。

他托著錢幣,伸出手。這枚錢幣好像有一種格外蒼涼的氣質;他從未見過它,但它喚醒了他血脈深處的熟悉感。

隻是出神了一會兒,忽然,錢幣自己懸浮起來,還散發出了微白的光。九道先天八卦的虛影投映在四周,緩緩旋轉。

師父見狀,頗有感慨:「果然如此。這枚錢幣是我家傳千年的寶物,對靈魂之極其敏銳,遇到圓滿的靈魂時,就能發出光芒。」

薑月章無奈了:「師父,別兜圈子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人笑眯眯地說:「這不是很直白?你的靈魂在過去轉世時,被人一一治好了曾經的創傷。這在那群念經的禿驢口中叫『功德圓滿』,我們叫『天人合一』。」

「隻有受過傷又被治愈的靈魂,能有這樣的平和圓滿。」師父站起來,晃悠悠伸個懶月要,「不過你的路,還是要自己好好地走。錢幣給你了。」

他點點頭,再看看那枚錢幣,發現內側有一個磨損的字跡,但依稀還能看出是一個「妘」字。不知道是上古的什麼傳說了。

平和圓滿……

「師父。」

他叫住正準備下屋頂的師父,懷著自己沒想清楚的古怪心思:「我……可以放棄平和圓滿,去追逐想要的東西嗎?」

師父有驚詫,白胡須一抖,隱約露出一個笑。

「可以。」老人很慈祥,「如果平和圓滿是別人的道,而你的不是,那就去追逐你的道。」

他點點頭,將錢幣仔細收好。

「謝謝師父。」

……

平和的時光過去得很快。

他安心地等待阿沐成長,會偷偷在心中記錄:阿沐到煉氣期後期了。阿沐長高了。阿沐的劍法有進步了。阿沐……

什麼時候,她才能再一次站到他的對麵?像第一次那樣,她用劍指著他,專心致誌地望著他,叫他「薑月章」。

他希望她長得更快一點。

等到下一年入冬,他忽然聽見幾個師弟說說,談論的是兩個月阿沐的生辰聚會上有什麼趣事。他先是被「裴小沐」這個稱呼吸引住、悄悄豎起耳朵,繼而卻意識到:阿沐的生辰,既沒有邀請他,沒有告訴他。

……其實書院裡無論誰的生辰,都不會邀請他。大家都知道他不會去,隻會禮貌地送一份禮物,履行大師兄的職責。

可阿沐怎麼沒告訴他……他很快為自己的苦惱找到了由頭:如果不告訴他,他怎麼送賀禮?一份來自大師兄禮物,其他人都有,就阿沐沒有,這不好。

可今年的已經過了。

他不覺嘆了口氣,看見呼出的熱氣裊裊成白霧。今年入冬就冷,再等等一定會下雪。

下雪?

他記得阿沐是南方人,兩年書院下雪,她都歡天喜地得像過節。那次她還喝醉了。

他就有了主意。

那一年果然雪下得很大,處處銀裝素裹,千山寂靜無聲,唯有寒風凜冽。自然壯闊而嚴酷,不過修士隻要具備足夠的修為,總能略去嚴酷、隻欣賞萬物覆雪、飛瀑成冰的奇景。

他稟明書院師長,組織師弟們,去山中趁雪修煉。說是修煉,其實更像遊玩。

知道消息後,阿沐果然興奮得像個孩子。聽說她夜裡都沒睡好,白天到處蹦來跳去,打聽深冬山中有什麼好玩、好看的。

他站在遠處,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見她高興就放了心。

盡管他明白,她必定是和嚴維他們同行,不會想到他。

他忽略了心中莫名的酸澀,自去準備大師兄該做的瑣事了。

但真正等到出行那天,阿沐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又跑到他麵前:「大師兄,我可以跟你一組嗎?」

他看看那頭熱鬧的嚴維一行人,心中閃過無數疑問,卻點點頭:「好。」

生怕說完了,她就反悔了。

她高興起來:「那大師兄你知道怎麼去冰湖上捕獵怪魚嗎?大家都說你曾經殺過很大一條怪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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