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Chapter 84(1 / 2)
夢境還在不斷惡化與糾纏她。
貝爾納黛特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渾身冷汗的從床上驚醒過來,強烈的不安感讓她開始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她發現這些夢全都有著極其反常理的連貫性與統一性,就像是睡著後被迫進入了一個真實存在的恐怖世界那樣。
這是一個很離譜的想法,聽上去就像某些不切實際的玄學命題,可卻意外地貼合她目前的無解處境。
長時間的睡眠問題讓她在工作中逐漸感到力不從心,整個人渾渾噩噩,時常會忘記自己剛才想要說的話或者本來應該要做的某件事,甚至丟三落四到好幾次連資料都弄不清究竟放在哪裡。
「你該休假了瑞恩教授。」周圍的每一個人都這麼告訴她。
可貝爾納黛特有嘗試過,休假並不能解決她每晚都被噩夢侵襲的困境,反而是工作能讓她得到緩解,不必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恐懼每天總會到來的入睡上。
有時候貝爾納黛特都恨不得自己乾脆失眠算了。雖然那也很痛苦,但至少不會讓她這樣恐懼和不知所措。
然而事實就像是樂於和她作對似的,每每當她支撐不住躺下在床上,那些潮濕陰暗的深黑色夢境總能如約而至,將她從現實世界中剝離出去,埋葬進一個個纏滿蜘蛛絲的囚籠中。
她不知道事情到底要折磨自己到哪一步,才會是這一切的終點。
貝爾納黛特疲憊到接近痛苦地嘆息著,將杯子裡的咖啡一口氣喝完,重新整理思路投入數據分析中。
這很困難,那些表格裡的數字與英文縮寫好像全都無法固定在它們本來的位置上,不管她多麼努力試圖去看清也隻能看到一團滾來滾去的毛線球。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隻能被迫休假了。
關掉屏幕上的工作表,她低頭用手揉按著一看電腦就開始脹痛的額角,手機屏幕上忽然跳出一條消息。那是她上個月預約過的心理谘詢師發來的,提醒她如果症狀仍舊沒有改善,可以再次來找他聊聊。
回想起她之前和谘詢師的對話,貝爾納黛特煩躁地按掉電源鍵,想要當做沒看到,腦海裡卻忍不住回想起她之前和谘詢師的對話,糟糕透頂得和每次和董事會成員開會差不多。
不管是在谘詢師還是在董事會麵前,她都是弱勢的那一個。對方總能用自己的學識,經歷,或者權威來壓迫她接受她不想接受的東西。
就像無論自己怎麼解釋,她做這些夢是不受自己控製的,而且夢境居然能有邏輯有順序地連上,這本身就很不正常。但是谘詢師卻永遠在否定她的說法:「人的潛意識也是不受自己控製的。」
「可是人不會反反復復隻做同一個夢。」她還試圖解釋。
「這說明你對那個人其實有著很深的感情,隻是你自己沒發現。這挺常見的,不管是現實生活中還是影視文學作品裡都會有。人們總是會習慣性忽略最明顯的東西。」谘詢師的回答聽上去充滿了對其自身資深經歷的絕對自信,以及將對方的解釋當做是掩飾借口的司空見慣。
這種由經驗帶來的不自覺傲慢,是貝爾納黛特無數次從董事會成員身上體會到過的。她開始意識到自己不管說什麼都是蒼白。
「他隻是實……我是說,他算是我工作上會頻繁接觸到的一個人,但那並不特別。我的工作每天還會接觸到其他的人。」
「可隻有他持續不斷地出現在你夢裡不是嗎?這說明對你而言,他一定是有著某種象征意義的,這種意義甚至重要到能如此左右你的夢境。事實如此,你得學會接受這一點。」
