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狗食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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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熏風順著敞開的窗牖灌入,沒鈎好的窗牖順著風輕晃幾下,發出吱呀聲響。

這陣風穿堂而過,顧禎隻覺得有道道利刃刮過麵頰,他神色未變,隻緊緊握著手中梅青色杯盞,盯著那間琴弦鋪子出神。

良久,他將燕王方才那句話重復了一遍:「表哥?」

被那陣風一吹,燕王霎時渾身一個激靈,僵著張臉點了點頭:「嗯,是皇嫂的表哥,正在萬年縣任主簿。想來,皇嫂是正巧跟他在東市碰上了。」

顧禎神色平靜,微抬了抬手,淡聲道:「哪個表哥?」

雅間靜的出奇,皇帝的聲音也一如既往的溫潤,燕王後背卻冒出了涔涔冷汗。他跟了皇帝這麼多年,這會兒,分明感受到一種,山雨欲來的架勢。

朝外看過一眼後,他便垂下眼皮回道:「是皇嫂叔母的侄兒,陸氏長子。」

「陸氏長子?」顧禎不禁哂笑一聲,握著杯盞的手輕輕摩挲,才發覺因太過用力,指節已然僵直了,「陸正彥的兒子?」

燕王應道:「是。」

街市上人來人往,那琴弦鋪子門戶大敞,卻再無人出入。

顧禎闔目,身子微微向後仰去,在憑幾上靠了良久,方淡聲問:「你剛才說到哪了?」

燕王愣了片刻,沒明白話題怎的又繞了回去,反應過來後,恭聲道:「這兩日在東西二市走訪,發現長安米價與洛陽不一,同樣品種的米,要貴上四到五成不等。」

顧禎眉心微蹙,指節在扶手上輕輕敲擊兩下,聲線慵懶:「長安運糧不易,米價較洛陽貴上兩成,該數常理。四到五成,則太貴了些。」

「臣弟也是這麼想的。」燕王點了點頭,指著底下一間米鋪道,「那商販與臣弟說,去年還好些,今歲運糧的船隻在黃河翻了兩艘,這才在上個月提了價。」

「便是翻了十艘,該是多少便是多少。」顧禎忽的睜了眼,順著燕王指向朝下一看,眸光泛著些冷意,「京兆牧呢?可有開常平倉抑米價?」

燕王回道:「臣弟前兩日旁敲側擊,問過那萬年縣令,道是京兆牧開了常平倉,然所售米價比商販僅便宜稍許,且販售極少,壓不下來價。」

顧禎按了按眉心,眼中掠過一絲煩躁,平復了片刻呼吸後,猛地起身朝外走去。

「皇兄往何處去?」燕王一驚,忙要跟上。

顧禎聲音低沉:「朕忽而想起來,缺了幾卷琴弦。」

吳茂就立在門口,自是聽著了這句話。望著皇帝疾步離去的身影,他暗忖著,陛下這哪兒像是去買琴弦的。

分明是去找茬的才對。

趙懿懿從前在長安,時而會隨著祖父來東市買琴弦。

這間鋪子的琴弦極為有名氣,便是祖宅隔壁那一戶世代斫琴的人家,也多半在這間鋪子買中清弦。

比起從前的門庭若市,這間鋪子的生意要少了許多,鋪子也換了間稍小些的。

「我在東市轉了好半天,還問了許多人,指的方向都不甚清楚。若不是碰到表哥,我怕我找到東市閉市,也找不著這間鋪子。」趙懿懿坐在一張葦席上,正在看店家呈來的幾卷琴弦,笑著轉過頭去,溫聲說著。

