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鬧別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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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色已然大亮,暉光穿過梨樹再照入殿中,在郎君那張清雋麵龐上落下花枝陰影。

他側身站著,一雙威冷的鳳目微垂,冷冷地睇向她。

趙懿懿仍是呆坐在原地,怔怔地仰頭看過去,無法相信方才那些叫她肝腸欲斷的話,是從那張薄唇中吐出的。

方才,夫君說自個昨日不在宮中,他心中鈍痛才平復了些許,亦是重新燃起了無盡希望。

可他怎能……怎能才剛剛給了她希望,又親手將這些希望給掐滅?當著這麼多宮人的麵,他怎麼可以,一點兒臉麵也沒給她留呢。

霎時間,驚懼、心酸、羞窘、害怕,種種痛楚情緒交織在一塊,叫她的心頭似被細密銀針紮過。

趙懿懿眼眶紅了一圈,眼淚簌簌往下落,一滴一滴砸在衣襟上,很快洇濕了一大片。

顧禎看得有些不舒服,微微別開了臉。他分不出什麼心思安撫她,為叫她能乖覺些,再次沉了聲音道:「皇後,此事與你無關,你將宮中庶務打點好即可。」

頓了頓,他又提點道:「皇後如今該上心的,是下月的親蠶禮才是。」

趙懿懿沒應聲,兩手隻是用力攥著自個衣角,將那灰纈羅纏枝蓮紋褙子揪成一團,留下道道折痕。

眼淚也未曾停歇,自一雙杏眸中汩汩往下淌。

顧禎看得有些不耐,聲音便愈發的沉:「前朝還有事,朕不便久留,皇後接著用朝食罷。」

語罷,他拂袖離去,隻留下了一句叫她自個想清楚再說。

趙懿懿未曾起身相送,他也沒說什麼,隻是闊步出了椒房殿。

他一走,趙懿懿連坐也坐不住,身子一軟,差點兒栽倒下去。指尖同心尖一道顫著,她向後輕靠著憑幾屈膝,兩臂抱著膝蓋,將腦袋埋了下去。

被自己的心上人兼丈夫這樣對待,當著椒房殿一眾宮人的麵,如那日何太妃二人所言,半分情麵也沒給她留。

她羞得麵色漲紅,不敢抬起頭,生怕觸及旁人的目光。

自那日長安初見,她喜歡了他那麼多年,突然間要承受他的無盡嫌惡,說不難受,那自然是假的。

雲竹隱約猜出些什麼,急忙揮手示意眾人都退下去,倒了盞熱茶放在案幾上,柔聲道:「娘娘,方才吃了那麼多鬆黃餅,喝兩口熱茶潤潤喉可好?」

趙懿懿仍舊不肯接話,偏殿中唯餘她低低的啜泣聲,這樣可憐的聲音,落入人耳中,難免叫人覺著心疼。

她有些絕望地想,原來他是真的不喜歡她,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這般的苦。

阿娘說喜歡一個人,大抵是會高興的,可她現在一點兒也不高興。

生平頭一次,她開始懷疑阿娘說的話。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才顫微微地仰起了臉,張皇而忐忑的瞥向四周。卻沒有預料中的,瞧見滿室宮人憐惜和同情的神情。

偏殿隻餘她同雲竹二人,還有蔓草在門口守著。

趙懿懿接過茶水飲了幾口,雲竹忙又倒了盞過去,輕聲道:「這些朝食都冷了,奴婢再去吩咐庖廚,重新做一份吧。」

一頓朝食尚未用畢,便因倆人的爭執而被迫中止,趙懿懿掀起眼皮看了看,唇瓣囁嚅幾下:「不必了,我有些累了,不想用了。」

她道:「昨晚沒怎麼睡好,我有些困,想再去睡會兒。」

趙懿懿回寢殿躺下了,卻正逢宮務送來椒房殿的時辰,雲竹領著人將宮務都搬去了書房,猶豫再三,沒將她喊起來。

「先讓娘娘歇會吧,這些宮務,等晚些時候再處理也行,總歸還是娘娘的身子骨要緊。」雲竹輕嘆一聲。

「娘娘今日太可憐了。」一個小宮娥憤憤嘀咕,「娘娘這麼好,怎麼可以這樣對娘娘啊。」

「就是,娘娘隻是求情兩句罷了……」

雲竹本來走在前頭,忽而轉過身,將說話幾個一人敲了一下,板著臉說:「陛下和娘娘,豈是你們能妄議的?」

小宮女們被她罵得低下了頭,縮得跟鵪鶉似的,半點也不敢動彈。

將幾人罵了一通,雲竹才說:「今兒的活都沒乾完,你們還有閒心在這兒說話,還不快去?」

得了她這句話,小宮娥們如蒙大赦,紛紛閉緊了嘴,四散逃開。

雲竹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悄步回寢殿,於博山爐中染了些檀香。

趙懿懿側身躺在榻上,盯著盯著帳幔上的櫻草紋出神,寢殿窗牖未曾關好,方才幾人隔得又近,那些話一字不落的傳入了耳中。

連宮侍們也知道了麼?

