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三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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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今清說:「我們去食堂吧。」

到食堂之後於今清等所有人都打好飯自己才去打飯,打完飯找座的時候他看見那個女生一個坐在食堂的角落。由於這些學生出車間都比廠內職工下班早,食堂隻有他們二十幾個人,一個孤零零的女生坐在一張桌子上非常打眼。

於今清腳尖方向一轉,端著盤子坐到女生的對麵。

坐下的一瞬間,他聽見其他學生起哄和議論的聲音。女生一邊哭一邊把安全帽摘了,一頭黑直的長發從腦後傾瀉下來。

於今清說:「下午別忘了戴上,前段時間出了事故,很危險。」

女生紅著眼睛點點頭,大顆的眼淚還是一直往下掉。

於今清說:「你如果身體不舒服,我下午可以給你批假條。」

「學長,你是不是不記得我了。」女生說紅著眼睛盯著桌麵,「大一迎新晚會的時候我是主持人,我聯係你來唱的歌。」

於今清迅速在腦海裡搜索了一下他拿到的參觀學生花名冊,把人和花名冊裡的名字對上,「喬晞。」

喬晞說:「學長,我寫給你的信你看了嗎。」

於今清說:「沒有。」他看喬晞眼淚還在掉,補充道,「我有對象,所以,嗯。」他不好把話講得太直白。所有被喜歡的,都是手握利劍的,有人心甘情願引頸就戮,他卻不覺得自己有隨意揮劍的資格。這樣的感覺在近來越發的明顯,不知為何,他在外部越發強大的同時,內裡卻越發仁慈起來。

喬晞說:「這樣啊。」她默默地拿起安全帽,把一頭長發全攏了進去,然後拿起筷子拚命把食物往嘴裡塞,眼淚混著食物一起在嘴裡咀嚼。

喬晞抬起頭,嘴角狼狽地掛著一點食物的醬汁,「你有喜歡一個人到畫圖的時候手都會抖嗎。」

於今清說:「有。」

喬晞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學長,你也有追不到的人。」

於今清說:「是在他身邊手也會抖。」

喬晞一怔。

「這裡有人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於今清一抬頭,看到陳東君和薑工兩個人站在旁邊。陳東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麵無表情。

於今清菊花頓時一緊,「沒,沒有。」

於今清跟喬晞介紹說:「這位是飛機修理中心技術主管陳工,這位是薑工。」又對兩人介紹道,「這是來實習的學妹喬晞。」

薑工不滿地說:「我怎麼沒有頭銜。」

於今清想了想,「這位是……嗯,愛狗人士,薑工。」

陳東君板著的臉差點沒崩住,險些就被萌得去扌莫於今清的頭。但是他隻是繼續麵無表情地對跟他們打招呼的喬晞點了一下頭,然後就跟薑工談起了鈦合金葉片銑削問題。

薑工一點都不想聊這個問題,他想聊於今清和這位小美女。但是還沒等他順利把話題轉移到男女關係上,於今清和喬晞就已經吃完了。

於今清說:「那個,我們先走了?」

陳東君繼續在說工藝,薑工內心充滿遺憾地朝於今清點點頭。

等於今清和喬晞都走了,陳東君把筷子一放,也站起身。薑工說:「就不吃啦?」

陳東君說:「胃痛。」

薑工:「啊?要不要去醫院?」

陳東君:「算了。」

薑工:「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在吃醋?」

陳東君:「……」

薑工:「陳工啊,你雖然老了點,又天天見不著兩個女人,但是還是要對生活懷抱希望啊,不要嫉妒你弟。」

陳東君:「……」

薑工:「現在廠裡還給骨乾分房子,說不定過兩年國家連老婆也包分配了呢?」

陳東君:「……你慢慢吃。」

陳東君走出食堂的時候看見於今清和那個女生站在一棵樹下,女生比於今清矮很多,講話的時候仰著頭看於今清,眼睛裡的喜歡都要滿溢出來。陽光從樹的縫隙裡灑下來,映在於今清臉上,溫暖動人。

