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正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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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宜宦海浮沉幾十年,很明白王雲鶴這種人在這個時候是不會輕易賣誰的麵子的。而鄭熹要的這個人卻是不應該關進大牢的,得趕緊把這事兒給辦了,否則就又是一個漫長的官司了,且對上鄭熹與王雲鶴二人,是絕無勝算的。

鍾宜在書房焦慮地轉了幾天的圈兒,還是決定回城。

這麼件事兒,說大又不大,還不好意思將昔年的舊友們都找了過來使力,他隻有自己一個人去辦。

當天,鍾宜悄悄地回了京,思忖該如何與王雲鶴講這個事。

比起鍾宜的焦慮,祝纓現在心情還是比較放鬆的。

張仙姑和祝大的憔悴她看在心裡,著急也沒用,他們的難過在於她的生死未卜,現在見著了,也能緩解他們的焦慮,又有金大娘子給看顧著,問題就不大。能聯係上金大娘子,金大娘子還捎了一大鍋豬蹄進來,就說明鄭家、金良還是沒把她忘在腦後的。

祝纓把豬蹄分了些給獄卒和牢頭,又各拿了兩個給老馬和老穆,老馬吃得滿嘴流油,說:「後生,能乾。」

張仙姑打點了鋪蓋、衣服之類送過來,祝纓統統沒要:「這裡又是跳蚤又是虱子的,還有老鼠,咬壞了怎麼辦?都拿回去,洗得乾乾淨淨的,曬得鬆鬆軟軟的,等我回去洗澡捉完虱子再穿再用。我鞋子有點擠腳了,換雙大點的鞋子來就好。」

她拿到新鞋襪替換了舊的,熱水泡了腳,重新穿了新襪子,臉上就帶出笑影來了。年輕的個獄卒故作老成地搖頭道:「到底是個孩子!這麼點子事兒就能叫你笑出來了。」

有熱水泡腳,這是牢房裡的上等待遇了,祝纓之所以能混到一盆泡腳的熱水,自然也是因為對麵那個犯人又回來了。獄卒又鞍前馬後的一邊賺著點「辛苦錢」,一邊跟「朋友」祝纓念叨。

祝纓穿好了新鞋襪,在地上跳了兩跳,說:「差不多了。哎,給我再鎖上吧。」

獄卒道:「等會兒吧,手脖子都磨破了皮了,你還沒戴夠這玩藝兒嗎?你自己有數兒,萬一有人來查,你再自己戴上不就行了?」

祝纓就站在門邊,看著對麵搬家。

對門這位「同窗」一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今天祝纓終於看到了他的廬山真麵。這是一個三十上下的富態男子,穿著錦袍翻出來滾邊是皮毛,頭上帽子整整齊齊的裡麵應該是貂毛。一雙粉底朝靴,底邊乾乾淨淨。月要帶是銀的,連著各種香袋、玉佩之類。

他抄著一雙手,被仆人扶進來。與牢頭拱手行禮時,手才從手捂子裡拿出來,上頭還戴著幾枚大戒指。

整個人珠光寶氣的,眼見的有錢。

他本來在對麵牢房裡還有幾件家什的,什麼床啊、桌椅啦、櫃子之類。現在回來,又帶了新的鋪蓋,之前放在裡麵的舊鋪蓋也是錦繡的,沒用過多久,都是好貨,拿出來之後都是讓牢頭拿回家去了。獄卒有點羨慕,說:「等會兒我跟老叔也討一條被子去,你要不?」

