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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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城。

一如記憶中的炎熱、潮濕、濃蔭。空氣沉悶黏重,混著盛夏特有的酸餿和葳蕤植被清新苦澀的氣息。

門還是那扇舊鐵門,鎖也還是當年換的機械鎖。

苗靖敲了半天門,目光定定落在牆上牛皮癬廣告——十分鍾開鎖。

老師傅收費一百,鐵絲伸進鎖眼隨意一扭,鐵門「咯噠」一聲,開了。

「要不要看身份證?」

「不說你自己家麼,不看了。」

她拎著兩個碩大的行李箱,火車上睜著眼硬躺了一夜,眼下淡青,身上還散發著泡麵的酸氣,聽口音不太像本地人,開鎖師傅打量她姣好麵容,再瞥見家裡簡單陳設,收拾工具走了。

九十年代的舊樓房,外牆和樓道都是一片蜘蛛網黑灰,樓梯間堆滿住戶的雜物,排水管裂了,在地上淌出一條汙水溝,骯髒、憋悶,垃圾成堆,這片舊社區破敗髒亂,能住這的都不是有錢人。

苗靖把行李推進屋,兩室一廳的房子,八十多平,陳設格局如舊,隻是換了幾樣家具,不乾淨,也不算太髒,廚房和冰箱看不出住人的痕跡,但桌上煙灰缸裡煙頭堆得滿滿的,茶幾上捏扁的易拉罐裡還剩一半啤酒。

她打量屋子,最後走向右邊那個房間,鎖眼生鏽,擰不動,費了好大力氣才撞進去,門一推開,蟄伏的灰塵被氣流帶動,濃烈得嗆人,看不出底色的窗簾掉了半副,窗戶透出點灰蒙蒙的光線,舊木床拆得隻剩骨架,屋裡堆著亂七八糟的舊家具,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再推開左邊臥室的門,窗簾半開,屋裡光亮安靜,半新不舊的席夢思床,單人衣櫃和一張放雜物的書桌,桌邊順手擱著個塑料打火機,一支半新不舊的鋼帶機械手表,床上扔著個枕頭,枕上搭著男人的白汗衫和灰色運動褲。

她從屋裡退出來,坐在客廳吃了點餅乾,胡亂洗了把臉,先去屋裡補覺。

枕頭是男人的,混合著劣質煙草、汗水、身體皮膚的味道,像醇烈的酒,發酵蒸騰,辛辣侵人。

換個姿勢,轉頭,冷清明亮的眸突然盯在枕邊——床單上躺著根頭發,很長,發質不太好,起頭一小截黑色,中間酒紅色,尾梢枯黃——女人的。

她泰然自若從床上起來,打開衣櫃門,換乾淨的床單枕套,躺下閉眼。

苗靖這一覺睡得極沉,下午兩點才睜眼醒來。

兩個行李箱都塞得爆炸,算是她全部家當,擱在地上要收拾,苗靖卻從不知從何下手,最後發呆半天,廚房、洗手間、客廳、臥室轉了幾圈,打開手機軟件下單。

窗簾、床墊、枕頭被子、四件套、空調電扇、各種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再出門去趟超市,打掃衛生的拖把抹布清潔劑,洗發水沐浴露廁紙衛生巾,拎著滿滿的超市購物袋回來。

巷子風口坐著幾個聊天的老頭老太,看她一趟趟帶東西回來,老眼昏花的眼睛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苗靖認得其中一個,喊了聲張奶奶。

「你,你是……二樓陳家的……」

「苗靖,陳異以前那個妹妹。」

張奶奶大吃一驚:「你,你怎麼回來了?」

「嗯。」苗靖放下手中購物袋,「陳異他不在家,他這些年還好吧。」

說起陳異,能說的話就太多了,這麼多年還是老樣子,早晚要進局子吃牢飯,但他安穩生活下來,一路在鄰居唾沫星子裡待到今天。

「老樣子囉,這麼大了還不著調不成家,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苗靖知道陳異這六年一事無成,也去外地呆過兩年,後來回來跟朋友合夥做生意,跟垃圾朋友混,找不上台麵的女人,最近的職業是職高附近台球廳的老板,但他好像出門去了,已經有小個月沒回來。

她壓根沒指望他能有出息,一個職高畢業的小混混,敲詐勒索、鬥毆滋事,不坐牢,當個正常人,就算是有出息了。

陳異身上能說的太多了,苗靖身上的故事也不少,苗靖沒等張奶奶話題轉到她身上,推說有事要忙,拎著東西上樓。

她收拾家裡衛生,先從廚房洗手間開始,該扔的扔,該買的買,餓了吃泡麵餅乾,困了在席夢思床上睡覺,等到網上買的大件小件到貨,再去給房間開荒,大擦大洗,組裝家具,晾洗床單衣物。

滿是灰塵蛛網的櫥櫃翻出不少東西,她當年的衣服雜物,一大摞高中試卷和課本,都裝在大麻袋裡捆著,苗靖整理了很久,把這些東西用收納箱裝好,封進床底下,把行李一件件擺出來,這房間好歹也收拾出來了。

順帶也給陳異的房間做大清掃,櫃子頂上的積灰,幾年沒洗過的窗簾,洗曬衣物被褥,再拖地擦窗戶,從床底下掃出乾癟煙頭,女人的彩色發繩,一枚未拆封的計生用品,她把它們都當垃圾處理。

整整忙了一個禮拜,她在家累得月要酸背痛,附近左鄰右舍聽見看見二樓動靜,都知道陳家回來了一個人,有這幾年新搬進來的鄰居並不識得苗靖,看她二十四五歲的年齡,相貌清麗脫俗,氣質冷清,和陳異完全是南轅北轍的兩人,有老鄰居知道往事的,說起陳家那些八卦,怎麼說也說不完。

-

陳異跟車去了一趟雲南,起先是雲南邊境的朋友無意透個商機,陳異抓住機會,搞了批打火機手電筒這類小商品貨源,再雇了個貨運司機,運到金三角一帶,返程運了車芒果回藤城,來回這一趟,扣去各類成本開銷,賺個幾萬塊辛苦錢。

暑假兩月,台球館生意冷清,也算是筆補貼。

這一趟走得急,來回吃住都在貨車上,天氣又熱,渾身都是酸臭味,陳異這天回藤城,把事情全部辦妥,打算先回家洗澡睡覺,晚上再約朋友喝酒。

他也沒什麼行李,直接拎著個尼龍手提包出門,仍是這樣拎回來,包裡塞了身速乾衣褲,兩條香煙,牙膏牙刷毛巾,手機充電器,藤城氣候潮熱,陳異把身上發酸的t恤扒下來,搭在肩頭,斜叼著煙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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