陳東君幾乎沒有見過於今清跟他不認識的人相處,這樣看著幾乎覺得有點新奇。

他看著於今清說了些什麼,女生眼眶變紅了,也說了句什麼。

於今清搖搖頭。

女生上前一步,抱了他一下。隻是很輕地一下,應該連體溫都沒有感覺到,就放手了。她低著頭說了一句什麼,還沒有等於今清回答就轉身走了。

於今清兩步追上她,又說了一句什麼。

女生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笑中帶淚。

女生離開,於今清在原地站了一會,忽然看到了遠處的陳東君。

「哥!」他遠遠地喊。

陳東君站在原地,看著於今清朝他跑過來。

「哥。」於今清一臉無辜,就差把「我是清白的」幾個字寫在額頭上。

陳東君看了一眼表,說:「我回辦公室了。」

於今清討好地說:「我送你啊。」

陳東君說:「不用。」

於今清嬉皮笑臉地說:「這是男朋友的義務嘛。」

陳東君說:「別拿你們大學男生把妹那套對付我。」說完就往辦公室走。

於今清一愣,陳東君已經走出幾米遠了。他剛想追,聽見身後有人喊:「陳工,等我一起。」薑工幾步從食堂門口跑過來,拍了一下於今清,揶揄地跟他說了一句「後生可畏」,然後追上了陳東君,一起去辦公區。

走在路上,薑工看了看陳東君的神色,「真不高興啊?」

陳東君說:「沒有。」

薑工說:「別說你是他哥,就算你是他媽,你也得接受會有兒媳這事兒。」

陳東君真的有點來氣了,一張嘴差點說出「我就是他媽兒媳」來。他淡淡地看了薑工一眼,說:「渦輪葉片要是再薄10%,怎麼在高溫高壓下繼續保證強度?」

薑工:「……」

薑工:「您回辦公室,我去車間。」

陳東君說:「你不是想轉發動機那邊麼,渦輪葉片的工藝是核心難點之一。」

薑工說:「我還是留這邊吧。陳工,過兩年你是要去發動機那邊了吧,確實那邊工藝才是難關。」

陳東君沒回答,隻是說:「你這邊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既然喜歡發動機就去發動機,不用擔心走了這邊沒人。」

薑工從口袋裡扌莫出一根煙,找了半天沒找到火,又訕訕地把煙放回去,「陳工,我知道你給飛機修理中心這邊挑了很多人,把一套製度都慢慢建起來了,我不操這個太監心。但是吧,你這種出身的,跟我們不一樣,喜歡這事兒太奢侈。你別看不起我,說真的,發動機那邊人才多,分房輪不上我,在這邊我熬幾年還可以指望一下,去了那邊門都沒有。」

陳東君說:「我現在也住在職工宿舍。」

薑工苦笑,「陳工,你這種單身狗不懂。我有個在讀研究生的女朋友,等她畢業我要是跟她說:『我什麼都沒有,隻有一條狗。但是我特牛逼,那啥啥發動機都我造的。你跟我結婚吧。』人問我哪台發動機,我隻能說兩個字:『保密。』你猜人叫不叫我滾。」

陳東君說:「你問過她麼。」

薑工:「沒,但是這個社會不就是這樣麼,拿不出房車誰要嫁你。哎,我也不是說女生物質,但我一個男的,什麼都沒有,拿什麼跟她在一起啊。」

陳東君:「拿你的尊重。和她討論一下你們的未來,別一個人在這裡自我感動。」

薑工:「我靠,陳工你也不用這麼嘲諷我吧。」

這不是嘲諷,這是陳東君花了十多年年才學會的東西,有些東西伴隨著優秀而生,比如責任,比如傲慢,比如個人英雄主義。所有男孩都曾幻想過自己一力承擔重任,甚至孤勇地對抗世界。這可以稱為浪漫,也可以稱為不會與世界相處。

陳東君:「你怎麼知道她不願意和你並肩奮鬥。」

薑工撇嘴,「陳工,你就是理論型選手,你又沒對象。」

陳東君:「誰說的。」他說完,轉身進了辦公室。

薑工大驚失色。

「是誰?!」

薑工不僅沒有得到答案,還差點被關上的辦公室門撞了鼻子。

陳東君坐在辦公室裡看了一眼手表,還有一個半小時,他就要去給於今清帶的學生講座。手機上有兩條消息,是於今清發過來的兩個表情包。一個是一個小人在書桌前一邊哭一邊畫圖,配文:「陳工陳工,畫圖好辛苦求親親。」還有一個是一個小人一臉通紅地被另一個小人壓在飛機上,配文:「陳工,你要乾什麼我們可是在修飛機。」