祝纓道:「你們還不夠分呢,能給我?」

獄卒道:「看看麼,就算沒有被子,有別的剩下的都拿一下。等他走了,這裡頭的家具啊,也是咱們分。我給你留兩件?」

祝纓道:「你盼我點兒好,我怎麼還在他後頭才能出獄啦?我又沒犯事兒。」

獄卒打量了她一下,說:「是呢,可也得有借口出去呀!他,犯了事兒,是打是罰的,總有個出去的時候。你呢?」

祝纓不理他了,下巴挑了一下對麵,問獄卒:「這到底是個什麼人吶?」

獄卒道:「京城有名的……咳咳,大官人吶!虞立安。都說他是藍家的一條狗,不過也沒人拿到過把柄。」

「藍家?」

「唔,內相藍興。」

這個祝纓就不知道了,她和獄卒兩個人就在她的牢房裡小聲嘀咕著,獄卒給她講了藍興,是當今聖人最倚重的一個宦官。又對她講了許多藍興的傳言之類。

等到對麵虞立安搬完了,獄卒道:「快,我得把你這的門鎖了,這幾天不到分飯的時候你別出來了,上頭管得緊。別惹出事兒來叫上頭又盯咱們這裡了。」

祝纓道:「行。」

獄卒連鐐銬都沒給她帶,就把祝纓塞進了牢房,他自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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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在自己房間裡坐著,心情變差了一點。這都過完年了,她都在牢裡呆了一個多月了,鄭熹還沒回來,對麵的貨又回來了。獄卒都笑話她要比對麵那個虞立安晚出獄,她有點不開心。

給各牢分晚飯的時候,祝纓也沒有那麼活躍了。不過整個牢房也都沒一點大正月的歡快氣,她的安靜也就不太顯了。

王雲鶴回來了,這牢裡真正身負重罪的有一半兒是他下令抓回來的,能高興得起來才怪!

分完了飯,把碗和桶隨意涮了涮,祝纓躺在自己的床上,有點無聊。那邊,牢頭和虞立安在喝酒,獄卒就端了一碟子切的牛肉和一碟子雞肉,跑到祝纓這裡跟她一起聊天兒,順便讓她蹭好吃的。

獄卒邊吃邊說:「可惜不能喝酒。哎呀,自從少尹『扶正』了,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嘍。」

祝纓道:「他閉門思過的時候你還難過的呢,他回來了,你又這樣。」

獄卒道:「那不一樣!我吧,既不想他遭難沒了下場,更不想他這麼折騰啊!」

一句話就把祝纓給逗樂了,隻笑了一聲,她就識趣地轉移了話題,問道:「現在不能探監了吧?」

獄卒道:「想你爹娘了?」

祝纓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獄卒道:「這個吧,大人倒還真有點人情味兒,說,正月十月,你們家裡有人願意來探望的,可以來。不過隻能白天,不許晚外,防著晚上生事。也不能傳遞東西,所有東西都要查看的。」

祝纓笑道:「那倒好,勞你的駕,幫我遞個信兒唄。」

獄卒道:「哼,別人可不敢這麼支使我,我都要收錢的,你麼……算了,上回那豬蹄子不錯,再捎點兒過來。」

祝纓道:「這個我可不敢說一準兒成,不是我家裡做的,也得向別人討去。不過應該不成問題。你呀要真想吃,就天天燒香,盼著我能出去,等我出去了,我把這食譜給討了來。」

「呸呸呸!我才不要自己下廚呢。」

兩人逗了一回嘴,那邊也吃喝得差不多了,祝纓飛快給獄卒把碗碟酒收拾好:「都帶走別落下什麼。」然後自己把鐐銬給戴上了,一點也不用獄卒費事兒。

獄卒道:「你娘叫你晚上別蹬被子。害!你等會兒,我給你再從外麵拿條被子來,與其便宜他們,不如給你。」

他出去之後果然又扯了一條被子過來給祝纓蓋。祝纓在間單間牢房裡,鋪蓋竟比在老家跳大神的時候還要厚。除了髒點兒,沒別的毛病了竟然。

獄卒和牢頭卻少了與祝纓聊天的時間了,據獄卒偶爾來說:「大正月的也不消停呢,聽說,正在看案卷。又得抓人了。三班那兒,嘿!比我還慘!」

祝纓心道:他們活該。

新令尹比上一位勤快多了,看他正月裡忙活的勁兒,祝纓懷疑他之前「累病了」可能是假的,裝病倒是真的。隻是可憐了下麵的人,比如這獄卒,時不時就得提個人過去過堂。

獄裡的犯人們也頂不想在這個時候被過堂的,有點小冤屈的還好,正月裡放出去,能賺個一家團圓。這犯了案的,一過堂定了案,正月裡天還冷著,剝了衣裳打一頓給扔到雪還沒化的路上去流放,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祝纓身上沒案子,倒沒了「倒春寒的時候被扔到荒野裡流放」的擔憂,她一心等著元宵節的時候張仙姑和祝大來看她。鄭熹不能馬上回來的消息她已經知道了,不過已經聯係上了,她也就不著急了。金大娘子說,鄭熹已經安排了接她出去,她也沒有特別熱切的盼望,鄭熹人不在京城,托別人辦事效率必然大打折扣。

