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1 / 2)
許是等待的時間太長了,本來溫順臥在地上的牛直起身子,甩甩尾巴,不耐地用鼻子哼哼。
「你別急啊,別急。」
年輕的小嘍囉有點結巴地說著,不知道是在安慰我,還是安慰牛。
「你說的小毛,姓什麼?」
我仔細地回想了下,從前在家的時候,大家稱呼他皆是「小毛」,就算提到他離家出走的父親,好像也沒說過他的姓。
說起來,「小毛」這個名字,可能也不過像「小秋」一樣,是隨口起的小名兒罷了。
朋友一場,我竟然不知道他的姓名。
黯然搖了搖頭,我澀澀開口:
「不知道,他沒提起過,我也沒問過。」
「這倒巧了。」他思索著慢慢說道:「我認識的那個小毛,也沒說過自己姓什麼,好像不願意提似的。」
情緒一陣大起大落後,我現在已經冷靜多了,思忖一下後,我再次開口。
「他樣貌性格如何?人現在何處?勞煩你給我細細講講。」
「他很肯踏實乾活,從不偷懶。」
嗯,沒錯。
「他家裡好像挺窮的,但是他沒具體說過,也是,說起來家裡不窮的誰會出來做工呢?但是他不太一樣,他好像從來都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心中那縷微茫的火焰又重新發出了一點弱光。
「我認識的小毛也是這樣的。」
「還有,他是不是在老家定過親啊?看到什麼糕點啦,首飾啦,他總是挪不動腳,說以後要給他妹妹買。那個妹妹的名字,他也說過,叫什麼來著?小什麼?」
好像切開了一個沒有成熟的水果一樣,我的心中除了高興,更多的是難以言說的酸澀。
「沒準是他親生的妹妹呢?」
他搖了搖頭:
「不對,這他倒是說過,他們家隻他一個,沒有兄弟姐妹。」
稍微停頓了一下,他又有點疑惑:
「但是有的時候路過賣筆墨紙硯的地方,或是書店,他也說如果能給妹妹買就好了,這就奇了,難道說他的妹妹竟是個千金小姐?要不然,怎麼能讀書識字呢?——哎,你怎麼了?」
我忙掏出帕子擦乾了將落未落的淚水:
「沒事兒,我這眼睛有點毛病,容易見風落淚。你接著說,那個小毛,在哪裡?」
「他已經不在我們莊頭手下做事了。」
那已經處在黑暗中很久的火種,終於,還是熄滅了。
「就在今年,有個官老爺派了兩個手下的人來找他,他沒跟那兩個人去,跟莊頭關起門來說了半天,連夜就走了。」
雖然沒做錯什麼,他卻低下了頭,好像很羞愧似的:
「抱歉……妹子,我也不知道他眼下在哪裡。」
我勉強向他道謝:
「沒事,我們認識的真的是同一個小毛,我已經很高興了。」
向他福了一福算作告別,我轉身欲走,想了又想,還是多說了一句:
「若這位哥哥哪天再見到小毛,麻煩轉告他,小秋,在都中榮國府璉二奶奶手下做事。」
他眼睛亮了一亮:
「沒錯,他的那個妹妹,確是叫小秋!」
回榮國府的路上,天陰陰的,漸漸飄起了雪。
金陵的雪總是稀稀落落連著雨纏綿地下,都中的雪卻不同。
一大團一大團地落下,看起來像棉花一樣柔和,落在身上,卻徒添冰冷。
我的鬥篷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圈毛邊,很快就被體溫所融化的雪水浸透了,又在冷風中結了冰,冷得生疼。
走著走著,想起那一年的冬天,我在暖爐旁學畫時,小毛縮著脖子興沖沖進來的樣子,鼻子就忽然一酸。
恍如隔世了……
帶我走進不靠任務積分也能活得快樂的世界的那些人,希望我還有機會親口向他們道聲謝。
一路胡思亂想,回到住處,天都快黑了。
我晚飯也不想吃了,卸了釵環,鑽進被窩,直接蒙頭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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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的萎靡不振一直持續到了年後。
白天她尚能打起精神來待客說笑,但每每回了房,她就向榻上或者床上一歪,眼皮都懶得抬。
一開始我和平兒幾人都覺得,是她因為賈璉隱瞞了她早有幾房姬妾的事,心裡不痛快。
但冷眼看著她對賈璉,不說曲意承歡,也是柔情軟語。極少幾次擺了臉色,也是因為賈璉出門喝酒太過,隔日就好了。
「平兒姐姐,你說二奶奶不會真的生病了吧?」
趁四下沒人,我有些擔憂地悄問平兒。
平兒自顧忙她的事情,並不看我,隻是低聲道:
「我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呢。問過二奶奶,她說隻是天氣冷,身上不甚痛快,年節下的,不想叫別人知道。」
我忍不住問:「二爺也不讓叫知道嗎?」
平兒不置可否,隻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生硬地轉換話題:
「要不咱們悄悄兒地叫了大夫來看一眼,姐姐覺得可好?」
平兒嘆氣:「我何嘗不是這麼說呢,但你不知道,奶奶平素最怕看大夫,恨不得什麼病都自己捱過去,前兒我提了一嘴,她就說我不盼著她好。」
我腦子轉了一轉,確實沒什麼辦法,隻得再扯回賈璉:
「這麼長久下來,也不見好,著實令人苦惱呀。不如咱們想個法兒叫二爺知道,二爺請了大夫,二奶奶總沒話說了吧。」
「二爺」二字出口,平兒便又抬了頭,直視著我的眼睛,好像要從中看出什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