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怦然(1 / 2)
酒店靠海,從窗戶往下眺望就能看到遠處的海麵,盛著盈盈月光在靜謐的夜色裡拍打著礁石,奏出靈動的聲響。水花四濺又沒入沉沉海麵融於湧動的暗流,隨波盪漾,湧上沙灘,輕柔地撫過細軟的沙礫,依依不舍地退回,再漫漲,一次又一次,永不止息,在岸上滑下一條條似練銀邊,月色照耀下閃著細細的光。
拂過海麵的風裹著海水鹹澀的潮氣,掠過岸邊棕櫚的枝葉,溜進室內,融了溫熱的氣息,添了一分窒悶。
小夜燈靜靜地散著暖螢色的光,將影子拉長投照到牆麵上,在鑽進屋裡的風中搖曳如窗外的棕櫚葉。
…
這大概是孟栩然最安靜的一次,沉默著竭盡全力地想讓薄明煙快樂起來,她想讓薄明煙徹底放鬆下來,所以一點都舍不得像以前那樣,說些「不好的話」去逗薄明煙,她很怕其中會有些字眼讓薄明煙更加地不開心。
這也是薄明煙最「凶」的一次,不是普通含義的凶。
她壓抑的情緒就像是斂藏在覆雪山脈裡的洶湧熔岩,被以這樣的方式,宣泄出來。
顛覆了以往每一次。
是卸下表象的另一麵。
薄明煙摟抱著孟栩然的肩,將臉埋在她的頸窩,用鼻尖用唇有一下沒一下地碰觸孟栩然的臉頰,以此感知孟栩然的溫度。
確認她的存在。
「可以再多些」
可以再多一點點,填滿心裡那個猙獰虯結的溝壑麼?
「再重些」
可以再重—點點,讓她能夠再清楚—點地感受到真實麼?
孟栩然喉嚨聳動,碰了碰她的耳垂當回應,扭了一下手腕。
月要高抬似若拱橋,薄明煙後腦勺沉沉地陷落枕頭裡。
精致的下頜繃出淩厲清晰的輪廓線,沁著薄薄的汗,在昏黃的暖燈下泛著細碎的光。紅唇微張,深而長的深呼吸,攫取更多的空氣。
薄明煙感覺整個人被撕扯成了兩半,一半懸在半空抱著孟栩然這根浮木得有一刻放鬆喘一口氣的機會,一半被拉扯著拽向更幽邃的海底。
她在真實與虛假之間徘徊,尋不到一個出口。
為什麼這世間無數家庭,或美滿或悲愴,或溫馨或痛苦,但至少都有過真實的感情連接,偏偏她的是…虛假。
她在「不值得被選擇,不值得被愛」的死胡同裡逗留了很久,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母親能夠愛別人的孩子卻不能給予她一絲一毫的關心與愛護。她總要回想過去薄偉澤與她之間的回憶一遍遍告知自己,她不是不值得,她曾經也是有人疼愛的,才不至於陷入深淵,活不下去。
可到頭來,一切她以為的都不是真的。
別人的孩子是假的,那是林慧心的親兒子,所以林慧心會更愛他。
薄偉澤一次次說感謝她的出生是假的,那是在透過她懷念一個逝去的人。
她不值得被愛是假的,是她根本不能夠被愛。
讓她產生「不值得被愛」想法的母親才是陷入這樣境地的真正受害者。
長期以往束縛著她將她困囿於自我懷疑、自卑的枷鎖被解開,卻並不能讓她得到一絲愉悅和輕鬆。
因為她視為避風港、視為靠山的父親,高大偉岸的形象在她心裡天翻地覆。
因為她所敬仰信任的薄偉澤才是導致悲劇發生的根源。甚至是一個加害者,一步錯,步步錯,他於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刻下了深深的傷。
她的困惑,她的認知,一切虛假的表象,隨著林慧心的墜樓,徹底崩塌。
就像被狠狠投擲在地麵的鏡子,支離破碎。
沒有一點聲響,卻異常痛苦。
餘留下來的隻有她自己這個曾經被用以維持虛象連接關係的框架。
薄明煙閉了閉眼,蘊在她眼底的水霧匯聚成了露珠滑過眼角,溷入枕畔。
孟栩然前傾,擁住薄明煙,親了親她的下頜、她的唇,她的鼻梁。
視線裡,薄明煙的眼睫翕張著,眼神不聚焦,尾端燒出一道緋紅,那雙漂亮的煙青色琉璃珠猶如一池深潭,攪碎了月輝與星光,泄下一片清冷。
鴉睫輕顫,眸光微動,青波晃漾漣漪泛開,慢慢倒映出孟栩然的臉龐,薄明煙眸光動了動,在崩潰中一遍又一遍地叫她的名字:「孟栩然…孟嬌嬌」
顫抖的聲音帶了哽咽。
孟栩然口勿上薄明煙的眼睛,嘗到了滿唇鹹澀。滲到心裡,泛起一片酸軟。
隨著薄明煙的輕喚,她一試—遍地應道:「我在,滿滿我在。「
就這一瞬,孟栩然在心裡下了決定,再也不要瞻前顧後,不要管那些東西展現在薄明煙麵前自己會有多羞恥,等結束,她要把那本一筆一劃道盡相思癡念的日記拿給薄明煙看。
她要告訴薄明煙,她一直在,過去,現在,未來。
晚風表著夜色的寂涼,催著海水又一次淌上岸。月色淌進屋裡,拉出—道銀色的光帶。
薄明煙抖瑟著摟緊了孟栩然,迷茫地問:「孟嬌嬌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是為了構建一個徒有其表的家庭,維持彼此之間不健康的關係。
還是為了懷念某一個人?
現在鑲嵌的鏡片都碎了,那框架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我被帶到這個世界,被賦予生命,它的意義又是什麼?
孟栩然心疼地快要裂開,她擁著薄明煙,喉嚨發澀。
過了片刻,她伏在薄明煙耳邊低聲輕哄:「滿滿,是你讓我,讓孟栩然知道,與最好的人,最芬芳的靈魂傾心相見,是生命裡最有意義最浪漫的事。」
「我要謝謝你。」
薄明煙沾著淚的長睫輕顫,吸了吸鼻子,投過去一個脆弱又疑惑的目光。
孟栩然唇角輕勾,溫柔的語調好似一陣清風。
「謝謝你在生命中不斷地受傷不斷地療愈的過程裡從來沒有放棄你自己,一直這麼堅韌,勇敢,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