谘詢師邊說邊抬下眼鏡:「剛才你提到,你的夢裡總是出現蜘蛛,黑霧,巢穴和玫瑰這幾個元素是嗎?」
「……是這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對這場心理谘詢產生厭煩情緒,貝爾納黛特頓時感覺自己有些無法忍受這裡的一切。
對方說話的方式。時不時按動圓珠筆發出的細碎響聲。窗外陽光被百葉窗過濾到她臉上的輕微刺眼。以及最重要的,作為谘詢師卻不懂變通,隻會一味用自己的理念去強迫患者接受他的專業想法的強勢。
她盯著谘詢師不斷開合的嘴唇,感覺那就像是一團不斷被擠壓著發出難聽噪音的橡皮泥,抗拒感充滿她的每一根神經。
「蜘蛛是你害怕的東西。但是據你所說,你的這位……總是出現在你夢裡的朋友,似乎是專門研究這方麵的?」
「嗯。」她當然不可能說出彼得身份的真相,所以隻能隨口胡謅了一個。
不知道谘詢師忽然提到這個是為什麼。
還在她迷惑不解的時候,對方已經整理好解釋思路,將她的夢境用一種極其專業的態度重新解析出來:
什麼夢境裡的「巢穴」與「玫瑰」這類元素,其實都是具有深刻性欲望與暗示的存在。
周圍腐朽可怕的環境是她心理壓力太大的具象化。
夢裡反復出現的人,其實是承載了她所有被壓抑的欲念。他的行為越激烈,就說明她的自我壓抑越嚴重。抗拒是因為她的道德感太強,即使在夢裡也不能得到紓解等等。
聽到這些話,貝爾納黛特一開始是完全愕然的,根本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緊接著便越聽越惱火。
本就因為休息不足而時刻焦慮的情緒更是不斷緊繃起來,讓她差點就要不顧禮節地站起身朝對方怒吼:「你不如直接說這些都是我自己的幻想,隨便找個男人睡一覺就什麼都解決了!」
十分鍾後,谘詢師終於喋喋不休完,她隻能選擇停止這次對話。
可噩夢並沒有就此停止,仍舊每天夜裡都會壓迫得她喘不過氣。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原本她還能將自己從夢境帶來的種種情緒中徹底抽離,裝作若無其事那樣的麵對彼得,但現在她也逐漸有些做不到了。
很難說這種感覺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也許是在夢裡夢外,彼得每一次開口叫她貝妮的時候。
明明是乾淨愉快的聲音,卻總是讓貝爾納黛特輕易回想起那些混亂不堪的夢境,想起他低頭埋在自己頸窩裡,或者俯身口勿在自己嘴唇上時發出的滿足嘆息。
那時候他也是這麼叫自己的。
也許是當她發現,彼得總是會無意間說出和夢裡說過的一模一樣的話時。雖然態度和語氣都不相同,可也已經足夠給她造成心理壓力。
也可能是在不止一個同事提醒她,081對她的依賴已經嚴重到不正常,需要注意以後。
她還記得自己在生物實驗室找到對方那天,他說研究捕鳥蛛是為了想抓一隻天鵝。
「隻是我的私人愛好。」彼得這麼解釋,可視線卻是不偏不倚注視著她的。
貝爾納黛特無法不感到恐慌。
她感覺自己好像有點不認識對方了。
是因為被蜘蛛基因影響,所以逐漸開始產生性格與行為上的變化嗎?這的確是實驗一開始就預料到的副作用之一。
但在和勞拉博士他們溝通以後,貝爾納黛特發現彼得在其他方麵表現依舊正常,除了有時候有點情緒不穩定。
「準確的說,是在本來以為能見到你,結果發現並沒有的時候。」勞拉博士無奈地說。
見她有點發愣地呆在原地,勞拉博士嘆口氣繼續說道:「也許你的助理是對的,我們一直對實驗體的心理健康都關心得太少。要知道人始終是人,他會不斷長大,會有自己獨立的思維與想法。」
