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Chapter 7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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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立在麵前的是一棟令她並不陌生的雙層獨棟建築,薑黃色的磚牆外觀與石灰色三角屋頂。庭院裡的一切都是枯萎衰敗的,充滿末日景觀下的頹廢死寂意味。

貝爾納黛特有點發愣地看著這棟建築,認出這是理查德和瑪麗的住宅,彼得曾經的家。

至此,她終於明白奪心魔所說的回家是什麼意思。

這和她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她還以為自己會被對方像動物一樣關進某個陰冷黑暗的洞穴,或者曾經許多次出現在她噩夢裡,那個滿是蜘蛛絲的恐怖牢籠。

眼前這個監獄的條件似乎太正常了點。

她該感到慶幸嗎?畢竟如果是前兩者的話,她真的很難保證自己不會因為心理壓力過大而立刻精神崩潰。

不過很快,貝爾納黛特又皺起眉尖,將這個荒誕的想法拋到腦後。

她猜測奪心魔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就像他曾經徹頭徹尾地算計他們所有人一樣,他從不做無用功。所以選這裡作為關押她的地方,必然是別有目的——用比較熟悉的環境來讓她先放鬆警惕嗎?或者是別的什麼?

她一時間想不到更多的,隻沉默著跟在對方身後走進那棟房子,看到裡麵的一切都保持著和她記憶裡差不多的模樣,除了到處都是藤蔓以外。

客廳的落地玻璃窗外長滿枯瘦畸形的樹木,一棵一棵,一片一片,交織成比黑夜還要壓抑的城牆。沒有光明的滋養,它們就跟無數被石化的僵屍那樣圍攏在外麵,看久了就會忍不住逐漸感到頭皮發麻,和原來世界裡的靜謐安寧模樣簡直大相徑庭。

貝爾納黛特厭惡地收回投向窗外的視線,轉而將冷淡戒備的眼神望向麵前同樣正看著自己的黑衣少年,聽到他對自己說:「這裡你已經來過,我就不用再帶著你逛一圈了。」

不,她才沒有來過。她和彼得一起去的是屬於他們世界的這棟房屋,不是這裡。他總是喜歡自然而然又不經意地混淆概念,而貝爾納黛特不喜歡這樣,她有自己的判斷。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都會待在這裡。畢竟現在的你,應該也更想擁有一個獨立不被打擾的空間。」他繼續說,語氣平和愉快,「另外,由於你才剛剛脫離原來的身軀以意識體的形態存在,可能會對自身的很多變化有一點不適應。不過別擔心,就算出現任何問題,我都會把你補救回來的。」

格外怪異的用詞,讓貝爾納黛特有些不適地抿起嘴唇,感覺自己在他口中就像個可以被隨意拆解重組的棉花娃娃。他想怎麼塑造和控製自己都可以,所有的決定權都已經不在她本身手上。

這種無比詭異的聯想讓她心裡湧起一陣焦躁感,輕微的刺痛。

「好了,現在這裡完全屬於你。這兩天我不會再來,所以別擔心。」

說完,沒等貝爾納黛特有點驚訝地消化完他這句話,奪心魔已經轉身走到大門邊。

離開前,他最後對她說了一話:「不要試圖離開這座屋子,貝妮。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個規則。」

大門被輕輕關上,他也隨之消失在了視線裡。

在他走後的好一會兒裡,貝爾納黛特沒有動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直到確定他是真的不打算再出現以後,才稍微放鬆身體,轉而開始查看這裡的所有陳設構造。

大門不必說,當然是被鎖死的。整棟房子從內到外,甚至每一扇窗戶上都攀生著蛇一樣的黑色藤蔓,隻要稍微推動或者開合都會引來那些監督者的察覺,緊接著大團血蝙蝠從森林另一端騰空而起,隨時能撲過來咬碎她。

