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初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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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耳朵裡聽著他們的對話,又聽著街麵上人的談話,眼睛還不停地看著兩邊的街道。隻見這路果然是越走越繁華,街上各色的鋪子招牌也多了起來,人們的衣著也與府城的有些差異了。

嘆了口氣,心道:哪怕是來這裡算命,都得先到街上蹲個十天半個月的,再仔細看看本地人才能猜得準啊!

甘澤見她一雙眼睛閒不住,心裡難得感慨:到底是個孩子。

這個孩子這一路行來再聰明懂事,經過各種事情都還能尚算圓滿地應付完,可畢竟是個孩子!

甘澤拍拍祝纓的頭:「別急著看那個啦,明天一早我來找你,咱們出去逛逛,我帶你。順便找房子。叫叔、嬸兒在客棧裡歇著。叔,你先別出來,今天是七郎麵聖。麵聖完了,那個案子順利了也還得有幾天才能判完,你們也別說什麼案子的事兒,就說到京城來謀生的。京城人多、閒人也多,別叫他們說什麼循私給你放出來的,再給你拿回去!」

祝原本在車裡很悶,聽了這一句,忙說:「我就在房裡,不出去!」

甘澤道:「估扌莫著也不用太久,乾係到陳相公的家事,他怕也不想家醜外揚,這事兒辦得就更快。照以往的慣例,七郎能得幾天假,然後就有新任命啦,那時候就好了!」

祝家一家三口心裡都輕鬆不少。

一會兒功夫,甘澤將車駕到了一處客棧前麵,率先跳了下來:「就這裡吧,不是頂好的,勝在位置好。」

第二次住比較好的客棧了,張仙姑也不怯了,和祝大兩個人下了車,問:「車怎麼辦?」問話的時候心裡很緊張,因為車裡還有財物,絕大部分是鄭熹之前給的還沒花用完的,張仙姑頭回擁有這麼多的財物,擔心得不知道怎麼看守好。

甘澤道:「等會兒,叫小二給弄到後院去,騾子也卸了,東西搬到房裡去。咱們進去吧。」

他與這裡的掌櫃混個臉熟,掌櫃的眼也毒,一眼看出祝家三口人都是外鄉人。甘澤捶了他一拳:「看什麼呢?這是還沒賃好房子才過來住兩天的,以後就住京裡了。快,給安排好。」

掌櫃的道:「這是三位?」

甘澤道:「對,有事就跟這位小兄弟說。」

祝纓對掌櫃的拱一拱手,仿著剛才路上看到的人的招呼口氣跟掌櫃打了個招呼。

掌櫃的想了一下,道:「您這,是要兩間還是三間?或者還是包個院子?現在正空了兩間院子,也是很清淨的。單間的也有,鋪蓋都是乾淨的……」

祝纓猶豫了一下,道:「要個院子吧。」

張仙姑聽了,說:「別!那得多少錢呢?」

祝纓想的是,雖然是暫住,但這幾天又是等官司、帶上京的車輛、行李還多,自己有個院子更方便一點。一家人少不得有事情商量,張仙姑、祝大嗓門還不小,自家還有秘密,還是獨個兒有個院子更好。

祝纓道:「兩、三間房的錢都花了,就不在乎再添一點包個院子了。來都來了,就住舒服點兒。」

祝大也覺得有個院子住更好些,甘澤也說:「是呢,住大點兒,方便。」張仙姑隻能怏怏地同意了。

掌櫃的笑了:「那好!這位娘子放心,一準兒是個乾淨舒服的院子,被臥都是新拆洗的!炭盆也是好好的!小二,熱湯熱水的送上來,牲口卸了餵了,行李搬進房裡……」

祝纓安靜地打量著這個客棧,不算很大,人也不是很多。乾淨倒還算乾淨,就問:「包飯麼?」

掌櫃的笑道:「自然是包的,小郎君看水牌上寫的。」祝纓一看,這裡的水牌分兩類,一類是客棧自己的廚房做的尋常飯菜,一類是可以到外麵代買或者是有人提籃過來賣的。都可以訂。