「可惜我們在教會他正確的三觀之前,先讓他長出了能傷人的獠牙。」
「而就像所有已經快成年的孩子一樣,從小定型的思維模式是很難再被改變的。那句話怎麼說的?『狐狸可能會變灰,但絕不會變好』【1】。」
換而言之,現在才想要去糾正已經太遲了。
但也總比什麼都不做好,她想著,感覺自己就像是陷入了臨終幻象的將死之人,既是仍懷希望,也是垂死掙紮。
於是在周末的工作匯報會上,當康納斯說出霍金斯國家實驗室將會在三天後,再次送來一個初試條件與彼得當年差不多的實驗體時,貝爾納黛特就做出了決定。
聽到諾曼詢問該由誰來照顧這個新的實驗體,她很快抬頭:「不如還是由我來吧。畢竟我照顧過一個,還算有經驗。」
諾曼有點驚訝地看了看她:「可你還得負責081。」
「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我時時刻刻關注他。而且團隊還有其他人,我可以有更多精力去做別的工作。」
康納斯點點頭,贊同了她的意見:「我也覺得瑞恩教授是最合適的人選。」
「那好吧。」
諾曼同意了她的申請,但又意有所指地提醒:「不過目前來看,081仍然是我們最後價值且僅有的實驗體,一切工作的重點還是應該放在他身上。另外,有的事……你得想辦法自己平衡好。」
他說的是在更換主要負責人後,也許會出現的一係列變故。
比如現在。
看著手機上再次出現來自檢察室的電話,貝爾納黛特閉上眼睛試圖躲避過去,卻又不得不在鈴聲響起第二遍的時候接起來:「我是瑞恩,怎麼了?」
「抱歉,瑞恩教授。我們也不想打擾你,但是……」
「我知道,你直說吧。」
「現在我們在給081做采集檢查,但是……呃,我的助手剛剛受傷了。請問您能……」
「我明白了。」
說完,她掛斷電話來到檢查室,冷靜叫來護工將周圍的一片狼藉收拾乾淨,然後幫忙將那個手臂折斷的倒黴助理扶上擔架送出去,再囑咐醫生立即處理。
臨走前,她告訴這次的研究人員,081這次剩下的檢查項目自己會幫忙完成,他們都不用再過去了。
聽完她的話後,研究人員立刻像是如釋重負般充滿感激地說道:「那就麻煩您了,瑞恩博士。所有您可能需要用到的資料都準備在記錄電腦裡。」
「沒關係,完成以後我會將電子稿發送到你郵箱裡。」
說完,貝爾納黛特轉身離開了醫療所。
平心而論,這裡離檢查室其實並不遠,最多也就五分鍾的路程。
然而越靠近剛才檢查室所在的方向,她的腳步就越沉重,甚至到最後更像是在一步步艱難地往前挪。五分鍾的路程被她磨磨蹭蹭走了快十五分鍾,直到在門口前後猶豫了近兩分鍾後,貝爾納黛特終於鼓起勇氣打開門走進去。
和彼得隔空對上視線的瞬間,她能清楚感覺到自己心跳猛然漏跳一拍的顫動,於是連忙移開視線,將那些莫名浮現在腦海裡的夢境畫麵都拋開,隻維持著最慣常的平靜表情坐在桌子前。
看到這次回來的人是她,彼得改變姿勢坐正在電腦桌的對麵,暖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他說的剛才那個助理受傷的事。
「我想,最需要聽到這句話的人並不是我。雖然對於這個結果,我想他應該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貝爾納黛特回答,注意力卻並沒有放在他身上,而是不斷翻看著旁邊電腦上的檢查報告,「剛才做到哪一項了?」
彼得報出一個名字,然後忽然說:「你這幾天一直沒來。」
光標隨著他說話的聲音不小心歪到界麵外,貝爾納黛特很快將它拖回來,麵色不改地回答:「因為我在忙其他工作。」
「那為什麼現在也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