看起來如果想要悄無聲息地離開,通過窗戶出去是不現實的。唯一的希望就是那扇乾乾淨淨的大門,前提是她能打開。

關上閣樓上的玻璃窗,貝爾納黛特下樓回到客廳。她發現,從客廳到廚房,從樓上的臥室到書房,從閣樓到地下室,這裡的一切的確都和她印象中的帕克家高度一致。

除了一些細節。

比如,牆上的時鍾不見了。書房裡本該塞滿書籍和一些畫作的玻璃框也被移走。甚至樓下原本擺放著的一係列唱片、花瓶、數學模型等等,也統統消失無蹤。

簡而言之,這裡被很仔細地改變過。所有屬於人居住過的溫馨柔軟痕跡都被清理得非常乾淨,隻留下一個空曠又逼仄的,真就跟監獄沒什麼區別的地方。

寂靜,壓抑,死氣沉沉。

在失去時鍾和窗外太陽,甚至是一切活著的事物作為參照後,時間這個概念似乎被放逐了。她被禁錮在讓人喘不過氣的永恆凝固中。

第一次產生這樣的感覺,是她在獨自靜默過一段無法被準確記錄的時間以後。

貝爾納黛特不好說那究竟有多長,也許是十幾小時,也許是十幾天。她現在是意識體,不需要考慮進食的問題,所需要的休息時間也被急劇縮短成一個她同樣不確定的狀態,生物鍾對她而言已經失效了。

她越來越沒有時間概念,隻覺得一切都很漫長。

這裡太空盪了,沒有任何人能和她對話,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承載她的注意力。逐漸而來的寂寞與孤獨感開始無聲地膨脹著,鑽出她的月匈腔,塞滿這裡的每一寸角落。

原本她以為自己能堅持更長時間,畢竟小時候她也曾經如此長久的足不出戶過。然後她可以試著看能不能找到機會逃走,去找到奪心魔手裡的暗核碎片並聯係上原本世界的人。

然而事實證明,她想得太天真了,現在和過去所經歷著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那時她還有瑪德琳,還有影子,還有清風與日月,有雨水與雲朵和她喜歡的書籍,動畫片,還有音樂和舞蹈時刻陪伴著她,安慰著她。

而現在,她什麼都沒有。

絕對的封鎖,身體上的知覺缺失,無光世界帶來的極度沉悶,以及對家人和戀人的深刻擔憂,全都化作她心裡無法被排遣的濃烈憂愁,並慢慢積壓成一簇自內燃燒起來的火焰。

這樣無窮無盡的黑夜,墳墓一樣冷寂的幽禁環境像是貪婪嗜血的蟲子,一點點汲取著她靈魂裡的鮮活溫度作為自身養分,就快要把她逼瘋了。

許多時候,當她隻能清醒著躺在沙發上看著頭頂藤蔓叢生的天花板,都有種沉重到快要喘不上氣的感覺,仿佛連空氣都要將她扼殺。

不能這樣一味地乾等下去,坐著不動是想不出暗核碎片的下落的。她必須讓奪心魔再次出現,想辦法套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可也是在這時候,貝爾納黛特才進一步明白自己的真實處境。

因為她根本找不到任何辦法來引奪心魔現身。

她試過許多種辦法,刻意刺激那些無處不在的藤蔓,打碎窗戶做出一副要逃跑的樣子,引來森林裡血蝙蝠的暴動。

然而除了這些怪物會出現,動作迅速地收拾她造成的一片狼藉以外,奪心魔本身卻完全沒有要出現的意思。

是因為他猜到了自己的想法嗎?

貝爾納黛特跪坐在木質飄窗上,麵無表情地看著下麵跟鬼魂一樣忽然出現,將她砸壞在屋外草坪上的一些玻璃碎片和家具收拾完帶走的幾隻怪物,回想起奪心魔曾說過的「我很了解你」。

剎那間,一種前所未有的激烈恨意和恐慌無力感,從她心裡那團越來越烈的火焰中迸發出來。

她退回房間,思考該怎麼才能逃離這裡。

她當然知道就算真的出去,沒有暗核碎片,她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但現在,引出奪心魔才是第一步。

於是,貝爾納黛特再次將整個房屋仔仔細細搜尋了一遍,終於從理查德和瑪麗的房間裡找到了一個像是登山露營用的背包。裡麵有一係列類似登山繩,軍用匕首和手電的野外生存用品。

以及打火石和鎂條。

她看著手裡的打火石,黯淡許久的眼睛裡終於升起一點希望。

用匕首割下一截床單再裁開,作為引燃物,她用打火石將幾團布條分別點燃,然後將它們各自丟在房屋周圍。迅速竄起來的火苗很快跳動著爬上附近的藤蔓,劇烈的痛苦順著蜂巢意識蔓延向整個逆世界的生物。