祝纓道:「好。」

張仙姑不大識字,讓祝纓念給她聽,聽了就覺得貴。祝纓道:「京城,自然是會貴一些的。先安頓下來,等下來點菜。」

掌櫃笑道:「好嘞!」心說,還是年輕人好說話,像這女人這樣的中年婦人,那是世間最難纏的,想從她們手裡摳錢,得是和尚道士神棍之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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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客棧的院子,張仙姑就不大看得上,因為這個錢跟府城花得差不多卻不如府城的大且好。騾子卸下了去餵草料,車倒是給放在了院子裡,這院子頓時就小了一些。一個院子,三間正房,帶個小廂房。

正中堂屋是個待客的地方,正房東屋一張大床上麵倒有被子,西屋擺個書桌,有書架但是架子上沒有書,還有一張小榻,上頭又沒被臥。小廂房倒是有住的地方了,卻是個通鋪,也有被臥。

家具都半舊不新的,窗戶倒是合得嚴實。

掌櫃的還說,這裡柴炭如果要添,就要再另加錢。

當著甘澤的麵兒張仙姑不好說什麼,還要招呼甘澤一起到前廳吃飯,甘澤道:「不了,我得去回話呢。」

祝纓道:「娘,你和爹先把東西搬到屋子裡。我跟甘大哥說句話。」

張仙姑猶豫了一下,祝大還想留下來跟甘澤應酬,被張仙姑拽走了:「你就別顯擺啦!能的你!」

祝纓留下甘澤,問道:「真不一塊兒吃?」甘澤道:「你又不吃酒!跟你吃沒意思,你小孩子家,京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這裡賃個房子也不便宜的。你要想嶽家不嫌棄,也不能賃得差了。等你搬好了家,我們再給你暖宅去!」

祝纓道:「那我問你幾個事兒。」

「你問。」

祝纓就問幾個地方,比如鄭熹、金良、甘澤等人的住處,再問沈瑛、陳萌、花姐的住處等等。

甘澤笑道:「你說這個?七郎住在府裡,金良在外麵自有宅子,我也在府裡伺候著。你娘子必是與親娘在一處,馮家舊宅抄完轉賜給別人了,回京後又另賜了一處,那位夫人沒別的孩子,過繼了一位族子。不過她時常回娘家居住,就是沈副使那裡。陳大公子應該是回相府。你道我為什麼選這裡?這裡離金大哥的家近些,過三個街口左轉頭一戶就是他家了。咱們府不在這一片,你得再走五條大街……」

他一一說明。祝纓向他道謝,兩人又約了第二天上午甘澤過來找祝纓,甘澤看了看日頭,說:「明天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我還過來。」

祝纓道:「那我就不留你了。」

甘澤道:「老氣橫秋的!你才多大呢!走了!雪下大了,別送了,回去吧。」

祝纓執意將他送到門口,回房一看,張仙姑已經收拾上了,祝大往屋子裡搬東西,搬完他就不管了。張仙姑一麵鋪床一麵說:「還不如要兩間房呢!這包院包的,怎麼住呢?!那頭廂房的通鋪又白擱著!還有,叫什麼包飯?我瞅瞅,咱們能不能自己弄點兒,或自己去街上買,還便宜。」

絮絮地說了許多過日子的話。

祝纓道:「那也不如就叫他們弄了來強,娘,你就安心過這幾天吧。等賃了房子,有你累的呢!」

「知道要賃房子你還這麼花錢呢!咱還沒新進項呢!」張仙姑又嘮叨上了,「剛才問了卸車的夥計,他們說,在這兒冬天頂好是生個炭盆兒,那又要買炭,花銷可不少,還有床,咱們仨還是住一間吧,這樣燒一個屋子的火盆兒就行了……」

