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1 / 2)
寒雨沁骨,交織的雨簾帶走林間殘存的溫度,讓初春的夜晚變得格外嚴寒。
一隊人馬冒雨疾行,被圍在最中央的青年公子步行踉蹌,緊咬著恆齒不時打顫。他一語不發地緊跟著領路人,貴重的皮履湮於濁泥之中,潔白的足衣被泥水浸透,重如灌鉛。
身側不遠處,一個頭戴青幘、身穿縕袍的男子虛扶著青年公子,一邊朝身前喊:
「快些開路,若被那些刺客追上,誰都活不了!」
在最前方開路的幾人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用柴刀利落地斬去灌木。他們的手掌銜滿血泡,卻絲毫不敢耽擱,任勞任怨地繼續向前。
唯有一人,聽了男子的話,握緊手中的柴刀,神色隱忍地說道:
「東家,天太黑,辯不得路。縱是我們拚盡全力,怕也難以逃脫,何不各自散離,或有一線生機?」
「愚鈍!」男子橫目低叱,「荒郊野嶺,豺豹難數,獨行無異於自尋死路。更何況,如今你們所護衛的乃是秦國公子,身份矜貴,豈容輕忽!?若你們盡心竭力,護送公子平安歸國,今後自是吃喝不愁;若不能——」
話未說完,他的衣袂被重重一拉。
「呂兄,罷了。」在他身旁的青年公子喘了口粗氣,搖頭低語,目光沉沉,「言寡尤[1],勿再言。」
男子——呂不韋的背脊不易察覺地一僵,他咽下剩餘的話,改口道:「不韋在鹹陽亦有產業,若能平安抵達,給諸位的酬金還能再翻一番。」
聽了這話,那雇夫便是有再多的不滿,也隻得暫時壓下。
財帛利誘勉強壓下無形彌漫的躁動。
眾人繼續扌莫黑前進,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消,皓月之澤鑽出雲海,在林間投下灰蒙蒙的光。
秦國公子霎時變了神色,旁邊的呂不韋亦心焦地跺腳:「不好。」
方才雖伸手不見五指,行路艱難,但黑暗與暴雨也為他們的行蹤提供了保護。如今雨霽天晴,月華乍現,路是不難走了,他們的蹤跡卻也再遮掩不住了。
「快走!快!改道深入!」
在呂不韋的急切催促中,眾人進入桉樹林的內側,來不及抹除的足跡隻被柴刀隨意搗了兩下,無暇再顧。
雨後的深林比外沿更不好走,稍有不慎便會失足。
然而更危險的還是山獸蟲蛇與人為的不明殺機,如同一柄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收割生命。
果不其然,還未走出幾丈,後方忽然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
眾人驚駭回頭,正見一名隨扈半跪於地,右手捂著脖子,上方插著一支短而小的羽箭。
「是勁弩!跑!」
迎麵而來的殺機讓所有人的心神出現短暫的空白,直到一聲驚喝入耳,他們才如夢初醒。伴隨恐懼的驚喊,那些臨時雇傭的隨扈作鳥獸散,各自逃命。
秦國公子握緊月要間佩劍,往西邊跑,混亂中,不知是誰用力地推搡他的後背,令他重心不穩,猝不及防地撞在一塊岩石上,立時暈了過去。
蟾光滿地,一道長長的黑影落在秦國公子身後,像是一把尖銳鋒利的箭鏃,一寸寸地逼近他的心口……
……
鍾尋醒來的時候,額頭仿佛被人拿來敲了寺廟的大鍾,疼得嗡嗡直響。
他無聲地吸了口冷氣,還沒撫上額頭的傷,就察覺到身後傳來的磅礴殺意。
常年出生入死的本能早大腦一步做出反應——雙肘使勁,就地一翻,恰好躲過沖著後心而來的一柄青銅劍。
鋒銳的劍刃卷著一道風,從距離鍾尋右臂不足一寸的位置落下,插/入地底。
隔著淒冷的月光,鍾尋正對上一張方正的國字臉,清楚地捕捉到刺客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
作為回應的,是鍾尋一記毫不猶豫的掏心腳。
失手的刺客被踢到一邊,五官亂舞地擰到一處,露出類似便秘的痛苦之色。
鍾尋利落地起身,拔出插/入泥中的青銅劍,順勢橫於身前,正好擋住第二個刺客的劍招。
他似乎察覺不到身體的虛弱,在格擋後退半步後,空閒的左手反手抽出月要間佩劍,借著一指寬的劍身,阻下左側飛來的弩/箭。
這一招雙手劍術不僅震住了眼前的刺客,更使暗中蓄力、準備伺機偷襲的黑影屏住呼吸,不敢輕舉妄動。
鍾尋稍稍放下左臂,不讓任何人發現腕骨的震顫。
右手的劍鋒被他握得極穩,即使這具身體已瀕臨極限,他也不曾現出任何異常。
「你們是何人?」一開口,饒舌的古漢語自動吐出,在冷氣中化作白霧。鍾尋不由一懵,好在他此刻神色冷肅,縱然有明顯的停頓,也隻讓人覺得他成竹在月匈,故意拉長話音,提升言語間的壓迫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