看著藤蔓在那團團金紅火焰中扭曲掙紮的樣子,貝爾納黛特終於感覺到了些微報復性的快意。

她著迷地盯著那些熾熱滾燙的火光片刻,然後頭也不回從藤蔓剛讓開的空窗戶裡逃出房屋,義無反顧地奔向麵前同樣陰森得仿佛會吃人的森林,試圖抓取到哪怕一點點的自由。

逆世界的飛絮紛揚成一場永不停歇的大雪。她在這座鬼魅叢生的森林裡不斷奔跑,失去知覺的雙腳踩在黏濕冰冷的土地上,無法帶來任何刺激,也同樣給予了她方便,可以不受寒冷和痛覺的牽絆而一直向前,向前,向著遠離那座墓地似的房屋的地方。

如果運氣夠好,她很快就能來到這座山的山頂,看到可樂娜公園的大部分景觀。

要是在原本世界的話,下過雪後的場景應該是非常漂亮的。

不過現在貝爾納黛特完全沒時間去想這些,終於重獲自由帶來的興奮感沖擊著她的神經,讓她開始有些動搖,想要放棄原本隻是靠逃跑來引出奪心魔的計劃,轉而一直這樣逃亡下去。

可這樣是沒有盡頭的。

她總會被抓回去。

要想回家,她必須找到暗核碎片,而碎片的下落隻有奪心魔才知道。

那就像是條死死束縛在她身上的風箏線,無論這樣短暫而虛幻的自由能將她帶到多遠,實際上她總是被對方掌控在手裡的。

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頂,尤其禍不單行的是,她已經聽到來自身後不斷追逐而來的獵手發出的低吼聲。

密集而尖銳,一遍遍回盪在黑暗森林裡,讓人不寒而栗的可怕。濃霧不斷渦動著,閃電炸響在頭頂。

也許這時候她該停下來,等待著奪心魔的出現,這樣她的計劃也算成功了一半。可好不容易能夠離開出來的感覺卻在使勁催促著她繼續跑,別停,不要再回到那個空洞得讓人畏懼的鬼屋。

一時間,她陷入了難以抉擇的茫然中,連身後什麼時候冒出許多白色蜘蛛絲也沒能及時察覺,明明眼看就跑出森林邊緣卻被突然纏住月要肢拖回去。

後背撞上樹木沒有任何痛覺,貝爾納黛特瞪大眼睛,終於看清麵前原來是一道陡峭高聳的懸崖。因為光線過於昏暗的關係而隱藏得非常不明顯,她剛才差點就直接沖過去。

「你破壞了我們的第一條規則。」披著少年皮囊外表的非人類從一片深黑中走出來,站定在她麵前,態度平淡,琢磨不出有沒有被她的行為惹怒。

「因為隻有這樣你才會來,不是嗎?」貝爾納黛特沒有掙紮,就這麼仰頭望著他。白色的蜘蛛絲黏著在她身上,收束在他指尖。

「這麼說,你好不容易逃出來,還故意放火弄疼我,就是為了見到我?」他臉上的表情波瀾一下,像是在笑,可語氣卻並不信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在如願看到自己的計劃生效而輕微欣慰的同時,也感到一陣莫名隱秘的渴望正從自己如今這具木偶般麻木的身體裡冒出來。

像是剛破土的嫩芽在本能尋找能夠為它提供養分的水源,她很難控製自己不去看著那些繚繞在奪心魔周圍的黑霧,接近乾渴的喉嚨困難吞咽一下。

好奇怪……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是因為如今維持著她意識存在的是奪心魔,所以她不僅會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還會渴望那些黑霧的接觸?

