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表哥(1 / 2)
顧禎在宮門處立了許久。
直至那車架儀仗越行越遠,最終消失不見時,他才後知後覺的回過了神。
「陛下,幾位相公在紫宸殿候著,您看……」吳茂上前,壓低聲音稟報了句。
顧禎收回視線,回首淡淡看過一眼:「回去罷。」
春末的天氣漸漸熱了起來,被那明晃晃的日頭一照,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身後便被照出了幾許灼熱。
顧禎卻覺得涼。
從心口到指尖,具是一片寒涼。
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雙目漸漸地,染了些赤紅。
吳茂跟在邊上,感覺著氣氛有了些許異常,便忍不住側目,拿眼兒去覷皇帝的麵色。
甫一側目,便見著陛下那雙赤紅的鳳目,眼底密布著血絲,臉色亦是鐵青著,他險些就這麼怔在那。
昨兒晚上他在殿外值夜,夜深人靜,除卻天色將明時鳥雀幾聲低鳴,紫宸殿靜得很。做伺候人的活計,耳目都得比旁人靈敏些,才能知曉主子所想。
雖在殿外守著,他卻聽了出來,陛下在裡間,似乎是一夜未安寢的。
偏今日還是該晨起大朝會的日子,陛下平日裡忙公務忙到再晚,也會按時就寢。這一整晚沒睡,還能為著什麼?
輾轉了一晚上,今日送皇後娘娘出行時,偏還不肯說出來。
思及此,吳茂不禁有些唏噓。分明是有情意的,硬生生折騰成這樣,又是何必呢。
「皇後的行蹤,每隔一日,與朕報一次。」將要邁過右銀台門時,顧禎突的頓了步子,側首吩咐了一句。
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氣後,他才覺得漸漸有了些精神,身上也舒坦了些許,恢復了氣力。
幾個宰相已在偏殿候著,一邊飲茶一邊議事,見著皇帝進來後,紛紛起了身行禮。
鄭中書令關切道:「陛下今日瞧著,似是有些疲倦,可是昨晚未休憩好的緣故?」
顧禎緩緩眨動了下眼眸,頷首道:「昨晚蟬鳴太吵,擾得人心煩。」
紫宸殿裡的一草一木,都是仔細清理過的,連一隻顯眼些的蟲子也難尋覓,哪兒有什麼蟬?
吳茂一個趔趄,險些在門檻上栽了下去。
「陛下正值壯年,又正逢多事之秋,還是該多多保重身子才是。」鄭中書令憶起先帝,曾也稱得上文治武功的一代雄主,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便是命太短了。
命短,於一個想做出一番豐功偉業的帝王來說,是為大忌。
先帝便是敗在了這件事上,也因此,他們這些朝臣,便格外關注陛下的身子。好在比起先帝,陛下身體好好上數倍不止,可開三石弓、騎射劍法無一不精。
顧禎點了點頭,輕聲道:「多謝鄭相掛懷,朕無礙。」
他一向話不多,從前做太子時便是如此,如今做了君王,倒是比從前更甚。
眾人議起了與柔然的戰事。
此事暫時隻在重臣間商議,尚未公之於眾,然稍稍敏銳些的人,已然猜到了些苗頭。
顧禎看著今日接到的邊關情報,眉心微擰,凝著那短短數行字看了許久。
直至眾人心間忐忑之時,他方道:「此事,不宜再拖。」
何明守應道:「陛下所言甚是,安北都護府又新募了一匹兵士,正在操練之中,那陛下……打算何時調兵?」
「燕王已去了西京。」顧禎聲音淡淡,隨意的幾句話,卻在眾人心頭掀起軒然大波,「朕欲親自坐鎮此戰。」
鄭中書令急道:「陛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朕知曉。」顧禎徑直打斷了他,溫聲道,「朕往西北坐鎮即可,至於此戰調度,還要仰賴諸位了。」
皇帝親自坐鎮,必能穩定軍心,且不至於被柔然拿住短處。眾人心中皆鬆了口氣,齊齊跪下,恭聲應是。
眾人退下後,宋媼緊跟著又進來了。
自入宮以來這些日子,宋媼還沒來過紫宸殿,她是太後乳母,在這偌大的宮中,便是尋常的先帝太妃見著了,也要恭恭敬敬喚一聲「阿媼」。
因此,侍從通報的過程很是順暢,不多時便走了進去。
宮侍盡皆被屏退,便是吳茂也不知道,宋媼究竟同皇帝說了些什麼,隻知宋媼出來時,麵色微有些沉凝。
他正思索著,忽聽著裡間皇帝傳喚。
「顧禮那既然審不出什麼東西,便先叫詔獄的人撤了罷。」顧禎眉峰若利刃,手中握著一杆狼毫,眉目似蘊著一團霧色,「先讓他緩個幾日。那個何尋……何尋菱,是叫這個名字罷?」
吳茂連連頷首:「何二姑娘正是喚作此名。」
顧禎點了點頭,手中一個用力,幾欲將那杆狼毫給掰成兩截:「上回不慎送到母後那邊去的鐲子,母後可是賞給她了?」
自皇後在先農壇那日酒後,吳茂已將事情查了個底朝天,忙應道:「太後娘娘是將那鐲子賞給了何二姑娘,後來皇後娘娘那一隻,也是賞給了何二姑娘。」
覷著皇帝的麵色,他顫巍巍的將那日經過說了一遍,隨後一抬頭,便見著皇帝神色發冷,整張麵頰都緊繃了起來。
「她倒是膽子大。」
原來,還有這麼多他不知曉的事。
半垂著眼眸,看了案幾半晌,顧禎淡聲道:「去查查,何家二房,這些年,都乾了些什麼事,父皇因何太妃多有眷顧,屢屢提拔,那為國為民的又有多少。」
吳茂心頭一驚,這世家大族裡頭,除了那品性高潔、兩袖清風隻剩清名的,哪個背地裡沒點陰私事兒?
