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穀(1 / 2)
平兒聽了我的話,起身走到窗下,隔著窗子向外探了探,才正色道:
「因素日看你是個穩重的,二奶奶才破格叫你身邊伺候,今日怎忽如此毛毛躁躁起來?」
我連聲認錯,平兒才展了眉頭道:
「知道你嘴巴嚴,但我再多囑咐一句,這事兒也跟之前你看到的那些一樣,切莫同別人亂說。」
這種話一般都是吃瓜標準開頭,我忙不迭地應了。
「昨兒二奶奶不知同二爺說了什麼,出來眼睛紅紅的。二爺今早起來便吩咐了那舞女,叫她說自己多年無子,捫心自愧,願意剪了頭發,去家廟為二爺二奶奶晝夜祈福。」
「啊?」我有些驚訝,原以為王熙鳳將舞女打發出去便罷了,沒想到她卻讓她剪了頭發去做尼姑,後半生怕不是隻能和青燈古佛相伴了。
平兒也麵有不忍:「說到底,原也是她太過急躁,出言不遜了。也不是說就在廟裡待一輩子,過後誰還記得她去哪兒了呢。且叫她先去佛前清靜清靜,日後怎麼樣,再看造化吧。」
我隻細想這件事,雖身在暖意融融的室內,仍覺有些發冷。
平兒看我發呆不語,便告辭道:「妹妹且再歇歇,晚飯後再來上麵吧,我先回去了。」
我也沒客氣,向她點點頭示意。
平兒走到門口,忽回身,向我晃晃手中的荷包,歪頭笑道:
「這個,謝謝妹妹啦!」
「……」
什麼時候被她拿了去的,我竟沒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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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很快就要到了。
賈府的春節,自然不比前幾年在家時的春節,隻是吃頓年夜飯、放放鞭炮祭祭祖,就過去了。
離除夕還有七八日,便見王公貴族、大小官員來往不絕。王熙鳳作為新嫁娘,也須得跟著會見來做客的誥命夫人,或是去其他府上拜訪,我少不得也每日繃緊神經,謹慎待客。
這場麵,倒和一兩個月前,王熙鳳出嫁之時的情形類似。
這日晚飯後,眾人又陪賈母抹了一會兒骨牌,取笑半日,方回到房中。
「璉二爺呢?」
見臥房中隻有幾個看著火燭的小丫頭站在地上,王熙鳳便問道。
「回二奶奶的話,二爺去史侯爺府上了,尚未歸來。」
王熙鳳聽了,疲憊地點點頭,隨便歪在榻上,斂了神色。
卻沒有再抱怨什麼。
值班的夜裡本來不怎麼難熬,但是領導遲遲不睡的日子除外。
王熙鳳呆呆地看著桌上的燭台,我在一旁站著,做些針線活兒解悶。
外麵堂上的自鳴鍾又當當地敲過了幾聲。
「二奶奶,二更天了,早些歇息吧,明日還要出門子呢。」
我俯身低聲勸道。
「不妨事,哪裡就起不來了呢?」
王熙鳳義正辭嚴。
我倒是不擔心你起不來,我擔心我起不來。
當然這話不能說,我還欲再勸兩句,就聽到院門口響動,有人報:
「璉二爺回來啦!」
王熙鳳連忙起身,整了整頭發,方往堂上走,我早去把珠簾掀起,等著她過去,又自去給桌上半空的茶壺添了水。
一邊的清兒也忙往熏香用的爐子裡撒了幾把夢甜香。
不多時,王熙鳳扶著滿身酒氣的賈璉回來了。
賈璉個兒頗高,又灌多了酒,整個人歪歪斜斜伏在王熙鳳身上,王熙鳳幾乎是趔趄著進來的。
偏生房裡全是小丫鬟,大家都尷尬地麵麵相覷,沒人敢上去。
清兒便上去扶著賈璉的另外半個身子。
我敏銳地看到,清兒上前的一瞬間,王熙鳳就皺了皺眉。
但可能是一個人扶這麼大隻的醉漢確實太難了,她最終也沒有作聲。
隻是賈璉倒在床上後,王熙鳳便指名道姓地開口:
「清兒去大廚房要點兒勁兒大的醒酒湯來。」
清兒不知端倪,先是答應著,又玩笑道:
「二爺喝多了,奶奶可是也糊塗了,醒酒湯哪分什麼勁兒大勁兒小的呢!」
我在清兒開口講第一個字的時候就使勁沖她使眼色,可惜她完全沒看見,還在自顧自地笑著。
「就你長了舌頭是不是!」
王熙鳳突然啐道。
清兒倒也心大,沒當回事,吐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一邊,床上倒著的賈璉突然開口:
「二……二奶奶過來!」
王熙鳳忙探身過去,用手中的手帕擦著他臉上的汗水,柔聲道:
「二爺此刻覺得身上怎樣?」
不知道二爺覺得怎樣,我隻覺得心疼,那帕子是我繡的,今早剛送給王熙鳳,晚上就沾了臭男人的汗!
賈璉覺得挺好的。
他順勢握住王熙鳳拿著帕子的手腕,把她往前一拽:
「我的嫡嫡親的二奶奶呀——」
王熙鳳掙了掙,沒掙開,一屋子的丫鬟也顧不得什麼了,十分默契地抬腳往外撤。
我照例斷後,在臨出門的時候,聽見王熙鳳喚道:
「春兒,備了洗澡的水放在外頭。」
出了堂屋門,我便向日夜都有熱水的茶房跑去。
不為別的,我隻怕待會兒清兒不明所以地一頭闖進去,所以一定得在她回來之前在門口堵著。
但是賈璉王熙鳳沐浴所用的物事,一直由我們四個陪嫁丫鬟保管,別人一時間都找不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