陸羨山溫聲道:「這間鋪子我也常來,是看著他換了好幾回,終於換成了這個小的。去歲一度差點兒關門,老主顧們聽說了,紛紛跑來買了許多回去屯著,才叫它又活了下來。」

趙懿懿拿著手中那卷琴弦,翻看了好一會兒,不禁嘆道:「還是這家的中清弦更好些,我在洛陽,總也找不著這般模樣的。」

陸羨山微微一笑,拿過另一卷道:「這卷桑絲太古弦,我曾買過幾套,用著也挺好的。」

七根琴弦一道,被卷成一個圓環的形狀,而後再以絲線固定。拿在手中,分量沉甸甸的。

從他手中接過後,趙懿懿垂目看了片刻,溫聲道:「既然表哥說好,那我也買一套回去試試。」

她又雜七雜八地挑了不少配件,正要喚店家過來付錢時,忽聽得又有人進了店,隔著扇屏風,她聽著那人問:「有什麼好用的琴弦?」

趙懿懿驀地僵住,遲疑著轉過了頭,心髒砰砰跳著,怔怔然望了過去。

這聲音,她太熟悉了。

熟悉到僅僅聽著一個字,哪怕是一聲輕咳,她也能立馬認出來。

曾記掛在心尖上數年,又怎會不熟悉。

然隔著一扇青絹屏風,什麼也瞧不清楚。

店家迎了上去,殷勤道:「這位郎君,我們店裡頭的中清弦賣得最好。剛過春日,今歲新絲製的桑絲太古弦也極好,郎君是自用,還是送人呢?」

那人輕笑了聲,道:「給我夫人買的。你將方才說的幾樣,都拿出來瞧瞧。」

這一笑,便更給趙懿懿一種熟悉至極的感覺。

她握著手中的桑絲太古弦,微有些怔神,更有些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

不會的,不會是他。

那人遠在洛陽,又怎會突然出現在這家琴弦鋪子?

身側陸羨山低聲笑道:「這位郎君,待他夫人倒是用心。」

趙懿懿心頭紛亂如麻,其實聽得也不算太清楚,隻是勉強扯著唇角笑了笑:「嗯,他夫人想必會很高興。」

一口氣堵在心口上,不上不下的,連呼吸都由此凝滯了片刻。

那店家從屏風後轉了進來,恭聲道:「小娘子,外邊有位郎君想瞧瞧桑絲太古弦、還有這幾卷中清弦,店中隻擺了這些,旁的都在庫房裡頭,不知小娘子看好了沒有?」

趙懿懿僵著臉點了點頭:「嗯,你派人替我都裝一份罷,中清弦我各要兩份。」

不多時,店中打雜的夥計已然分門別類裝好,又特意拿了幾個錦盒出來,一一放了進去。還貼心地交代了些保養的事項,見她買的多,又折返回去拿了兩罐桃膠出來,與她擦拭琴弦用。

