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稚鬼(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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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秋甚至無法確定,他們的目光是否真的對上了。他頭臉被初生的日頭照得發熱,踩在沙麵的雙足卻冰冷異常。

稚鬼暗罵一聲,收起武器連跳幾步,躍上山頭,朝李舒所在處奔去。

欒秋忽然想起自己還蒙著口鼻,連忙扯下蒙麵的布條。然而再抬頭時,無論稚鬼還是李舒,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不敢猶豫,立刻手腳並用,攀上陡峭山壁。

金羌的山都是石山,風吹日曬,一部分化作砂礫,一部分仍佇立天地。岩石縫隙裡鑽出綠色和褐色的植物藤蔓,裸露的石麵上攀爬著血管一樣的根須,竭力抓住微不足道的土壤和水分。

欒秋右肩受傷,又流了不少血,他幾次爬到中途,都因為手指無力而差點下落。

炎蛇劍不比普通鐵劍,無法紮入石頭縫裡借力。酷熱的日頭曬得欒秋頭疼,等他終於費力爬上山崖,無論怎麼眺望,都已經沒有李舒的蹤跡。

隻有戈壁與沙漠的交界,一片黃沙漫漫。

從稚鬼的地界回苦煉門,要足足一個月時間。李舒此次卻不是從苦煉門出來的,他和稚鬼一人一馬,一路狂奔,在午後抵達了稚鬼地界的邊緣城鎮,紫衣堡。

紫衣堡是一座土石山,以前有不少金羌人居住,自從被稚鬼占據,想活命的紛紛跑了,剩下的便是被稚鬼控製的,以及心甘情願跟隨稚鬼的。

兩匹馬兒過了紫衣堡關卡,稚鬼先下了馬,問:「怎麼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李舒還騎在馬上,神情有些怔愣。被稚鬼這樣一問,他立刻擰緊眉頭:「白歡喜比我們先到,他沒有說?」

稚鬼一怔:「除了你和白歡喜,還有誰來?」

有僧侶模樣的人湊近耳語,稚鬼微微睜大眼睛,看向李舒。

李舒仍騎在馬上。他每次看稚鬼這張臉都感到恐懼:分明是孩童模樣,做的卻是十長老之中最凶殘可怖之事。

「星長老也來了?」稚鬼問,「他能離開苦煉門了?」

李舒不答,翻身下馬。

「你又開始養『羊』。」李舒聽見了充斥在紫衣堡的奇異哭聲,「你明明答應過我和義父,以後再也不做這樣的事情。」

稚鬼笑了:「一點子樂趣而已。每年進貢入苦煉門的孩子這麼多,我拿幾個玩玩,沒有什麼關係。」

他絲毫不懼,甩了甩鞭子,哈哈一笑:「我覺得今日碰上那大瑀江湖人不錯,我沒養過這樣年紀的羊,試試也無妨——」

方才還湊到他身邊說話的僧侶已經手腳發軟,撲通跪在地上。

李舒站在稚鬼麵前,居高臨下,雙目燃燒著冰冷的火。

他一言不發,靜靜盯著稚鬼。稚鬼一句話實在無法說完,默默閉上了嘴。

等李舒走入紫衣堡,稚鬼才鬆了口氣般輕笑。

「門主……門主剛剛的神情,實在……」那跪倒的僧侶瑟縮著爬起,他與尋常的苦煉門弟子等級不同,是跟隨稚鬼長老見過其餘長老的人,「實在很像椿長老。」

稚鬼盯著李舒背影,許久才從齒縫擠出一句:「閉嘴。」

李舒起初還走得很慢、很穩。但腳步漸漸越來越快,竟開始奔跑。

他雙足踩在紫衣堡石板鋪就的路麵上,雖然啪啪作響,腳底卻輕飄飄的。明明置身一片枯黃褐紅的乾燥天地,他卻有種錯覺:自己正在四郎峰的山路上奔跑,正踩著永遠青嫩搖曳的草莖;往山下去,是熱鬧的四郎鎮,卓不煩的爹娘會給他做好吃的豆腐羹,往山上去,是敞開大門的浩意山莊,有人正在杜梨樹下,擺開清粥小菜等他。

