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1 / 2)
江棄從未這樣害怕過。
這種害怕和十年前找不到燕也然時的那種害怕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樣。
那時候江棄的不安,來自於消失的燕也然。
他會反復將把問題歸結在自己身上,以印證那樣的結果——
是不是燕也然終於把他追到手,因此開始膩煩,
是不是在他們短暫的相處中,燕也然發現自己沒有他想得那麼好。
是不是某一次燕也然的撒嬌,他沒有及時回應。
又是不是頭一天夜裡他們做。愛,他沒有讓他開心。
江棄一向表現出來的冷酷桀驁,對一切都漫不經心的隨性,在燕也然身上都不作數。
他因為愛上燕也然,因此變得敏感,偏執,明明可以對任何事情不放在心上,但燕也然的每句話每個動作每個眼神他都看得認真。
他相信自己了解燕也然,他感受到了那份愛意,所以敢賭上一切和燕也然在一起。
那時候的江棄,是真正走鋼索的人。
而燕也然的愛是他的平衡木。
那時江棄的矛盾,來自於他既渴望被燕也然愛,又害怕給不了配得上燕也然的生活。
現在,那根鋼索沒有了,江棄腳下一路坦途。他的物質生活充沛得可以讓燕也然過上最好的日子。
可他卻仍然有種隨時墜落的錯覺。
因為江棄最怕的事情被印證了——
燕也然的十八歲,因為愛他,得到的是挫骨揚灰的結局。
他們的過去未有善終,他們那十年滿目瘡痍,將自己搞得狼狽,一切皆是因為江棄。
……
一路上車子不斷加速,風從窗戶縫隙刺進來,像刀片淩遲著江棄的眼睛,一陣陣乾澀的疼痛。
可這樣的時候,江棄竟然還分神地想,如果燕也然在旁邊,是不是又要用那種認真的眼神看著他,對他說:江棄,不可以超速啊。
於是江棄真的就慢了下來。
還有不到兩公裡的距離,江棄卻撥通了燕也然的電話,揚聲器擴大了燕也然軟糯的笑意,充斥著整個車廂。
「餵,江棄。」
好像聽到燕也然的聲音,江棄心裡的慌亂才得到一些安撫。
「我快到了。」
燕也然那邊好像很安靜,江棄聽得見他走路的聲音:「那我去門口等你嗎?啊,你要走停車場。那我回家吧,我買好了菜,你等下幫我一起哦。」
「好,一起。」
「你累不累呀?」
「不累。」
「哦……」
燕也然走得很慢,腳跟在地麵輕微摩擦著,那一點點聲音透過電話刮擦著江棄的耳膜。他跟江棄說,「你剛下飛機嗎?我看到你給我打了好多電話,我不是故意不接的,我……我沒看到。」
「嗯,沒關係。」
江棄現在很謹慎,他怕說得太多,再嚇到燕也然。
燕也然把那些過去藏得很好,他不想讓江棄知道。
可江棄沒有辦法做到完全掩飾自己的情緒,因此隻能少說話。
時間一點點過去,燕也然那邊傳來了電梯門打開的聲音。
「江棄。」
「嗯?」
「不掛電話嗎?」
「就這樣吧。」江棄說,「我想聽你的聲音。」
「可是電梯裡沒有信號,待會兒它可能會自己掛斷。」
「沒關係,我會再打過去。」
-
江棄回去的速度很快,要不是樓層太高,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直接跑上去。
因為在電梯裡等待的那幾秒,他感到很緊迫。
好像這雙腿不朝某個方向狂奔,他就沒有辦法安寧。
打開門之前,江棄卻又停頓了片刻。
沉下呼吸,收斂表情,做出一切安穩如常的樣子——這是燕也然希望的。
燕也然想要像所有事情都沒發生過那樣活著。
是江棄逼他麵對。
打開門的時候,江棄看到正在廚房忙碌的燕也然。他好像這一刻才完全注意到了燕也然的全部。
不再隻是死盯著燕也然的眼睛,想要從中確認他的真實性,或是試探燕也然對他的感情是否如初。
江棄現在能看見完全的燕也然,屬於這一刻的燕也然——
他正穿著一件淺粉色的兜帽衫,被洗得褪了色,月匈前巨大的兔子印花也斑駁皸裂,有一隻耳朵隻看得到輪廓,殘破得很怪誕。
燕也然每天都這樣穿,他想藏住的一切早已暴露。
如果江棄好好想想,其實是可以記起來的——
那天燕也然說要去上班,他給他買了一套正裝。那時候燕也然的驚喜和小心,並不都是為了麵試。
