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呼喚(下)(2 / 2)
「我知道。」
「……所以,不要把我當作他。」他微微抬起頭看我。
「我沒有。」
「那……那天晚上——你說的那些話——」
「那天晚上?那些話?您指……」
他再次拉著兜帽低下了頭。
我站了起來:「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能請您告訴我嗎?我已經不太記得了……」
「寂寞……」
「什麼?」
「你說隻有那天……會覺得很寂寞……」他說完,有些煩躁地看向了我,「就算想要找人傾訴,也要叫對人名字吧?!」
我看著他,也逐漸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我隻能深深地向他鞠躬:「非常抱歉,請您不要生氣。」
我想不出什麼話語為自己辯解。
「……沒有生氣。」
我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看他。
「沒有生氣。人寂寞的時候,會找一個靠得住的人傾訴,在你心裡,他就是那樣的人吧?」他從未有過那樣認真地正視著我,「所以,聽說我,我有個請求。」
「我在聽。」
「那家夥現在沒有在你的身邊……所以我想要想清楚一些事。今天賞花,但我更喜歡一個人賞花。所以,今天就向你辭行吧。」
「我知道了,也祝您一路平安。」我頓了一下,「……您口中的那家夥,幫了我不少忙。不過,我從來沒有將您和他相比較。」
「這樣嗎……總之,我會寫信給你。」他再次低下了頭,向我鞠了一躬,然後也離開了。
這次賞花以拍照結束。
就在賞花結束不久的晚飯時間,我收到了山姥切國廣的第一封來信。在被詢問之前,又收到了一封,在詢問中,收到了最後一封。
來給我送信的和泉守兼定不悅地撓了撓頭:「那家夥是要在這麼短時間全部做完那些事嗎?真是瘋狂啊……」
「有著笑容的兼先生才最帥氣。」
「餵餵,你怎麼也學會鶴丸國永那些了!」他皺了皺眉看我。
「抱歉,我隻是想讓您不要擔心。」
「那家夥隻是想趕上潮流,你以為我擔心的是誰?」
「我知道。」
他安靜地看了我一會,揮了揮手:「走了。」
直到詢問結束後,我將三封尚未拆開的信放在了納物盒中。
隻要將床單掛在屋梁上,就可以了……
我站在椅子上,勉強能將係在一起的床單丟過去。
隻要一會……
我站在椅子邊緣,將身體前傾,脖子上的力氣逐漸變大——
「咚!」
不知道是因為沒有係住還是別的原因,我並沒有迎來預料中的死亡。
拉門被人粗暴地拉開——
「大將!」
他匆匆跑過來,將床單丟開,仔細地檢查著我的脖子。
「為什麼?」
在確定我沒有什麼問題時,藥研藤四郎看著我問。
「抱歉,打擾到您休息了。」
我知道這些天,藥研藤四郎都在這個房間外麵守著。
「盡管這麼小心,但還是失敗了。」
「為什麼!」他的聲音有些大,「明明不久還在和大家一起笑,一起賞花,為什麼……!」
「那是因為……」
「……」
「我能不能不說?」
藥研藤四郎微微嘆了一口氣,然後起身將拉門關上,亮起了電燈。
「站得起來嗎?」他問。
「沒問題。」
藥研藤四郎扶起椅子,示意我坐在那裡,然後替我抱來毯子,裹住了我:「我絕對不會讓大將死去,就算你想,我也不會讓你結束自己。」2
他一種和平時完全不同的氣勢和我說著話,盡管坐在椅子上的我,要稍微比蹲下來的他高,但我還是感受到了不一樣的地方。
「您真溫柔。」
「所以,我會守著大將,直到你願意說出理由。」
「說了的話,您會同意嗎?」
「不會。」
「那就沒有意義。」
「生命終止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意義。」
「我……被清光拯救過一次。不過,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即便是活著也不知道怎麼辦的情況……」
「所以認為自己死去就能解決問題?」
「那會解決好多問題。」
「比如?」
「沒有我,媽媽應該早就變得自由了。」
「媽媽?」
「是的,我最重要的人。」
「她……現在在哪裡?我們從來沒有聽到您提起這件事……」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甚至不知道她長成什麼樣子……連姓名也是從其他人的口中聽到的……」
「很想她嗎?」
我將月匈前的指環托起來給他看:「之前很想,但現在,我不想。這是媽媽留給我的,她一直在注視著我,所以我知道,她很喜歡我……不,大概這裡應該要用『愛』。」
「為什麼之前想,現在不想了?」
「有人在找她,有人想通過我找到她,那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情。隻要我不呼喚,媽媽就絕不會出現——這是我和媽媽之間的約定。」
「大將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是的。」
「那就一直保持下去,那也不壞。」
「不行,現在的我已經做不到了。」我握緊了指環,「在理解了那些情感之後,我越來越害怕自己在什麼時候就呼喚出來——那樣的話,媽媽會不顧一切來到我的身邊。我不希望那樣,可是……」
「既然知道她是愛著你,這種事就沒必要糾結了。」
另一個聲音突兀地在我們之間響起。拉門被推開,才不久見到要去修行的山姥切國廣,現在就跪坐在門口。
「……您不是去修行了嗎?」我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本以為他會岔開話題或者別過臉,他卻仍然正視著我:「修行途中,我一直在想這段時間,你說的那些話。」
「我說的?」
「為什麼會感到寂寞?你不像是那種會為這種心情煩惱的人,不過,當你慢慢理解了那些,你就會發現,有些情感你無法承受。意識到這一點,我就想到了離開時候你說的那些,果然還是不放心——作為你的刀,當然要無論如何都趕回來。」
「無論如何?」
「是,即便是為了你死去,那也是可以的。可是,現在的你,至少要明白,既然你的母親愛著你,就說明,她希望你好好地活著。」
山姥切國廣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自信地和我說話,那個樣子,和山姥切長義不同,完全不同……而且……
是我最希望變成的樣子。
「活下去……」
「是的。」
看著山姥切國廣時,眼淚很快就滾落下來了。
「我這種……束縛著媽媽自由和生命的人,也能活著嗎?」
「大將……」藥研藤四郎忽然睜大了眼睛,「原來……」
「作為她的女兒,也深深地愛著她啊。」山姥切國廣接過了藥研藤四郎的話。
「所以才一直忍耐著不去呼喚她——這份回應,作為母親,一定收到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注:
1這個梗出自刀舞舞台劇燃燒的本能寺裡的軍議。
2明應二年(1493年)四月九日,畠山政長因遭遇明應政變被包圍在河內正覺寺,欲意切腹自盡。但是拿出珍愛的短刀之後,嘗試多次也無法刺穿腹部,一怒之下把刀扔向牆角的藥研(研磨草藥的工具),短刀卻刺穿了它,得名「藥研藤四郎」。便有了「藤四郎吉光的短刀,鋒利拔群卻不會讓主人切腹自盡」的說法,這種忠心愛主的短刀,一時成為貴族的愛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