住驛站的時候不用自己花錢,張仙姑就很舍得,現在要從自己兜裡掏錢了,她恨不得一個錢掰成兩個花。

祝纓聽她嘮叨,也不嫌煩,說:「我去看看飯,想吃什麼?才上京這頭一頓,就花些錢吧!」

張仙姑停下手,坐在床沿上嘆了口氣:「是呢,不容易。」

祝纓道:「等會兒把西屋那張榻搬到東屋來,就燒這間屋子的炭盆兒。」

祝大道:「你去點飯吧,給我弄點酒來,東西我來搬。」

祝纓去了大堂,掌櫃的迎上來問:「小郎君,怎麼樣?可還合適?」

祝纓道:「您費心了,我來看看飯菜。」她先往櫃上放了幾貫錢,再與掌櫃的議定,以後一家三口就在這店裡吃飯,又付了一個月的房錢。

她算著,就算馬上找到了新房子,賃居的房子無不像徐甲那種房子那樣,哪怕乾淨,也沒什麼好家什,有些甚至要修補門窗和房頂。置辦家什、檢查房屋就得花一些時間,如果沒錢就隻能湊合,現在手上還有些錢,這段時間還是住客棧的好。

掌櫃笑眯眯地:「小郎君痛快人!」

祝纓道:「那您也給我痛快些!我在這兒住了一個月,你這包飯不得算進去嗎?」

「小本經營……」

「要麼包飯打折,要麼騾子草料你別找我要。」

掌櫃的見她一個半大孩子講價,十分有趣,笑著:「也好,算你便宜些。」

攏共也沒便宜多少,一個月算下來也就便宜了不到一吊錢。祝纓也不與他計較,因為祝纓還沒扌莫清京城的生活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講價,是順口的事兒。

這客棧在張仙姑眼裡是貴上天了,不過熱湯熱水卻是隨時有的,張仙姑向掌櫃討了個大浴桶,喊祝纓洗了熱水澡。如果不是冬天洗澡容易著涼,就沖熱水不要錢,她都想每天洗了!

不然錢不是白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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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祝纓就搬了小榻過來放在他們的床前,中間放著炭盆,將門關得嚴嚴的。張仙姑怕她冷著,將榻上又多鋪了一層客棧裡的被子在下麵,喊她躺下了再拿一床客棧的被子壓在自家被子上頭,

吹了燈,祝纓合眼長長地出了口氣,又是一天過去了!

對麵床上,兩口子卻睡不著了。

張仙姑感慨:「我這輩子居然能上京?還能住這麼舒服的地方?以後還能在京城安家了?你說,咱們在老家的時候,房子還漏水呢,半夜還能聽到狼嚎呢,現在……」

祝大道:「你少說兩句吧,蒼蠅都沒你能嗡嗡。」

張仙姑大怒:「呸!老東西!還嫌棄起我來了?」

兩人拌了幾句嘴,祝大問祝纓:「你問過鄭欽差,什麼時候叫你過去乾事了麼?」

祝纓道:「他還有正事要辦呢,你的案子。」

祝大又愁又不愁,說:「不是給我放了嗎?沒事了……吧?還有徐……」

祝纓道:「案子了結之前咱們先別聲張,老實呆著,這兩天別去看徐道士了。」

祝大道:「他可憐……」

張仙姑冷冷地說:「你老婆孩子差點受連累蹲大獄又上天入地的撈你,當然不如老道士可憐。」一翻身,拿個脊梁沖祝大。

祝大嘴裡嘀嘀咕咕著不知道說些什麼,不再提徐道士了。

第二天一早,祝纓起來,窗戶外頭發亮,雪已積了不少。店裡的夥計們也剛起床沒多會兒,不過熱水已經燒好了,早上的熱粥也滾了。早飯很簡單,祝纓也吃得很香,吃完了飯,就在大堂裡等甘澤。

天下著雪,祝大和張仙姑都在房裡烤火鬥嘴,也不出來。

掌櫃的看客人少,也招呼著祝纓一起烤火說話。他也嫌悶,一老一少聊著天兒,掌櫃的是想聽些外地的趣聞,祝纓是想問著京城的生活。祝纓也會說話,從牆上的水牌上寫的菜名開始說飲食,掌櫃的當然也是懂的,兩人從南北方菜品的不同,說到同樣食材的不同做法,又說到風俗。

