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初相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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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晚山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閣樓的地板上。

三暑過後,天氣愈發炎熱,院子裡的洋槐樹上,剛從泥土裡爬出來不過半月的夏蟬聲嘶力竭地聒噪著酷暑。

房間裡熱得厲害,照在地板上的陽光堆疊得像是撒著一層糖霜的生奶油。

何晚山盯著天花板上反射的光線愣了愣,等到意識回籠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似乎是陷進了一個漫長的夢。

是什麼夢呢?何晚山手撐著地麵費勁地坐到床邊,雙眼放空地望向窗外。

院子裡洋槐樹影潸然,陽光在濃密的枝椏間被浸染得純粹,像是漂浮於一片翠鬱的深海之上,滿眼都是瀲灩溫柔的水紋。

大概是一個很長也很悲傷的夢吧。

他不記得夢的具體內容,隻記得夢的結尾有誰牽著他的手說要帶他走,他心滿意足地答應了那個人,眼裡的淚卻止不住地落下。

也許是因為夢中經歷的一切太過真實,大夢初醒的他看著窗外再熟悉不過的白牆槐花,內心深處卻有種恍然隔世的迷惘,像是凍結太久的冰塊在日光暴曬下一點點碎裂融化,刺痛破敗且遲緩。

何晚山搖了搖頭不再去想,他早就過了會因為一點小事傷春悲秋的年紀,他還有很多事要做,沒時間更沒精力耗費在一個模糊朦朧的夢上。

更何況,今天對於他來說是個很重要的日子。

三個月前,市裡高中輔導他競賽的柳老師用他去年拿的兩個國家級競賽一等獎替他爭取到了北京一所重點高中的特招考試名額。他用心準備了兩個多月,總算是沒辜負柳老師對他的期望,幾天前入學通知書已經從北京寄到了他麵前。

他看過那所學校的招生簡介,因為是私立學校,學校的學費很高,招收的也大多是家境富裕的本地學生,說是所謂的『貴族』學校也不為過。

而像他這樣的學生,學校給特招名額其實是為了培養他們在各個學科的競賽上拿獎,隻要能符合校方的要求並且通過考試,校方不僅會免除學雜費,每月還會額外補貼食宿費,成績特別優秀的還能得到一些高校的保送名額。

說實話,何晚山一開始並沒有想過去那麼遠的地方念書。

他對北方繁華喧嚷的城市沒有太多向往,也許是自小的經歷讓他懂得了家人的重要,父親去世後他唯一的心願就是考上大學,畢業後在離家近的地方找一份穩定的工作,陪著腿腳不便的爺爺安度晚年。

但柳老師卻看中了他的能力,希望他能轉學到大城市裡獲得更好的教育。爺爺知道後也極力支持他去北京。

何晚山走到窗邊的書桌旁,從書桌最下麵的抽屜裡拿出了一個錦盒。

錦盒打開,裡麵安安靜靜地躺著一枚警徽。

這是他因公殉職的父親留給他最後的遺物。

「爸爸,我要去北京了。如果你還在,應該也會為我高興吧。」何晚山垂眸用細絨布輕輕擦去警徽上的塵埃。

他對父親的記憶其實非常模糊。因為職業緣故,家裡沒有留下一張父親當年的照片,犧牲後送回家裡的也隻有一盒骨灰和一枚染血的警徽。

父親犧牲在雲南邊境的時候他才五歲。

爺爺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帶他去雲南參加葬禮的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個躺在靈柩裡永遠不會醒來的男人,是他的爸爸,更不知道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他。

他隻記得爺爺倔強但沉默的側臉,那是江南這座小鎮一年之中最冷的一天。

他們由東往西,從寒潮將至的水鄉趕往四季如春的雲南,飛機在六千米的高空載著他們橫貫一整個凜冽寒冬,最後在陽光明媚的暖春裡悼念他們再也無法回家的兒子與父親。

年少總是無知又無畏,那時候的他還不懂得死亡的重量,所有人都在悲傷,隻有他懵懂地看著靈柩裡閉著眼睛的男人,就像當初茫然地看著母親拎著行李箱離家時那樣。

「小橋,還沒收拾好嗎?」爺爺拄著拐杖在門外喊他。

「柳老師的車已經在門口了,你別讓人家老師等太久。」

「爺爺,我馬上就收拾好了。」何晚山從回憶中回神,應答了一聲後把警徽放進錦盒裡小心翼翼地放進行李箱,拎著行李急匆匆地走出房門。

柳老師已經等在了門口:「小橋,行李都準備好了嗎?」

小橋是他的小名,當初給他取名的時候,村裡的算命先生說他命格太輕慧極必傷,所以就給他取了個帶『橋』的小名,借村頭那座幾百年的老石橋鎮住他的命格保他平安長大。

「柳老師,都準備好了。」何晚山把行李箱放進了汽車的後備箱。

「那我們小橋就麻煩柳老師了。」爺爺年紀大了腿腳不便,沒法親自送他到車站,於是就拜托了柳老師送他一程。

聞言,柳藺靖連忙擺了擺手:「不麻煩,小橋能通過考試去北京上學,我這個做老師的高興還來不及。」

「那也是多虧了柳老師的栽培。」

「小橋,到了北京記得給爺爺打電話。」爺爺站在車窗邊絮叨,塞進車裡的布包裡裝著一小捆用橡皮筋紮好的百元大鈔,「這是去年開秋蠶攢下的錢,本來是想攢著給你上大學用的。現在你要去北京念書了,你就先拿著,照顧好自己是最重要,想爺爺了就和爺爺說,我這把老骨頭去趟北京還是行的。」

「爺爺你照顧好自己才是真的。」何晚山吸了吸鼻子,借著笑容壓下眼底泛起的酸澀,「別再喝得醉醺醺的不知道回家,我走了可沒人拿著手電筒半夜出去找你。」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何晚山自己也知道,爺爺其實並不貪酒。以往隻是逢年過節的時候和村裡鄰居一起小酌幾杯,第一次酩酊大醉,是在把父親的骨灰接回家的那天。

人生大悲之事莫過於三,幼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他知道父親的死對爺爺的打擊有多大,更知道爺爺是為了誰才堅強地在風燭殘年時選擇重新撐起這個家。

「哼。」老爺子癟著嘴小聲嘟囔,「爺爺聽你的,不喝了不喝了。」

說完又覺得不放心,手扶著車窗又開始絮叨:「小橋你也要聽爺爺的,照顧好自己。錢什麼的不用擔心,今年的春蠶收成不錯,爺爺過幾天就去繭站把繭子壓了賣錢。」

「我知道了爺爺。」何晚山把裝著錢的布包又塞回爺爺手裡,「但是這錢我用不著,學校免學雜費,每個月還會給食宿補貼,我好好念書多參加比賽,等寒假回來用獎學金給爺爺你買身新衣服。」

「你這孩子——」老爺子說著就要把裝錢的布包往車裡塞。

何晚山沒給自家爺爺機會,搖上車窗就朝駕駛座的柳老師喊道:「柳老師我們快出發吧,不然趕不上火車了。」

柳老師不說話,笑著發動了車子。

這是他向校長借來的小轎車,知道自己的學生要轉學去北京的時候,校長雖然不舍,但也為學生能去更好的學校念書感到高興。

柳藺靖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坐在後座的孩子。

小橋是個聰明懂事的好孩子,這是每個教導過何晚山的老師都說過的話。

他們都喜歡這個斯文乖巧的孩子,也都明白,這份懂事,源自於一個家庭的不幸和一段破碎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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