到了正月十五這天,祝纓早早地起來,把自己勉強拾掇得整齊一點,把牢房都收拾好了。早起發飯的時候也很認真,甚至肯等一個昨天過堂挨了打的犯人挪到木柵邊,給這人盛了一碗粥。

洗碗涮桶都肯多涮一遍。

接著就安心等著牢頭喊她出去見爹娘。

探監,也有外麵的人進牢裡的,也有是叫了犯人出去見親人的。祝纓上回就是到了值房裡見了父母,為的是防止同監的犯人看到她父母來了,知道牢頭和獄卒給她傳遞了消息。

這一回,依舊是祝纓被叫到了值房。

她輕鬆的心情從踩進值房就變得不好了起來:「大嫂?」

來的人不是張仙姑也不是祝大,而是金大娘子!

金大娘子捏著塊手絹兒,見到她先擦擦眼淚:「哎喲!我都沒臉見你啦!」

「怎、怎麼啦?」祝纓搶上一步把金大娘子扶住。

金大娘子道:「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就是……你爹娘叫你嶽父家的人給打啦!」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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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張仙姑和祝大兩個自打探監見了女兒之後,心裡就有了點底氣。聯係上金大娘之後,他們也覺得有盼頭了。同時又生出另一股焦慮來——知道人在哪兒了,我孩子又沒犯事兒,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呢?

親生的骨肉,做爹娘的就沒有不焦心的。他們一沒門路二沒錢,隻能苦等著,又成天等得心焦不耐煩的,又不敢去催金大娘。隔天跑一趟金家,還怕金大娘嫌他們煩。正月頭幾天也不敢登門,怕人家嫌晦氣。

過了人日,才狠狠心買了四盒子禮物送到金家。

送完了禮出了金家,可巧了,避讓出行貴人的時候,張仙姑眼尖,看到了騎著高頭大馬的沈瑛。

張仙姑到底是親娘,就怕親生的閨女一個人在牢裡出什麼意外,她那可是個閨女!整個大獄隻怕連虱子都沒個母的,她怎麼能不擔心呢?早一天出來就早安全一天,這個「安全」中又多包含了一些其他的意味。

哪怕是沈瑛,她也要試一試!

跟祝大一說,祝大略一猶豫,也說:「死馬當活馬醫了,就早上門,多磕兩個頭,也不折什麼本兒。」

兩人跟著沈瑛一路跟到了沈府,記下了沈府的地址。以為找到了沈瑛,多少有點香火情,總之,先把閨女撈出來再說!

這就是這二人的天真之處了,沈瑛,現在在京城算不得一流的人物,他的門卻也不是這兩口子能隨便就登的。

這兩口子雖然知道了女兒消息之後有了點心情給自己洗洗涮涮收拾得整齊了,放到沈府的門前,也是個窮人的樣子。他們倆還是外鄉人,一口帶著濃重外地口音的官話,門上一聽就嫌棄!

沈家、馮家的情況與別家權貴還不一樣,他們是才返京的,當年那場大案之後,兩家族人、親戚流散,好些個人過得窮困潦倒,都要往他們這裡找個依靠。此外又有冒充的,或者是硬扯上關係要救濟的。要不是沈瑛姐弟倆硬起心腸,這新發還的家業不定早被哪裡來的族親分乾淨了!

這下好了,兩個外地窮人,口音也不純正,一臉的苦相,過來說自己是親戚?還是什麼沈瑛的外甥女婿的爹娘?