掌櫃的招待過的南北客商也多,還能給祝纓講一些不同地方的奇特習慣。

說了半天,掌櫃招呼祝纓喝茶,吃點炒豆子之類的小零嘴兒,直到甘澤過來。他撐了把傘,換了身衣裳,笑著說:「等急了吧?怕不怕下雪天冷?」

祝纓道:「我以前沒見過這麼大的雪,正好長長見識呢,隻要你不嫌這樣冷的天還要出來受凍。」

甘澤也是年輕人,笑道:「雪天也很有意思的!走!」

祝纓問掌櫃的借了把傘,與甘澤一同出去,甘澤說:「咱們先找個中人,中人知道的多,叫他們打量著,有合適的來回話就成。囑咐完了中人,我帶你去金大哥家認認門兒。再逛一逛京城,其實下雪的時候有些景是不錯的。等雪停了,又是另一個樣子。你要什麼樣的房子?」

祝纓道:「先問問價,再好的房子,我住不起也是白眼饞。我打聽過了,京城的房租比府城貴得多了。」

甘澤也知道祝纓的情況,一家三口跳大神的,什麼都倚仗著之前鄭熹賞的那一筆錢。是不少,一百貫呢,可這又是置辦行頭又是住店的,又沒有別的來錢的地方,得等到祝纓正經有了差使職使才能有俸祿。

然而小官小吏不吃不喝的也得好幾年才能攢上一百貫,他還得養家,養爹娘。爹娘眼看年紀大了,吃藥都是一筆錢。得省著花。

甘澤道:「你家這樣,至少得兩間屋,頂好有個小院兒。到了看看,偏一點的地方錢少些。你年輕,也不怕多練練腿腳。」

不多會兒,甘澤就說:「到了。」

祝纓道:「你地麵好熟啊。」

甘澤笑道:「我就是跟著七郎跑腿兒的人,什麼事兒不得知道一點兒?能跟那起子什麼都不懂的公子哥兒身邊的人一樣嗎?主人也不懂事,仆人也不懂事,出門一道叫人坑了!咱們七郎什麼人?我要不懂事兒,早不配在他身邊呆著了。別看這一路金大哥跟著七郎,他也是個官兒呢,平常並不在七郎身邊的,是這次七郎出遠門兒,他不放心,老侯爺也覺得得有個人護衛著,才叫他跟來的。」

中人對甘澤很客氣:「甘郎君,您來啦!」

「呸!什麼郎君?這裡有位祝小郎君要賃房子,你給弄了。」

祝纓先問了價,這價格何止是比府城貴?翻了快兩番了!但是祝纓想到自家的情況,還是決定租個:「要個獨院兒的!」能跟現在客棧的包院兒差不離就行。

中人揀出幾個給他看,都不便宜了。甘澤看了,說:「比小吏小官兒們一半的俸祿還要多些了,你再要生活就不容易了。」

中人臉上還掛著客套的笑,祝纓誠懇地問中人:「有鬼屋嗎?鬧鬼的、有奇怪事兒的、死過人的,隻要有屋頂、門窗沒朽的都行。」

中人的笑容僵住了。

甘澤趕緊說:「他開玩笑的,你照著差不多的找!偏點兒沒關係,隻要門口路好走,遠些也行!要有水井的!」

中人揉了揉臉:「好嘞!甘郎君您就等著瞧好吧。」

甘澤把祝纓拖了出來,說:「你這也太……算了,咱們去金大哥家吧,他也得了假,現在一定在家裡,他見了你肯定高興的!他家的廚子好手藝,燉得很好的豬蹄子,爛爛的又有嚼頭。」

兩人撐了傘,祝纓道:「咱們買些豬蹄帶去?這裡的集市在哪裡?」

甘澤笑道:「不用!他有錢!」

兩人往金良家走去,轉過兩個街口,身後傳來馬蹄聲,祝纓將甘澤往街邊拉了拉,兩人貼著街邊店鋪的牆根往街心望去,隻見一陣人騎著馬冒雪疾馳。

領頭的一個人看著很眼熟——陳萌。

他輕裘肥馬、隨從相擁,眼睛也不往兩邊瞟一下,氣派極了!

馬跑得很快,將雪花在空中帶起旋渦,馬蹄落地麵上發出聲聲脆響。

祝纓撐著傘,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對甘澤說:「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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