陳東君眼底浮現出一點笑意,把手機放到一邊開始工作。

兩點多的時候他接到了新上任的吳廠長的電話,「陳工,年底分房的名單出來了,我給你發了郵件,你看一下你們中心的你有沒有改動意見。哦,名單上有你。」

陳東君說:「行,我看一下。」

陳東君一眼掃過去,說:「嗯,沒什麼問題。」

吳廠長又說:「這應該是我們這邊幾大軍工廠最後一批大分配,以後肯定要壓縮名額,主要還是給博士還有升上來的中層乾部、骨乾。」

陳東君微微皺眉,薑工按資歷今年分不到是正常的,但是政策變了機會也大大縮小。陳東君說:「已經定了?」

吳廠長說:「應該是這樣,你知道現在很多海外名校碩博士都願意回國,房子隻有那麼多,我們拿什麼把人家留下來?我不會讓079走以前熬資歷,找關係的老路。以後各憑本事,誰能拿得出有價值的東西,房子給誰。」

陳東君默了一會,說:「也是。」

吳廠長以前跟陳東君一起攻關過,也算是鑽過同一個戰壕的,當時是他主持大局,對陳東君的為人和能力都很是青眼,於是說完正事他又半開起玩笑,「你現在都是大牛了,也該調去發動機那邊了。你知道我們整個製造都有問題,但是好歹四代機的殼子還是能全造出來,唯有一個發動機,說原理沒誰不懂,但現在四代機裡麵裝的還是俄羅斯和烏克蘭產的。」

陳東君說:「嗯,明年吧。這邊還差兩項任務沒有交,另外還有一項研究。」

吳廠長說:「我知道你以後是要走的,079留不住你。別人都覺得你激進,我看得出,你走得穩。那次去莫斯科航展我就知道,你不是不喜歡研發,你就是最喜歡研發。」

吳廠長把陳東君看得很準。陳東君做事是要計算投入產出比的,他不是一個做基礎科學研究的,信仰不在於發現未知,不在於探索的過程。學工程的人需要結果。陳東君最初看中079這個地方,是因為這個地方有機會見到所有機型及可能的故障,這將對研發有重要參考作用,所有的研發最終都要落實到製造上,而079也給了他機會研究各個部分的工藝。

陳東君確實有一天會離開,但是在那之前,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他說:「都不知道多久之後的事了。」

吳廠長開玩笑,「走的時候給我把房子留下。」

陳東君也笑起來,「以前在莫斯科還請大家喝酒,現在摳下來一毛錢都要貼進廠裡。」

吳廠長說:「當家方知柴米貴啊。」

陳東君聽見外麵有人敲門,於是跟吳廠長掛了電話,說:「進。」

門被推開之後,陳東君看見於今清站在門邊不動,樣子格外乖巧。

陳東君說:「過來。」

於今清跑過去站在陳東君書桌前,眼巴巴地看著他。

陳東君說:「乾什麼。」

於今清拿起陳東君的手,擺成一個捏自己臉的動作,「哥,給你捏。」

陳東君有點想笑,但隻是板著臉在於今清臉上輕輕捏了一下。

於今清說:「我來給你提電腦。」還沒等陳東君說話,他又馬上有點委屈地補充,「這不是大學男生把妹那套。」

陳東君在於今清額頭上彈了一下,「還抓著不放了是吧。」

於今清捂著額頭跳起來,「我吃醋你教訓我,你吃醋你還教訓我。」

陳東君把於今清抓過去揉額頭,「疼不疼。」

於今清鼓著臉說:「疼死了。」

陳東君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還疼不疼。」

於今清臉一紅,沒說話。

陳東君又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還疼不疼。」

於今清紅著臉說:「……不疼了。」

陳東君把電腦包遞給於今清,「走了。」

於今清像跟班小弟一樣跟在陳東君後麵,往講座的會議室走。走到會議室的時候,於今清先走進去介紹說:「大家歡迎我們技術主管陳工。」他一邊介紹一邊插電腦,開投影設備,但是一陣掌聲過後,他卻沒聽到陳東君說話。他抬眼去看會議室大門,卻看見陳東君麵無表情地站在第一排一個男生桌子前。

於今清跑過去,「陳工?」

他順著陳東君的目光看過去,什麼也沒看到。

陳東君聲音低沉,「把你的手機拿出來。」

那個男生用食指指了指自己,不解地問:「我?」

陳東君說:「就是你。」

於今清莫名想到陳東君在工圖教室批改圖紙的事情,於是小聲跟陳東君說:「講座還沒開始,人家收起來了,不算玩手機,別那麼嚴格吧。」

陳東君沒有理會於今清,「拿出來。」

那個男生悻悻地把手機拿出來。

陳東君:「解鎖。」

男生解了鎖,解鎖的屏幕上赫然是一張轟炸機的照片,背景是079的試飛站以及一些不同型號的殲擊機和武直。這張照片停在朋友圈待發頁麵,如果不是陳東君剛好看到,這張照片可能已經帶著定位發了出去。