門上當時就炸毛了:「哪裡來的叫花子?就敢胡亂上門訛人?」

叫花子就叫花子吧,隻要能讓閨女早點兒從牢裡出來就行,以前也沒少挨這樣的罵不是?神棍兩口子也不在乎,又上前說明了:「真的,是那位馮家小姐以前的……」

門上一聽就把眉毛豎了起來:「老狗!敢訛人?還敢壞我們小娘子的名聲?」

掄圓了棍子就把二人趕了出去,從門口一路追打到巷尾,兩人挨了不少棍子,臉上還掛了彩。祝大護著老婆,多挨了兩棍,其中一棍子還打到了腿上,走路一瘸一拐的。

兩人從巷口逃出,遮著臉回到了家裡。張仙姑顧不上哭,就說:「這下隻能等了。」

祝大道:「我早就說等的!」

「那你還跟著我去!」

「我那不是不放心嗎?」

兩人互相了兩句,張仙姑愁道:「不過是個副使的門兒就被打成這樣,老三一個孩子,在大獄裡可怎麼熬得下去呢?!我們還能跑,她要怎麼跑呢?」

祝大心裡很煩,說:「鄭大人怎麼也不頂事呢?」

鄭熹是頂事的,他給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除非是他親生兒子被抓了,不然別人落到這個地步求到他麵前,也就是這個待遇。最好是不動聲色把事給平了,又不旁生枝節,乃是極穩妥的。

不頂事的是鍾宜,鄭熹是有點高估了鍾宜。一封信調了鍾宜回京,然而鍾宜走不通王雲鶴的路子。王雲鶴一旦主政京兆,就是誰求情都不管用了。他不曾親臨大獄,但是之前的案件中也透出了文吏差役等從中上下其手的事,他就先下了令:京兆府裡一應門鎖落下,誰都不許循私,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整個正月裡,誰給他遞貼子說情都不管用了。王雲鶴也清楚,自己被勒令反省的那一陣兒許多人都趁著太後告狀的東風說他壞話呢,現在他要被拿捏了,以後也就是個庸常的官員了。這不是他的誌向!

鍾宜又是個去職避位的人,與王雲鶴見個麵可以,請托,王雲鶴聽個開頭就捂住了耳朵。鍾宜隻得作罷。

他本想把事情平了再將周遊揪過來訓斥,現在隻好先問問周遊到底乾了什麼「好事」。周遊大正月的見到鍾叔叔很開心,等到被鍾宜問:「你乾了什麼好事?!」他就扌莫不著頭腦了:「啥?我都在家讀書的呀!」本來應該派他個職務了,但是皇帝覺得他跟鍾宜出去一趟辦事也不利落,讓他再學學。

鍾宜道:「鄭七怎麼給了來了一封信?」

周遊還沒想起來。

鍾宜隻好提他:「你怎麼把他的人弄到京兆獄裡去了?」

鍾宜這才想起來!他露出一個滿意的傻笑,鍾宜抬起巴掌把這笑給打散了:「你是怎麼想的?現在人落到王雲鶴手裡了!」

「哎?那剛好吃點苦頭!」

鍾宜腦仁一陣兒抽痛:「我看你要吃苦頭!他犯什麼法了?王雲鶴就要治他?」

是的,沒有犯法,被你們弄進來了!

周遊小聲說:「沒、沒多嚴重吧?」

也確實,以前是不大嚴重的,有的是走在路上好好的被薅到班房蹲兩天,敲點錢再被放出來的。現在就是抓錯了,再給他放出來就行了。能從大獄裡放出來已經該謝天謝地了,還要追問不成?

鍾宜怒道:「那是王雲鶴!他連國舅都頂撞了,你又算得了什麼?趕緊想想,怎麼弄進去的,再給他原路弄出來。大不了向鄭七賠個不是。」

「什麼?鄭七?!跟他賠不是?」

鍾宜冷冷地道:「要麼你自己與他打擂台,我從此不再管你了!要麼你就給我老實些!」

周遊果斷把自己的紈絝朋友給招供了——現任的刑部時尚書的小兒子:「他說要給我出氣的,人抓了我才知道的。」

鍾宜道:「你們倆,再在去,找到那個抓他的差役,將人原路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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