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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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煎好的藥送來時,長順有點犯難。

這藥怎麼送進屋?

長順抻著脖子,小心翼翼地從窗欞破開的地方往裡張望了一下,正準備大著膽子,再喚一下寧倦,門口就傳來嘎吱一聲。

被閂上的門開了。

再次出現在眾人麵前的寧倦臉上蒙著布巾,看上去已經平靜下來,望了眼長順的方向,伸出手,示意他把藥拿來。

長順連忙小碎步上前,雙手把藥奉上。

寧倦接過藥碗,瞥了眼匆匆趕來的錦衣衛小靳。

小靳趕緊報告:「稟報陛下,鄭指揮使已經派人出發尋人了,三日之內定會帶回您說的人!」

陳小刀一陣迷茫。

找人?

找什麼人?

陛下之前急得理智全無的樣子,還有心思讓人去找人?

小靳繼續道:「按陛下的命令,所有接觸過林公子與於姑娘的人,皆已排查清楚,包括鄭指揮使在內,都前往了安置所進行隔離處置,三日後沒有風寒症狀才能離開,至於林公子和於姑娘,現在還在官署裡……陛下,是否要將他們送去城外的病患所?」

本來按規矩,是應該直接送過去的,但因為陸清則的事,負責此事的上上下下都犯了難。

陛下有多看重陸清則,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陛下會如何處置疑似傳染了陸清則疫病的人?

眾人顧慮於此,也就暫時沒動於流玥和林溪,等著寧倦發話。

寧倦垂下長睫,默然片刻,才開了口:「留在官署裡,每日送藥,隨時看著。」

這話一出,連陳小刀和長順都愣了一下。

這……應該是陸大人的意思吧?

寧倦摩挲著碗沿,掃了眼陳小刀,語氣不鹹不淡的:「陳小刀也送去安置所隔離。」

鄭垚和林溪比武時,陳小刀也在場。

陳小刀沒想到自己忽然被點名,傻了一下,踮腳擔憂地看了眼屋裡的方向,鼓起勇氣道:「陛下,既然我也接觸過小林公子,不如我留下來照顧公子吧……」

寧倦冷冷望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眸冰湖般:「朕不是在和你打商量。」

陳小刀總覺得陛下活像想擰斷他的脖子,默默縮了縮腦袋。

小靳咽了咽唾沫,雖然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還是硬著頭皮請示道:「那陛下,今晚抓來的那些山賊該如何處置?」

「除在籍良民外,」寧倦沒有表情,「全部拖到潘敬民與賊首麵前,挨個處置。」

挨個處置的意思是……

小靳眼皮一跳,無聲垂下頭:「是!」

將應了陸清則的話兌現了,寧倦不再多言,沒什麼表情,砰地關上門。

意思很明顯:別進來礙眼。

長順扒著柱子撓,欲哭無淚:「我的爺喲……」

寧倦把外頭的人全拋到了腦後,端著藥碗,徑直回到床邊。

陸清則已經徹底陷入了昏睡,幾乎沒有聲息一般,靜靜地躺在床上。

他不敢幫陸清則換衣服,生怕陸清則會著涼,隻將他的頭發解散了,好讓他舒服一點。

烏黑的長發披散開來,襯得那張臉愈發蒼白,因顴骨散著不正常的紅,眼角的淚痣點映其間,被揉碎的花汁染了般的稠艷,散發著一股病態又脆弱的美。

寧倦不敢多看,這樣盛極的模樣,總叫人心驚,擔心下一瞬就會折了。

沒有發病之前,太醫也不能確定陸清則是染疫還是尋常風寒,保險起見,開的是預防的藥。

寧倦解開布巾,先抿了口碗裡黑乎乎的濃藥。

其苦無比的藥味兒在口腔裡蔓延開,溫度正好。

他麵不改色地咽下去,把藥碗擱在邊上,用瓷勺舀了勺藥,單手捏著陸清則的下巴,迫使他微微張開嘴,正想餵藥時,忽然想起,陸清則其實很不喜歡喝藥。

派去陸府的人,會定期向他匯報府上的情況,很多都是瑣碎的事。

有段時間,陸清則常常睡不著,半夜時常冒著虛汗驚醒,他便令太醫院的人調製了新藥送去陸府。

不久在陸府當差的暗衛就上報,言陸大人喝藥經常拖拖拉拉的,有時候還會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藥倒進花盆裡,留個空碗擱著,假裝自己喝了。

