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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薑嬈平日裡養尊處優,十日裡有九日隻做鹹魚,懶散慣了,一去一回兩程路,還沒回到家,她就腳腕泛酸了。

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回榻上歇會兒,小臉兒埋在枕裡,沒骨頭一樣慵懶,像一株夏日裡被暴雨壓塌的荷葉,一點力氣都抬不起來了。

她身邊伺候的丫鬟明芍替她脫下了沾滿雪泥的棉緞鞋,瞧著她這幅懶惓的樣子,憐惜又不解。

「瞧姑娘累的。剛剛叫個隨從去送便是,何苦勞累自個兒?姑娘這親力親為的程度,未免對那人太上心了些。」

薑嬈想著少年那張冷漠的臉,埋在枕頭裡的腦袋卻輕輕搖了搖。

才做了這一點事,哪叫太上心了?

她還想著明日繼續再去找他呢。

他現在是冷得像塊冰,可若是她一日一日地待他好,冰塊也總有融化的那天的。

薑嬈越發困了,眼皮漸漸合了起來,將要睡著了卻忽的睜開眼,抱著毯子坐起身來,一臉懊悔。

她就說自己總感覺有什麼事情沒做。

她忘記把少年的荷包還給他了。

她這丟三落四的毛病!

這一下睡意全無,薑嬈從榻上滑了下來,苦著一張小臉,重新穿戴好,帶上荷包出了門。

……

天上又飄落起了雪花,雪勢不大,像一層淺淺的霾。

雪花降落枝頭的撲簌聲和孩童嬉鬧的聲音,摻雜著,一同傳到了薑嬈耳裡。

越往西走,孩童們歡悅的笑聲越清晰。

聽他們交談的聲音,像是在打雪仗。

「我手裡的雪球最大!」

「大算什麼本事,明明是我扔得最多最準!」

「哼,那我們再扔一次,看看這次誰扔得準。」

薑嬈聽著這些童稚的話語,忍不住勾起了笑。

隻是等她拐過一個彎去,看到了那些玩雪的孩童投擲雪球的方向後,笑容卻凝固在了唇角。

那群小孩的雪球,瞄準的方向,是那個少年。

他的輪椅陷在雪裡,兩手牢牢抓著輪子,正艱難地轉著輪椅往前走,可門檻攔住了他的路,輪椅車輪顫顫,似乎一不留神,就要歪倒在地。

從她離開到回來,他的位置似乎就沒變過。

他手臂的肌肉因為用力而繃緊,袖子被撐起了隱約的線條,肩頭一肩雪,背後更是,深一塊兒,淺一塊兒,沾著碎開的雪球,背影挺拔卻倍顯寂寥。

薑嬈忙跑上前扶住了他的輪椅,拂走他肩頭的雪,她越想越氣,水潤的杏眼睜圓了,氣鼓鼓對雪地裡的那群孩童喊道:「哪有你們這樣欺負人的!」

那些孩子反而嬉笑著不以為意,臉上絲毫不見愧色,一齊起哄道:「那就是個殘廢!比瘸子還不如,殘廢!殘廢!有本事就讓這個廢物扔回來啊!」

薑嬈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嗡的一聲炸開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容渟。

他陰鬱沉默,雙眼如潭,兩汪死水,沒有反應。

就像是……就像是習慣了一樣。

薑嬈無由來地替他感到心頭酸澀,被這些小孩的可惡行徑氣到身體發抖。

她難以宣泄自己的怒氣,迅速團了好幾個雪球,朝那群小孩扔了過去,以牙還牙。

頓時石打雀飛,那群小孩一窩蜂散開了,消失在了牆角屋後。

但薑嬈扔出去的雪球並不遠,她的力氣太小了,一個都沒打中。

那些小孩又紛紛鑽出頭來,做著各種鬼臉,「略略略,你和那個殘廢一樣,也是個廢物,廢物!」

薑嬈氣悶,眼底浮紅。

容渟掃了她一眼。

可笑的觀感更甚。

她既然已經得到她想要的東西了,為什麼還要回來。

還要假惺惺地幫他,做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

除了玉符,他還剩的,也就一條命了。

他的雙拳落在膝上,死死攥著,隱現青筋,抬眸掃了她一眼,眼底是不加修飾的厭惡。

薑嬈迎上了他的目光,卻是一怔。

他的眼睛烏黑漂亮,但凡有點情緒在裡頭,就會使目光變得很亮。

這也讓她將他視線裡裡的反感、厭惡,看得清清楚楚。

她隻是離開了才一會兒,他的態度明顯就變得不一樣了。

薑嬈欲哭無淚,她這是又在哪兒得罪他了嗎?

看著自己觸碰到他肩頭的手指,薑嬈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忽的把手指縮回來了。

她猜是她是碰到了他,惹他不快了。

意識到了這點以後,薑嬈把他往屋裡搬動時,簡直廢了九牛二虎的力氣。

又怕傷到他,又不敢碰到他。

整個過程中,容渟忍著自己雙腿的痛,不發一言地暗暗打量猜測,想猜透她到底想做什麼。

進了柴門,踏進四方小院,這裡比薑嬈想象中的要冷清狹窄。

整個院子被雪花覆蓋,無人清掃。

院裡空無一物,隻在西牆角落邊,豎著幾根發黴的木柴。門扉與窗欞結滿蛛網,打開房門後,光禿禿的四麵白牆,風聲穿過時,顯得這個空曠的屋子,像一間巨大的墳。

整個屋子充滿了陰暗濕冷的氣息,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他一個少爺住的地方,竟然比她家下人住的地方還不如。

這算哪門子少爺?

剛才的那個叫汪周的仆從不見蹤影,薑嬈左看右看,癟了癟嘴,「你的仆人呢?他明明答應我把你送回屋的。」

容渟終於在這時消磨掉了所有的耐性。

他的手指收攏攥緊,青筋暴起,盯著她細細的、像是一手就能折斷的脖頸,眼底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嗜血氣息浮動了上來。

「你來,到底是為了做什麼?」他沉聲問。

薑嬈還在轉著腦袋四處找汪周,聽到他的問話,緩慢把腦袋偏了回來,想了一想,才驚訝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殼,「差點又忘了……」

她懊惱地在懷裡找了找,將荷包遞給他,「我見你的荷包髒了,便叫丫鬟拿去洗了,裂開的地方給補了針線,裡頭的玉佩也還在,隻是剛才送你回來,忘了給你,現在還你。」

容渟愣了一愣。

手背上的青筋漸漸淡去。

嗜血的眼神濺熄。

麵前張開的那隻小手裡,臥著的就是他裝玉符的荷包。

她的手心因為剛剛抓過雪團的緣故,皮膚被雪凍得通紅。

而她的神情,坦坦盪盪的很,並無異常。

是他誤會她了。

容渟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再回想她剛才那些被他以為是偽善的舉動,心情一時有些復雜。

隻是他看向她的目光,依舊冷冽如刃,沒有情緒,沒有感情,更沒有信任,充滿了冷漠的審視。

她鼻頭眼角也都有點紅,連呼吸聲都輕輕的。漂亮的眼睛像水洗過,帶著怯,像極了見到獵人的小動物又慫又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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