於今清嚇了一大跳,「我不是說了車間內一律不許拍照嗎?」

男生好像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辯解道:「那個不是車間啊,在室外,我看停了挺多戰鬥機挺酷的。」

於今清說:「試飛站也是車間。」

男生還想說什麼,陳東君說:「全廠區禁止拍照。」他看了一眼於今清,「你保管手機,講座後處理這件事。」

於今清點點頭,把男生單獨喊出去。陳東君走到電腦邊,打開課件講課。

可能是講座前的拍照事件讓陳東君看起來威壓太甚,不好說話,整個講座鴉雀無聲,最後的提問環節也沒有任何互動。

陳東君講完收拾東西往外走,於今清和那個男生正站在外麵說什麼,陳東君聽到於今清的後半句話:「……還好沒發出去,應該沒大事。」

於今清看見陳東君出來,問:「怎麼處理?」

陳東君對男生說:「你先回去,手機留下,處理結果我會通知你們老師。」

男生聽了神色就有點懼意。於今清也跟著一愣,說:「把手機裡的照片刪了就行了吧,讓他寫個檢討——」

「你也有責任。」陳東君對於今清說,「你跟我過來。」

於今清隻好安撫地看了一眼那個男生,對他說:「別太擔心了,有結果會通知你。」說完就跟上陳東君回了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於今清就說:「我問了,他就是想顯擺顯擺,正常男生嘛,看見好多殲擊機發個照片,把這兒當博物館了。他們還沒參觀到試飛站,不知道那也是車間。」

陳東君說:「為什麼一開始沒有說明清楚。」

於今清說:「試飛站是車間這事我直接給當常識了,所以忘了講,是我的錯。哥,應該不會很嚴重吧。」

陳東君說:「你把手機留下,我送上去檢測。」

於今清走近一步,不理解地看著陳東君,「至於嗎?」

陳東君說:「你們學校出來的學生會問出這種問題嗎。」

「我們學校,我們那套——」於今清覺得難受,「你知道什麼?」他受不了陳東君這樣的指責,這樣的劃分你我,幾乎覺得被羞辱。他畢業的時候不覺得有多愛母校,後來發現,所謂母校,大概是一個自己可以罵上千百遍但不能讓別人說一句的地方,就連陳東君,也不行。

「你們學校的學生公派出國之前有防策反講座,教學樓裡寫著『國家利益高於一切,保密任務重於泰山。』你們學校外麵有一堆不知道哪個國家注冊的空頭公司盯著你們,你們討論學校排名的時候不是還喊冤說很多研究成果是不能拿出來的麼。所有軍工學校出來的學生都應該有這方麵的覺悟。」

於今清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找回理智,「這件事完全沒到那個地步,你也看到了,間諜會發朋友圈嗎。他隻是一個學生而已,難道要因為一個無心之失賠上前程?」

陳東君看著於今清,微微蹙起眉,「清清。」他扌莫扌莫於今清的頭,盡量讓聲音溫和一些,「無知不是理由。」愚蠢也不是理由。

於今清躲開陳東君的手掌,盯著陳東君,一臉嚴肅,「這件事真的沒有必要,這會成為那個學生一輩子的汙點,你是中心主管,我負責這群學生,我們都會留下汙點。」

陳東君想捏捏於今清的臉,但他還是沒有,「出事的可能隻有萬分之一。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於今清煩躁地說:「我知道你想告訴我什麼,但是這件事真的是你擔心得太多了,不要說萬分之一,百萬分之一都沒有。」

陳東君說:「首都機場一年接納旅客超過八千萬人次,百萬分之一是八十人死亡,中國一年航班數超過八百萬,百萬分之一是八駕飛機墜毀。你如果覺得還好,那你想象一下,那架飛機上坐著我。」

於今清不說話,但神色仍然不贊同。

「我的常識也在告訴我,我太極端。但是我們乾的就是極端的事,這就是一個極端的地方,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我們最後都會成為一群極端的人。沒有什麼正常的事需要傾舉國之力,沒有什麼正常的地方會批量生產單價幾億的產品,沒有什麼正常的產品背後是無數飛行員的命加上幾代人的心血,沒有什麼正常的人會花一生待在一個地方乾同一件事。我們從來不以常識判斷對錯。我們判斷是否做一件事也從來不是看會不會留下汙點。」

「畢竟,我們就是彼此的汙點。」

於今清一怔。

「但是我們還是選擇了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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