已然都裝好了,錢也付過了,陸羨山便在一旁問道:「可還有什麼要買的?若是沒有,便該走了。再晚些,東市怕是要閉市。」

外邊那人還在同店家說話,聲音溫潤若春風,卻隻有趙懿懿,能聽出那聲線中夾雜的幾許強勢。

「你不是說,夏季閉市會晚一個時辰麼?」趙懿懿磨磨蹭蹭的,不大想離開,「我腿有些酸,想再坐一會兒。」

陸羨山微微蹙眉,輕聲問:「可是今日走太久的緣故?一會兒去醫館看看,敷上些藥膏罷。」

趙懿懿搖搖頭:「不……不用了。」

她吞吞吐吐的模樣,明顯是有心事的。

然以倆人如今的身份,陸羨山自知不便多問,便微微垂目飲茶,一時沉默下來。

良久,外間終於寂靜下來,趙懿懿握著杯盞的手鬆開,這才發覺,不知不覺間,手心竟是滲出了層冷汗。

她鬆了口氣,起身道:「表哥,咱們回去吧,你是不是該回府衙去了?」

陸羨山隨著她一道起身,視線落在她微微垂落的鬢發上,聲音溫和:「你不是說想去祖宅看看?時辰不早,你一個人不大安全,我將你送去了再說。」

隻是將她送去祖宅外,自然不算什麼,趙懿懿也沒多想,頷首應下:「好啊,那便多謝表哥了。這麼久沒回去,也不知雜草是不是快有人高。」

「怎會,據我所知,趙氏族人也時常派人清理,何況祖宅不是還有仆從在麼?」陸羨山失笑,見侍從快抱不下這許多東西,便隨手提過一個錦盒,隨著她往外行去。

甫一繞過屏風,趙懿懿步子猛地頓住,層層寒意自腳下竄起,飛快循至心口,再繞到了四肢百骸。

屏風外案幾邊,緋衣青年端坐在葦席之上,月要佩一塊麒麟紋白玉,劍眉鳳目、挺鼻薄唇,五官若刀刻斧鑿而成。他看著案幾上擺著的數卷琴弦,正垂首飲茶。

便是這一垂首時的容貌,也是俊美至極。

茶香氤氳間,那青年的眉眼沉沉,似是帶著幾分陰翳之色。

趙懿懿隻覺得渾身冷極了,一時竟沒想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不是……他不是在長安嗎?

「可是認識?」陸羨山輕聲問。

趙懿懿猛地搖頭:「不認識!」

她一張芙蓉麵血色褪盡,看著那人緩緩抬目朝她看來,趙懿懿卻下意識的,想要往後退。

然身後是屏風,她退無可退。

陸羨山也注意到了坐在那飲茶的青年,三年未見,本來隻覺得那相貌眼熟,然觸及她那白得駭人的麵色時,卻也猛然明白過來。

是這當今天子。

放下茶盞,顧禎眉眼含笑地看了過來,溫聲道:「懿懿,過來。逛了這麼久,該回去了。」

他愈是溫柔,愈是這樣含著三分笑意的模樣,便愈叫她害怕。

趙懿懿一橫心,將目光自他身上挪開,轉頭問蔓草:「車架可備好了?」

蔓草亦是被驚在那,被自家主子這麼一喚,才回過了神,忙不迭地點頭:「備好了、備好了。」

顧禎神色未變,自那葦席上起身,緩步朝著屏風處走了過來。

至趙懿懿麵前站定,神色自若地牽過了她的手,溫聲道:「還在鬧脾氣呢?竟裝作不認識你夫君了。好了,是我錯了,咱們回去用晚膳吧,嗯?」

他又側首看了眼陸羨山,含笑道:「今日無空閒,倒是多謝表兄陪著懿懿出來了。」

陸羨山麵色未變,視線自倆人緊緊牽著的手上一閃而過,旋即拱了拱手,溫聲道:「也是湊巧碰著,不妨事。」

顧禎輕輕頷首:「那也該謝的。隻是時辰不早了,懿懿一向睡得也早。今日是一時玩過了頭,竟是忘了時辰,待會睡晚些,明日又該嚷著頭疼。待改日有了空閒,再請表兄過來一聚。」

陸羨山心頭劃過一抹燥意,卻清楚知曉,她如今,是這大楚的皇後。

思及此,他到底退了一步,隻是微微笑道:「好,改日定當登門叨擾,還望莫要嫌棄才好。」

顧禎道:「怎會?懿懿的表兄,那便是我的表兄。若是登門,自當事之以兄,又何來叨擾一說?」

燕王等人就等在外邊,見著幾人從鋪子裡頭出來,忙要迎上前去,然觸及皇帝那張含笑的臉時,一時僵在那,麵上閃過愕然之色。

趙懿懿渾身僵著,被他牽出這鋪子,被那遠處開始往下落的夕陽一照,才眨動了好幾下眼皮,朝他看了過去。

「郎君怎麼在這兒?」她抿了抿唇,聲音有些冷。

顧禎未答,隻是弓著指節在她麵頰上刮了下,觸及一片冰涼,不禁溫聲道:「手也是冷的,臉上也是冷的,可是今日貪涼,又穿少了?」

趙懿懿別過頭,欲將手抽出來。

然未等她使力,顧禎卻主動放開了,示意宮侍將披風取來,親手替趙懿懿披在肩頭,係好了衣帶。

「雖是初夏了,然早晚還是冷的,你又是個貪涼的。一會兒又感了風寒,可怎麼辦?」

那溫和清潤的聲音鑽入耳中,趙懿懿卻隻覺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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