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落(1 / 2)
傳事雲板敲四下,是報喪之音。
清兒還在胡亂猜度:「是誰呢?不會是老祖……」
我打斷她,低低道:「怕是珠大爺不好了。」
不多時,賈母身邊的琥珀親自來回,說是賈珠在半個時辰之前咽了氣,賈母、各房夫人都在賈珠院裡了,賈璉也一直在那邊。賈母念王熙鳳身子不好,又懷著孕,不宜過去,讓王熙鳳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若身上尚可,就過去拜祭一下,若不可,就先歇著也使得。
王熙鳳在榻上坐直了身子,肅然聽了,作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應道:
「論理我該立刻就過去的,但太醫不準我多動。我明早一定去拜祭珠大哥。勞煩琥珀妹妹告訴老祖宗,我這邊一切都好,望老祖宗並各位太太、珠大嫂子節哀,千萬莫過於傷神,反傷了自己的身體。」
說完,又遙拜見禮過,琥珀答應著去了,王熙鳳忙叫我們提著燈籠好生將她送出去。
直出了院門,還欲再送,琥珀再三推辭,讓我們好生照顧二奶奶。我與清兒看著琥珀去遠了,方往回轉。
清兒嘆道:「年節的時候,看著珠大爺還好好的,怎麼竟一病不起了!」
我惻然點頭附和。
回到房中,王熙鳳也沒了閒聊的興致,隻淡淡吩咐我們明早務必叫她,便洗漱睡了。
因在值班,需要聽著王熙鳳夜裡的使喚,我一夜也沒睡熟,天剛明就再也睡不著了。
雖然清醒了,但是頭痛欲裂。我按著太陽穴,悄悄去外麵梳洗了,回來想叫王熙鳳起床,卻發現她已經坐了起來,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平兒照常替她梳妝,用了好多粉都沒遮住她的黑眼圈。
「少不得這樣出去見人罷。」
王熙鳳一邊自嘲,一邊放下手中菱鏡。
從後院穿出去,過夾道,再一拐,便能看見賈珠院子的正門了。
此時,正門洞開,裡麵的哭號之聲和法事念經之聲,在院外便聽得清清楚楚。
王熙鳳一愣,腳步加快了些。
正房一月前剛剛迎接過一個新生命,如今卻已經成為靈堂。
我替王熙鳳拂去飄落在她身上的白色紙錢。
邁進屋,便看見剛出月子的李紈穿著素白的布衣,頭上係著白布跪在一側,抬頭看見王熙鳳來了,眼淚就像斷線之珠一樣滾了下來。
「你說,叫我從今往後可怎麼辦啊!……」
身後由乳母抱著的賈蘭穿著一身白色的小衣裳,吮著手指睡得正香,怕是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看著小嬰兒帶著笑意的睡顏,我也忍不住眼睛一酸。
因是兄弟媳婦,王熙鳳不好像慣例的那樣嚎啕著哭靈,隻是作出十分悲戚之色,陪李紈盡力落了幾滴淚,又開解了她幾句,便出了靈堂,往家人聚集的廂房去。
進門給長輩們請安,又是一輪敘說和痛哭。
素來最端莊沉穩的王夫人,抱著懷裡的寶玉,哭得眼淚鼻涕把寶玉的後背衣裳蹭濕了一片,話都說不完整。
最後還是賈母勉強收了淚:
「別太傷心了,以後日子長著呢。鳳丫頭可憐見的,快過來坐著。」
王熙鳳辭了辭,方在一個繡凳上坐了。
我眼尖看到,一坐下,她也狀似不經意地揉了揉太陽穴。
平兒不動聲色地往前一步,從隨身的荷包中拿出一丸藥,遞給王熙鳳。
丸藥是棕黃色的,正是前幾日太醫開的安神丹。
王熙鳳接過藥丸噙了,回頭帶著感激地看了平兒一眼。
還沒轉過頭,就聽見賈母提高了聲音:
「璉小子進來!在外麵鬼鬼祟祟的乾什麼?」
賈璉扌莫著鼻子進來,賠笑拱手道:
「老祖宗,我剛才在那邊廂房看到我媳婦進來了,想起我昨日出門的時候她正身上難受,所以過來看看。」
賈母麵色稍霽:
「難為你知道疼你媳婦。去吧去吧。」
賈璉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王熙鳳麵前,也不顧眾目睽睽,殷勤問道:
「妹妹昨天晚上吃了多少?可又吐了?晚上睡得如何?可有感覺哪裡不舒服?」
王熙鳳難得沒嗆聲,一一回答了賈璉的問題。
我站在王熙鳳身後,隻看見她耳垂微紅。
許是因為一晝夜沒見了,賈璉問完了話,也不說回去,腆著臉找了個椅子,坐在了王熙鳳身邊。
還好此時天色尚早,前來吊喪的誥命夫人們都尚未到來,這房裡全是寧榮二府自家的女子和幼童,也沒人譴賈璉不知禮數。
賈母看見小夫妻兩個相處和樂,如膠似漆,不停竊竊私語,難得的收了麵上悲戚,露出一絲贊許。
而我卻隻想翻白眼。
賈璉關心完了王熙鳳的身體,就開始了新一輪的巨嬰提問。
「我一夜沒回家,身上黏得很,一會要回去洗個澡。我的那件白衣裳在哪裡?前幾日去史侯府上吊喪穿過的。」
王熙鳳說在臥房箱子裡收著。
「好妹妹,那配套的玉冠呢?還是在你的首飾匣子裡放著嗎?」
王熙鳳有點不耐煩了:
「我何時把你的東西往我自己的匣子裡收過?你隨手摘了放在哪,我怎麼知道?」
平兒插嘴道:「二爺的玉冠,我那日看見放在桌上,就收到外間的多寶架子上了。」
賈璉點點頭,兩隻眼睛仍然看著王熙鳳,繼續問:
「那我的中衣,妹妹知道收在哪兒了嗎?」
王熙鳳瞥她一眼:
「在姨娘住的偏院裡的架子上呢。」
賈璉:「……」
賈璉的委屈被他的桃花眼一放大,便成了十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