暗衛就算發現了也不好說什麼,陳小刀拿陸清則也沒轍。

寧倦又氣又好笑,特地抽閒去陸府住了兩晚。

當著他的麵,陸清則反而又很老實了,甚至還很風輕雲淡,一口氣就把藥喝光了,讓寧倦想教訓都沒處教訓去。

他其實不喜歡這樣。

不喜歡陸清則在他麵前隱瞞自己真實的情緒。

「老師,這藥不苦的。」雖然知道陸清則聽不見,寧倦還是低低地開口哄騙,「我也會陪你喝,等你醒了,就讓廚房做你愛吃的糖蒸酥酪。」

藥餵到陸清則嘴邊,沒什麼阻礙就餵了進去——這都是陸清則的身體慣性了,才剛醒來的那兩年,他偶爾發個嚴重點的風寒,指不定就要暈幾天,期間的藥都是這麼餵下去的,相當令人省心。

隻是再怎麼習慣,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陸清則的眉宇深深蹙著,無意識地發出嗯唔的抗拒聲。

這藥越來越苦了。

喝得很不情願。

他上輩子就離不開藥,從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多少,重活一世,雖然心髒沒問題了,卻更病歪歪的,三天兩頭生病喝藥,一直都喝得極不情願。

寧倦沒想到陸清則昏迷時還會這麼抗拒。

偏偏抗拒中又帶著絲無奈的逆來順受,乖乖把藥咽了下去。

陸清則清醒的時候,基本不會露出這樣的一麵。

他似乎總是那樣溫和而包容的,卻也因此,愈發顯出內在的疏離感,他隻是病弱,卻並不脆弱。

能看到他這樣是很難得的。

寧倦盯著他看了會兒,傾身靠過去,輕輕撫平他緊皺的眉宇:「老師,再喝一口好不好?等好了就不用再喝了。」

少年清爽的氣息很熟悉,陸清則的眼睫顫了一下,緊緊蹙著的汗濕眉頭緩緩地鬆開來,無聲而順從地在他手裡蹭了一下,似乎是在汲取他身上的清涼,無意識流露出的信賴讓寧倦心尖發顫,漫上股半酸不苦的滋味兒,復雜難言。

寧倦沉沉地呼了口氣,一口口耐心地餵完了一整碗藥。

大概是嗅到了寧倦的氣息,難得鬧點小脾氣的陸太傅想在學生麵前維持靠譜的大人形象,不再麵露難色,喝得十分順從。

寧倦扯了下嘴角,不知道是想笑,還是心疼,起身解開床簾後,拿著藥碗走了出去。

天色愈深,官署裡卻燈火通明,陳小刀已經被帶去安置所了,隻有長順、陳科和幾個暗衛還候在院裡,見寧倦又出來了,連忙都紛紛看過來。

也沒多久的功夫,陳太醫花白的頭發都汗濕透了,心裡卻心拔涼拔涼的:「陛下,唉,您、您……有感到什麼不適嗎?」

雖說接觸了不一定會傳染,但陛下之前進去時都沒有遮一下口鼻,萬一出了什麼事呢!

寧倦看了他一眼:「無礙。」

其實他不在乎。

陸清則若是無礙,那他也無礙。

陸清則若是染疫,救治無力死了……

寧倦心口驟然一縮,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不敢再想下去。

就像那天在船上,他被暈船帶來的月匈悶惡心折磨到昏昏蒙蒙時,差點傷到陸清則一樣。

稍微觸碰一下「陸清則會死」這個可能,渾身流淌的鮮血都仿佛在這三伏天變成了冰刺,渾身細密的疼痛匯聚到心口。

「按照朕製定的疫病防略,朕也該單獨隔離開來,從今晚起,朕與老師隔離在院中。」寧倦睜眼,平靜地開了口,「這幾日老師喝什麼藥,朕就喝什麼藥,陳太醫每日來診脈開藥,長順負責送水和吃食。」

陳科無可奈何地揖手:「老臣遵旨。」

寧倦有條不紊地又下了幾道命令後,從袖中掏出份名單,丟給長順:「將名單上的人放出來做事,往後的文書都送到此處。」

長順忙不迭雙手接住,打開看了一眼。

都是初來江右時,順藤扌莫瓜揪出來的一波貪腐敗壞、辦事不力的官員,鄭垚帶著下屬去抓時,跟串珠似的,老長一個隊伍,大牢都險些不夠關的,有些地方的官署抓得就剩幾個人了。

也是因此,寧倦才會忙得腳不沾地,許多事都得親力親為。

就像陸清則預料的一樣,初初嘗到掌握權力滋味的寧倦舍不得放開,也容不下沙子,但總歸會明白,個人精力有限。

雖然實際發生的情況,和他預料的不太一樣。

長順忍不住又偷偷瞅了瞅看起來已經徹底冷靜下來的皇帝陛下。

雖然絲毫看不出之前瀕臨失控邊緣的樣子了……但以他對陛下的熟悉,總覺著,這隻是一種風雨欲來的平靜。

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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