江棄說不合身的時候,燕也然很緊張地看著鏡子。
他其實不是怕江棄說不好看,他不在乎好不好看。他隻是怕江棄收回。
他想要自己看起來嶄新一點。
為了上班,換上一套乾淨整潔的新衣服,不用擔心它被弄髒,因為他要待的地方是那種寬敞明亮的辦公室。
那時候燕也然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接近了一些,也感覺十年並沒有剝奪他太多的未來。
但江棄並不知道。
江棄那時候隻在乎燕也然的笑是不是真心,隻擔心燕也然會不會跑掉。
他們在不同的危機中各自不安。
「你回來啦。」
江棄出神片刻,就被燕也然喚回思緒。
看到他回來,燕也然抬頭和他打招呼,是很開心的表情。
水池的水沒有聽,燕也然的手還在忙活著,打完招呼就埋下去繼續乾活。
他不再像之前一樣,如同等待晚歸的主人,會很明顯搖著小尾巴地撲到江棄懷裡。
但江棄並沒有為此遺憾。
這次換他朝燕也然趕去。
江棄身上帶著連日奔波的風塵仆仆,他的唇邊有一圈隱約可見的疲憊的青茬,但眼神卻脫離了幾個小時前的頹唐。
當終於抱住燕也然的時候,江棄卻又不敢用力。
他克製著自己不要弄痛燕也然,手臂在幾次想要收緊的時候,予yankee極力地停在原地。
這個擁抱顯得不那麼激烈。
但江棄的心髒卻跳得像是爆炸的火苗,四濺著燙傷人的火星。隻是不知道燕也然是否感覺到。
「然然,我很想你。」
江棄在路上也設想過應該怎麼和燕也然開口,如何告訴燕也然他已經知道了那些被藏起來的過去,又該如何卸下燕也然對他豎起的防備。
江棄失去了燕也然對他的信任。
現在他在接受這種代價。
「我很想你。」
因為沒有得到答案,他又重復。
眼睛裡隱忍著疼痛的猩紅,口口勿卻捏造出輕柔平靜的假象。
出國前,他們之間並不太愉快。
江棄不想那麼快再次讓氛圍冷卻,所以他選擇暫時不提及那場談話。
燕也然好像接收到了他的這種暗示,於是從懷裡抬起頭,仰著下巴望向江棄,道:「我也想你的。」
他仍然對江棄笑。
但眼裡什麼都沒有。
那時候起伏跳躍的微光,緊張的害怕的興奮的期待的……一切都被抹平至此刻的雲淡風輕。
江棄被那雙眼睛望著,感到濃烈的不安升騰而起。
「然然,我——」
「是不是坐太久的飛機,你看起來好累。」
燕也然打斷了他,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江棄的下巴,然後笑彎了眼睛,道,「長胡子了,硌手呢。」
江棄的話停在嘴邊。
隨即又說:「那我先去收拾一下。」
「嗯嗯。」燕也然點點頭,說,「洗香香哈。」
江棄失笑,他想起自己確實一路未停,身上有些勞頓:「好。」
-
水溫偏低,兜頭澆下的時候,江棄的腦子終於稍微清醒。
他現在隻能感到慶幸。
因為燕也然還在這裡,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燕也然給了他一次機會。
他沖洗得很快,好像晚一秒就會多一些可能出現意外。
結果還是沒趕上。
頭發尚未擦乾,江棄忽然聽見廚房傳來一陣響動。
乒乒乓乓好幾下,鍋碗瓢盆全都砸地上的聲音。
江棄神經一繃,心跳快得難受,他沖出浴室。
燕也然摔在地上,四肢蜷縮,臉色慘白,身體細密地顫抖。
「然然!」
很多事情在那一刻從江棄腦子裡閃過,他捉不住細節。
朝燕也然狂奔而去的時候,江棄發現很多東西是零碎著散開的。
他總想追究,總想弄懂,想要讓一切都擺在眼前,才敢做出決定。
可其實他很清楚,無論結果是什麼,他的答案隻有一個——他不可能對燕也然放手。
他把人抱起來帶到沙發,坐下時,卻沒有鬆開懷抱,手臂終於敢收攏,把人緊緊揉進懷裡,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燕也然緩了一會兒,才探出腦袋,撐著他的手臂喘了喘氣:「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