「一夕!」他跳落一處石階,猛地推開一座小樓的門。

白歡喜被他的喊聲嚇得不輕,手上棋子啪嗒落下。

「……哎,不對。」棋子剛沾到石板棋盤,他立刻拈起,想放到另一目的位置。

坐在棋盤對麵的人輕輕壓住了他的手指:「落子無悔。」

「因對手大意,落子出錯才獲勝,不地道吧,星長老?」白歡喜笑著和他對峙。

白歡喜對麵的青年隻是靜靜笑了笑。

他全然不似武人,更像操琴奏笛、文墨相伴的書生,坐在那裡就如一棵靜謐的樹。

根紮在看不見的地方,樹冠卻極大、極高,疏朗高峻,隻看一眼,都覺得舒暢清爽。

星一夕是一株不屬於金羌的植物。

純白的布條蒙上了他的眼睛,布條邊緣漏出幾道猙獰的刀痕,像孩童學字時抓起毛筆亂畫的痕跡。刀痕中洇滿了金色,金色的傷痕像尖刺,劃開他從來平靜溫和的麵目。這怪異的模樣令他看起來不那麼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或者是一幅畫,或者是一尊塑像。

他最後鬆了手,白歡喜得償所願落子,笑道:「輸了三局,可算贏了一次。」

話音未落,李舒已經沖了過來。他不滿這兩人明明聽見自己呼喚,卻仍舊裝作沉迷棋局,雙手亂舞把棋盤攪亂,然後抓住星一夕的胳膊:「一夕!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了!他來金羌了!他就在這裡!」

星一夕和白歡喜異口同聲:「誰?」

李舒瞪著白歡喜:「那個……浩意山莊……那個……」

星一夕拈著棋子敲敲棋盤,裝作恍然大悟:「噢,是那個。」

白歡喜一拍手掌:「懂了,那個啊!」

李舒:「……」

星一夕竟笑了,雖然很快收起笑意,語氣卻前所未有的輕快。他用手虛掩嘴巴對白歡喜說話,像是不想被李舒聽見,聲音卻又無比清晰:「是那個他決心再也不見、再也不理、再也不想的人。」

白歡喜:「對,他連名字都不想提的人。」

星一夕:「欒……欒春。嗯,是這個名字。」

白歡喜滿臉驚奇:「對對對,沒錯沒錯!星長老記性就是好,足足兩個月沒提,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李舒:「……」

嘩啦一聲,他把棋盤掀翻了。

千江帶李舒、白歡喜和鶴長老回到苦煉門,是一個月之前的事。

李舒精神萎靡,見到星一夕先狠狠哭了一場。

星一夕和他情如兄弟,卻已經很久很久沒見他這樣哭過。這不是能在白歡喜這樣的朋友麵前流露的傷心,甚至麵對義父也絕對不可以:他從大瑀帶回來的傷痕和痛苦,隻有星一夕能承載,也隻能放心交給星一夕承載。

總之哭得白歡喜一連幾日在星一夕門外磕頭謝罪:是我沒看好英則,讓他誤入浩意山莊大惡人欒秋的陷阱,是我的錯,都怪我……

磕一會兒停一會兒,拿出紙筆寫一會兒。

一趟大瑀行,白歡喜從明夜堂、嶽蓮樓那體悟到不少東西。他學以致用,編寫各色故事在苦煉門內部售賣。

等李舒出門,苦煉門裡已經流傳著種種不可思議的故事:門主一人迷倒整個大瑀江湖,引得各路江湖豪傑為他又死又生又哭又鬧;尤其浩意山莊,雖然富甲一方弟子數千,卻無人識破門主妙計,門主和千江長老裡應外合,直搗黃龍,把浩意山莊的家底都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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