貝爾納黛特頭皮發麻地轉過頭,看到那些跟隨在他身後的魔犬和其他生物,果然都在貪婪汲取著來自黑霧的力量,時不時發出滿足的柔軟呼嚕聲。

簡直跟被毒品完全控製了心智的奴隸沒有任何區別。甚至可以說是更可怕,因為它們本身所有的思想和行為也直接受到奪心魔支配。

而最可悲的是,自己差不多也快這樣了。

還在她驚愕於這一事實的時候,奪心魔已經朝她湊近過來,同時彌漫開的還是那些黑暗的霧氣。

僅僅隻是輕微的接觸,一陣過量刺激的愉悅感就從她被碰到的皮膚上綻放開。

貝爾納黛特這才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想要朝後退縮,卻被蜘蛛絲和樹乾牢牢桎梏住,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彎下月要,和自己視線齊平,撲麵而來的冰寒氣息讓她止不住地戰栗。

一半是遵從本心的畏懼,一半是背離理性的興奮。

「不是說想見我嗎,怎麼又不說話?」他垂著視線盯著她的臉。

那雙冰綠眼睛裡被他的身影全然占滿,被閃電微光照亮時能清晰看到,有許多映射著她內心真實情緒的神情正控製不住地流露出來。

鮮艷,脆弱,生機勃勃,和逆世界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卻又因為這種不同而讓人充滿交錯的保護欲和獵食欲。

「我……」貝爾納黛特反復嘗試了好幾次,用盡力氣才將自己的手按放在身後,和那些若即若離的霧氣保持距離,忍耐到連聲音都在發抖。

「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那兒。」她說,喉嚨裡的乾渴僵澀感在奪心魔氣息的接近下變得越發明顯,「我想有人陪著我。」

「陪著你?我可以理解為是你需要我嗎?」他看上去不為所動,黑色的眼睛正專注無比地盯著她,眼神銳利得像鈎子,似乎要把她所有甜蜜的偽裝都撕碎,直接攥住她充滿謊言的靈魂。

「畢竟我在這個地方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不是嗎?」她回答。這樣的話術,倒是比直接順著他的試探給出肯定回答聽起來要可信一些。

「我還以為你會更喜歡這樣單獨待著。」

「那也不是這種『單獨』。」她花了點力氣才讓自己話語裡的怨恨不那麼明顯,卻仍然忍不住將「單獨」這個詞匯帶上點重音。

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奪心魔卻反而笑起來,說出口的話又輕又冷:「你現在終於知道這種感覺了。」

她一愣,聽到他繼續說:「當初你把我關在這裡十六年的時候。我就是這樣『單獨』忍受過來的,每一天都是。」

「而我也曾經像你現在這樣請求過你,留下來陪著我。」

「可每一次,你都是怎麼回應我的,貝妮?還記得嗎?」

帶著冰冷溫度的手指觸扌莫上貝爾納黛特的臉頰,肌膚相觸的瞬間,清晰到讓她憎惡的被動依戀感陡然傾瀉而出。

生存的本能和作為人的理性站在了絕對對立的兩個極端,將她的軀體壓迫得僵硬不堪。她的靈魂在尖叫著嗬斥,想要偏頭躲開這樣的接近,可身體卻無論如何都動不了,好像光是克製著不作為就已經花光了所有力氣。

她還沒有被聯入蜂巢意識,就已經對奪心魔的能力抵抗得如此艱難,簡直無法想象以前彼得在被他寄生和侵占思維的時候,究竟是怎麼頑強支撐下來的。

這麼看起來,他能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壓製住蜘蛛本能如此久,也不是沒有理由……不對,這種意誌力本身就很反人類吧……

她拚命吞咽著,試圖忽略那種因為被他碰到而激發起來的非自願興奮情緒,努力想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可信:「我不想一個人在那兒。太黑了,太安靜。」

奪心魔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我想有人陪著我。」

沒有受過刻意訓練的語言神經已經無法組織出更多甜蜜動聽的話語,她翻來覆去隻能憋出來這兩句,乾巴巴的毫無新意。

可奪心魔卻在安靜片刻後,說:「再講一遍。」

「我想有人陪著我。」

「你可以說得更好聽一點,貝妮。」

她從那雙一眨不眨的黑眼睛裡理解了對方話裡的意思,都來不及去思考他這樣接近誘導的話語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隻努力順從著糾正:「……我想要你陪著我。」

話音剛落,她忽然被對方捏住脖頸,拇指按在她因為呼吸而微微震動的喉管上,食指指尖沿著她頸椎的凹陷處撫扌莫著。恐懼感和渴求頓時一擁而上。

他的手掌寬大,指骨修長,收緊時能毫不費力的將她直接掐斷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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