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七:枕間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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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府的巨賈盧安,世代居住在白沙井附近,附近的風物景致都有雅趣。所謂的白沙井,是江南名泉之一,從沙石裡溢湧出來,「流而不盈,挹而不匱」,非常清香甘美。

盧家世代單傳,到了盧安這一代,娶了好幾房妻妾,一直無法生育。五十二歲那年,忽然小妾阿雲意外地十月懷胎生了個女嬰,之後卻因為難產而死去了。盧安給女兒取名叫枕雲,意在紀念她的母親。

枕雲出生以後就緊閉雙眼,既不哭鬧,也沒有別的動靜。人們擔心這個嬰兒的生死,試著拿棉花絲放在她的鼻端,發現有微弱的呼吸,大約是處於昏睡的狀態中。但這種昏睡狀態一直持續,無論是拍打或叫喚都沒有辦法讓她清醒過來,找奶媽來餵養她,她卻能夠如同正常嬰兒那樣吸吮奶汁,隻是臉上沒有表情,仿佛在睡夢中十分的安詳舒適。

盡管孩子有異於常人,盧家仍然把她看得非常重要,當作千金寶貝百般嗬護照料。延請了很多有名的大夫,都說不出這是什麼症狀;又請了高明的法師和道士做各種法事、道場,驅邪收魂,也沒有效果。盧家有個親戚和湘西巫教有些關係,輾轉托人,特意請了湘西巫教的弟子董秋池來鑒定是不是被施了某種邪術。董秋池和鬼女子是同門,當年也是得過傷夫人親自傳授巫法的弟子,有很高明的眼光,看到了女嬰以後,臉色有微微的短暫變化。盧安在旁邊暗中注意到了,拉住董秋池的衣袖不放手,忍不住流下眼淚來,請求他一定要告知其中的緣由。董秋池沒有辦法脫身,嘆著氣說:「你的女兒滿十六歲的時候,會有轉變的契機。」

因為家裡有這樣奇異的一個女兒,遠近的人都聽聞了她的名聲,紛紛忍不住好奇地找借口上門來探看。其中有個名叫沈憐蛾的少年,自幼就擅長作畫,尤其善畫工筆花鳥,細致入微得仿佛紙上的情境要活轉來,被人評價說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十二歲時,見到了盧家女兒,並沒有和常人那樣嘖嘖稱奇,說:「這樣的女子本來就應該養在深閨裡,不去搭理世人,不用理會塵事的勞煩。」大人好奇地問他原因,他理直氣壯地回答說:「什麼時候見過天上的仙子真正和庸常的凡人一樣呢?」有人打趣說把盧家女兒嫁給他怎麼樣,沈憐蛾很高興地答應,說:「這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我隻擔心這種人世間的俗禮驚擾了天上人。」盧安笑著說:「以後如果枕雲能夠醒轉來,我一定不會忘記把她送到沈家當妻子。」」

枕雲在盧家漸漸長大,雖然一直酣睡不醒,但年歲漸增,容顏端潔不可方物。沈憐蛾經常登臨盧宅探望她,時間長了就連開門的仆人都笑說:「盧家快婿今又來。」因為這個身份,他能夠隨意逗留枕雲的閨房,隨身帶著上等的薰香,並且撐開軒窗,在光線明亮的幾案上研墨作畫,吟詩誦曲,仿佛能夠和榻上的女子有來有往地在唱酬,十分盡興。有人笑他迂癡,他卻不屑地反駁說:「草叢裡的秋蟲不知道俯瞰大地是怎樣壯闊的視野,視人命如草芥的匪徒不懂得佛家對於生命的悲憫,這是世上原本就互相被屏蔽的真相的一種。誰能肯定地知道我和錦榻上的女子並沒有共享這些詩畫樂趣呢?」

十六歲那年,枕雲忽然睜開雙眸醒了過來,坐在床上微笑著說:「真是痛快!」伸懶月要的時候,從袖子裡叮叮當當墜出一些零碎的玩意兒,有些識得出來,諸如玉佩、香包之類,有些卻是奇形怪狀的東西,見都沒有見過。她背上甚至還匪夷所思地用麻繩束著一柄沒有鞘的劍,寒光霍霍,甚至還沾染著鮮血,仿佛才從敵人的頸上劃過似的。盧家人驚慌失措,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枕雲跳起來說:「不要驚慌,這些隻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如同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去拜見父親,神情爽落,舉止大方,懂得禮節,談吐間又有女兒家應該有的嬌膩柔媚,令人見了產生喜歡與安心的感覺。握著老父的手笑著陪他聊了半天,忽然又合眸睡著了,睡姿安恬舒暢,一如往常,讓人幾乎疑心方才的所見所聞都是一場幻夢,無從辨清真偽,而隨身所出現的那些散亂物件,也一並消失不見。