哪個又經得起查?
全看是否有人告發,全看皇帝是否要受理。
陛下這一遭,大概,是要直接將那何家二房給一並收了。
吳茂微有震撼,隻因著那何二姑娘的一樁事,竟是整房人都要跟著倒黴,她也是夠坑害人的。
顧禎兩肘撐在案幾上,閉目揉了揉眉心,隻覺心尖上劃過一抹痛意。
到底還有多少?
他的懿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究竟又還受了多少委屈?
她受了這麼多委屈,他從未幫過她,後來,竟又妄圖裝作什麼也不知曉的,說著要替她撐月要的話。
何其可笑。
快三年了,如今,也是到了該算賬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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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最初說的,是剛剛才開始出行,怕她身子不適應,一天不便走太遠,速度不宜太快。
趙懿懿起初沒當回事。
直至又過了幾日,連她坐在馬車裡頭,都能察覺這速度跟從前沒什麼差別時,才漸漸覺出了些不對勁。
她好奇地派人問了問,燕王隻是回道:「皇嫂少出遠門,若是走得太急,難免不適。倘若身子出了些差池,留在途中養病,反倒更是耽擱時日,又兼壞了身子。洛陽至長安不遠,且沿途景色宜人,皇嫂多年未出洛陽,正好趁此機會,好好兒賞賞風景。」
話說到這份上,且字字句句為她著想,趙懿懿也不便再問。
傍晚,外邊風聲呼嘯,趙懿懿便掀了簾偏頭看去,正好瞧見遠處落日渾圓,血色的光將半空中的雲彩點綴得宛若一條條赤色披帛,那色澤自夕陽處往外發散,漸漸開始變淡。
「明日,必然是個晴日了。」看著半空中深深淺淺的雲,蔓草在邊上笑了聲,隨手給趙懿懿添了盞茶水。
趙懿懿不禁笑了,頰側梨渦若隱若現,溫聲道:「誰說不是呢。」
前麵不遠處,燕王正側首同身旁那人說話,那著緋袍之人趙懿懿認得,是跟在顧禎身邊多年的親信。
左千牛中郎將辛承安。
從前還在東宮時,辛承安便在太子左衛率府供職,專責太子安危。顧禎登極以後,又將他調至左千牛衛。
趙懿懿起初並不清楚,直至那晚到了澠池驛站,她步下車架時不經意往邊上一瞥,正巧一陣微風掀起帷帽,便見著了侍立在邊上的辛承安。
顧禎會將自個親信派出來護衛,是她著實沒想到的。
單手掀著車簾累了,窗外景色也許久未曾變幻,趙懿懿便百無聊賴地趴在車窗上,數著一株株遠去的榆樹。
似是覺察出身後的視線,說話間,燕王猛地一回頭看了過來。先是一愣,隨後輕輕頷首致意,又將頭轉了過去。
不多時,燕王策馬過來,恭聲道:「皇嫂,今日該在陝縣下榻,待過了這段,咱們便換水路,從渭水入西京。」
平常為避嫌,他都是派內侍或男裝女官過來問的,今日許是正巧就在附近,倒是親自過來了一遭。
趙懿懿笑了笑,溫聲問:「還有多久到陝縣啊?」
燕王回道:「今晚,大抵便能到了。」
「知曉了。」趙懿懿點了點頭,聲音溫軟,「這一路倒是辛苦你安排。」
從洛陽至長安,其實也沒多遠。
然因她須得乘車,又不能趕車太急的緣故,便一路慢慢晃著,過了這好幾日,才堪堪要到陝縣。
過了陝縣,入了渭水,想來,離長安便不遠了。
思及此,趙懿懿麵上罕見的帶了朗朗的笑,比那遠處的夕陽更艷。
燕王也跟著笑了笑,回道:「這是臣弟之職,哪談得上什麼辛苦,皇嫂可莫要如此說。」
又說了幾句話,他徑直策馬去了前邊,又同那辛承安說起了事。
似是在商議什麼要事。
趙懿懿扒著窗沿,凝著那倆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後,輕聲問:「蔓草,你可還記得咱們從前到陝縣的時候?」
「怎麼不記得呢。」蔓草小口吃著雲片糕,回憶道,「奴婢還記著那間驛站裡頭,還有一株槐樹呢,當時娘娘還要帶著奴婢去爬,奴婢說不去,娘娘非要去,好麼,差點兒就被老夫人給揍了。」
趙懿懿吃吃笑了起來,又彈了她一下,哼道:「不記著我好的,專記得這些東西。」
晚間下榻至陝縣外的驛站,趙懿懿便先行登樓,回了自個所居的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