那恐怕,不出一日,整座紫微宮都會知曉吧。

所有人都會知曉,皇帝不喜歡她這個皇後,還有她這個皇後,今日究竟丟了怎樣的臉。

日後,所有人見著她,都會以或同情、或憐憫、或鄙夷的目光看她。

聽著那些同情與不平的話,她微蹙了下眉頭,半分被人打抱不平的喜悅也無,心頭升起惶恐之意,身子下意識瑟瑟發顫,眼淚再次掉了下來。

兄長是男子,從前在書院很少回家,亦是從未關心過後宅的事。弟弟妹妹,全要靠她一人護著。她曾也被人寵得驕縱任性,卻為了生存,為了能在父親的漠視與徐氏的逼迫中好好活著,她學會了溫馴,學會了低頭,學會了看人眼色,學會了乖巧懂事。

可她的夫君,好像不喜歡這些,也不喜歡這樣的她。

隻要一回想起他薄唇中吐出的冰冷話語,隻要一回想起他冷峙的神情,心中便回盪起了無盡的恐懼和迷茫。

喜歡他這麼苦,那還要喜歡他嗎?

趙懿懿在心裡問自己。

睡夢中,她回想起了多年前長安的春日,在長安的趙氏祖宅中,她抱著一張琴,獨自坐在池邊青石板上,垂首彈奏。

忽而有一道清越的聲音將她喚住,問:「你是這府中的人麼?那你可知曉,趙中丞的書房在何處?」

突然聽著外男的聲音,她倉皇失措的回首望去,卻見得池邊梨樹下立著一行人,為首的少年郎君著一身緋色曳撒,身前螭紋盤桓至肩臂,膝襴亦是同樣的螭龍紋。

少年麵容俊美無儔,見她看過來,一時扯唇笑了笑,又問了一遍:「你可是這府中之人?我等是來尋趙中丞的,卻不知他在何處。」

原來是來尋祖父的。

趙懿懿按捺下心中莫名的悸動,起身同這一行人見過禮,溫聲道:「今日休沐,祖父出城訪友去了。書房在外院西北角,隻是祖父不在府中,恐怕要等快日落才回來。」

少年朝她道過謝,誇贊道:「姑娘這琴彈得可真好。」說罷,便朝她所指引的方向去了。

可趙懿懿卻還停留在原處,凝著他的背影久久出神。

她也不知那少年最終見著祖父沒有,等第二日她試探著問詢,祖父卻對她說,叫她莫要打聽這些事,多聽、多看、少問。

趙懿懿向來是個聽話的孩子,聞言不敢再問,往後的大半年間,雖偶爾回想起滿樹梨花下少年的笑,卻再未曾提起過。

直至年底祖父帶她趕赴洛陽,冬至宴上,等她再次見到那少年時,才知曉,原來他竟是太子殿下,是這大楚的儲君。

她嘗試著望過去,卻見少年眼中滿是陌生。

原來,他已經忘記她了呀,那日的匆匆一麵,竟隻有她自個還記著。

趙懿懿低下頭,失落的想著。

聖上命一眾孩童投壺,她雖不通射藝,卻在投壺這一遊戲上造詣頗高,很輕易的在貴女中撥得頭籌。

一回首發現,他亦如是。

即便在這滿座貴胄之中,倆人的儀態相貌,仍是當中最出眾的。

眾人攛掇聖上,叫倆人分個勝負出來,於殿中設置一壺,叫倆人輪流投擲。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思,或許是好容易有了個能與他比肩的機會,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趙懿懿在這一場比試上使盡全力。

倆人比試過一刻多鍾的工夫,壺都投滿了一整個,太子才以微弱的優勢險勝了她。

雖輸了,趙懿懿還是很高興的。

不但聖上嘉獎了她,那個在她夢境中縈繞了大半年的少年,亦是回過了頭,同她道:「姑娘投壺技藝甚佳。」

那聲音和煦如季春的風,溫柔中帶著幾分暖意。

趙懿懿便抿了唇笑:「多謝殿下誇贊。」

她沒有自謙,而是坦然受了他這一句誇贊,於是她瞧見,太子殿下的神色顯而易見的愣了愣。見此情形,她一時間又有些懊惱,剛才、剛才不該這麼說的。太子殿下恐怕從未見過,像她這樣不知道謙遜的女郎吧?

趙懿懿沮喪地低著個頭,太子卻沒再理會她,徑直回了席位。

那便是她同顧禎的第二回相見了。

經那年冬至宴後,她便將那個人牢牢記掛住,目光時常追尋著他的身影,企圖與他有著些許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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