蘇醒之後有好事的仆人急忙托人傳信給沈憐蛾。但因為兩家路途遙遠,沈憐蛾急忙騎馬趕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根本來不及與枕雲交談,於是在盧家閨房裡撫著錦榻的踏板大哭,又研墨在油漆方枕的側端描了一層層的雲彩,哀嘆說:「我也想上天去找尋你的蹤跡,卻不知道佳人住在第幾層雲呢?」

自從這天以後,枕雲經常能夠從睡夢中蘇醒過來,如同常人一樣侍奉長輩,與長年侍候自己的家人或婢女聊天,甚至偶爾還會做女紅,自稱是向舒廣袖學過幾天刺繡訣竅。盧家人沒有聽聞過「舒繡」,因此不放在心上。後來盧安有一次去參加朋友的壽誕,席間有邯鄲的賓客遠道而來,送了一幅罕見的繡品「麻姑獻壽圖」,繡麵精致凝煉,衣帶如風,華麗繁復,無論是人物、神情又或是仙桃、雲彩,都針法重重疊疊,栩栩如生,仿佛會從繡幅上一躍而出,讓人見了悠然神往,頓忘塵憂。這幅繡品和枕雲偶爾繡出來的織錦非常神似,盧安忍不住好奇地打聽,才知道繡這幅圖的主人叫作舒廣袖,是北方很有名的神工巧匠,如果繡品能夠冠以她的名字,會被識貨的王公貴族競相高價購買收藏。

北地邯鄲距離長沙府,不知道有幾千幾萬裡,而枕雲這個少女十多年足不出戶,竟然能夠學到舒繡的手法,這是令人無以想象的奇事。盧安因此惴惴不安,枕雲安慰他說:「我並不是什麼禍害世間的妖魔鬼怪,之所以寄生在你的家裡,這是偶爾間發生的機緣,不會給你帶來危險,因此也沒有必要追究我的來龍去脈。能夠在有生之年讓你享受到生養我所帶來的天倫之樂,也是我的心願。」盧安帶著憾意地說:「即便如此,我年邁體衰到如今,也活不了幾年了。」言辭裡有舍不得枕雲離家的惆悵。枕雲笑著說:「生離死別是人世間無法避免的規則,強求不來。」語氣裡有通直豁達之意。又叮囑盧安說:「我曾聽人取笑說盧家有個女婿,如果這是父親拿定的主意,我也不反駁,也許這個人以後能夠奉養你。但是我畢竟是個女兒家,不能不愛惜自己的名節,請以後注意分寸,在過門之前不要讓他隨意接近我。」盧安於是答應了。

聽聞了很多次盧家女兒蘇醒又沉睡的事情,每次都沒有來得及趕來見上一麵,沈憐蛾非常地懊喪,偶爾借宿盧家,也不能夠恰好等到枕雲醒轉,於是厚著臉皮一直賴在盧家不肯離開。盧安因為女兒特意叮囑過,也覺得這樣有汙聲名,強行把他驅逐出門。沈憐蛾徘徊在朱牆外長籲短嘆,畫了一幅「杏雨臨江」的扇麵,托盧安在枕雲清醒的時候送給她,在上麵題句說:「微紅自染斜暮,亂水疊成青山。」

枕雲十八歲的時候,有一次忽然從睡夢中跳起來,渾身濕淋淋的,仿佛才從水裡出來,大口地喘氣不休,平素用麻繩縛在身後的一柄無鞘細劍也脫落在旁,黑黝黝的黯淡無光。站了好一會兒才睜開明眸,真正醒轉過來,自言自語說:「糟了,恐怕帶來災難,無法控製局勢。」盧家為此戰戰兢兢,驚惶不安。枕雲卻說:「現在唯一化解的辦法或許落在沈憐蛾身上,請馬上派人去沈家提親,一定要在三天之內完成婚事。」盧安猶豫地說:「太兒戲了。」枕雲說:「無妨,他會答應下來。」

果然沈家答應了這樁匆促的婚事,雙方都是當地有名望的大戶人家,急急忙忙連夜找人完成了問名、訂盟、定聘、親迎等禮儀,把盧家女兒迎娶過了門。盧家又花了一大筆錢,買下了城外一座京官閒置的大宅院讓夫妻單獨居住。雖然於禮法不合,但這是枕雲執意要達到的目的,沈憐蛾又對她言聽計從,事情也就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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