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人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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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翻了一會兒案卷就有一個小吏進來給她燒水泡茶、忙東忙西。

巧了,這位也姓黃,祝纓道:「老黃,你不要忙,就我一個人,水壺擱爐子上我自己弄就行啦。難得人少,你也歇一歇。」

老黃之所以叫老黃,就是因為年紀大,老頭都五十多歲了,比祝大年紀還要大一點,祝纓個窮鬼的命,叫個這麼大年紀的人伺候她,她渾身難受。

老黃樂嗬嗬嗬地:「就是人少,活不多,這就算歇著啦。」

隻要是值班,人就不會太多,尤其是過年期間的值班。祝纓從未在白天的時候經歷過大理寺有這麼少的人,領班的官員,她,聽她支使的小吏兩人其中一個是老黃,再就是大理寺獄裡的獄卒數人。

祝纓搖搖頭,指著自己帶來的東西說:「那裡麵是羊腿羊肉的湯,那你們拿去廚房熱著,晌午咱們就吃這個。那一包裡的餅,也略烤一烤熱了,午飯就吃這個。」

老黃答應一聲,笑道:「祝大人捎來的東西真是齊全。」

祝纓道:「害!都是他們給準備的。」

「家裡有人惦記著,好。就熱這兩樣就夠啦,晌午還有份飯的,到了晚上還有年夜飯的份飯。」老黃又提供了一條情報。

祝纓笑道:「那咱們多弄一點也不算什麼。」

老黃道:「好嘞!」拿了裝羊腿的瓦甕,又拿了餅去廚下了。

大理寺又安靜了下來。

她們大理寺算是安排當值的比較多的衙門了,因為還有個獄。旁的衙門裡有的就隻有一兩個人。整個皇城裡雖然裝飾得熱鬧,也有來來往往的禁軍乃至宦官等經過,為禁中新年奔波忙碌,具體到皇城中的各部各衙都冷靜得沒什麼人氣。

祝纓也不怕這樣的空曠,清靜些正好,她能多查好些個東西。她接下左主簿交的鑰匙,可以滿大理寺的亂躥了。查了一會兒案卷、心裡有數了,她就站了起來抻個懶月要,踢踢腿扯開一個拳架子,隻覺得渾身舒暢。

活動了一下手腳,她也不怕冷,出了燒著炭盆的屋子先去了獄裡看看。這天當值的獄卒也少,見了她都說一聲:「小祝大人,辛苦辛苦,升官發財,恭喜恭喜。」

祝纓也說:「同喜同喜。」

獄卒們比大理寺的官員們更為辛苦,收取好處外快也沒有當官的多,當值卻要比官員們頻繁。之前導致大理寺、刑部好些官員罷官、降職、換崗的案子據說是「小吏弄鬼」,倒殺了不少小吏,弄得這些獄卒們很是夾起尾巴做人了好長時間。

祝纓過來巡視,獄卒們也殷勤地介紹了獄裡的情況:「都看著,沒人病也沒人死,裡麵也乾乾淨淨的。先時擠些,那一批人或流或殺,就騰出不少空來了,如今比先前也好些了。都是本人,並沒有被替換的。」

祝纓換個牢房看了一圈,這些人裡有她抓的、有她審的,她都記得臉,都還是本人,又將旁案的犯人也都看了一回。龔劼夫婦等也還在,隻是龔劼看起來蒼老了許多,龔夫人卻仿佛有一股氣撐著,無論行走坐臥都像是在挑著下巴。

也是個奇人。

祝纓都看完了,又問獄卒:「你們過年吃什麼?」

「勞您惦記,我們也有份飯,自家再帶些來,也不敢克扣他們的夥食。」

祝纓哭笑不得:「我是那麼刻薄的人麼?」看了看獄卒帶的東西,也有帶點餅子的,也有帶點肉食的,都不多。

她說:「當值不要飲酒。」

獄卒們慌忙說:「沒有沒有,哪裡敢帶進來的?縱別處有,咱們這裡還是不敢的。」

在這人少、事少、整個皇城都很空曠的氛圍裡,祝纓真切明白了鄭熹為什麼在發完晉升的文書後不留下來與大家夥兒一塊兒高興——大官與小官、官與吏之間是有一層隔閡的,極少人能夠自在。

祝纓嘆了口氣,從袋子裡扌莫出點錢來,說:「都不容易,我沒事兒也不往這裡來,你們自自在在的吧。這兩天忍著些,別飲酒,等下回家了拿這個打酒痛痛快快喝一點。」

獄卒這才真心實意地笑了:「謝小祝大人。」

祝纓笑罵:「你們又弄鬼!拿了酒錢就是小祝大人了,板起臉來又是祝大人了。」

獄卒們這下也不害怕了,都說:「那不得有點眼色嗎?您老跟我們親近,我們自然明白,要是那等擺架子的,我們也不能自討沒趣呀。」

他們確實是有點怕祝纓的,祝纓是大理寺年紀最小、資歷最淺卻升得最快、做事最沒漏洞的。跟她一同考明法科進來的那個「同年」,借著這次大晉升,評事的位子一下子空出來四個,才得以升做評事。祝纓已經從六品了,十五歲,過年十六,他還沒個有權的爹,背後隻有一個鄭熹。嚇不嚇人呢?

更嚇人的是,乾活有一股子狠勁兒,讓復核就一天幾十卷看下來,滴水不漏。讓審案,就抓人、封府不含糊,讓抄家,那賬做得……真要謝謝她眼都不眨地盯著,一氣抄了好些家,給大理寺抄了個肥年,連他們也跟著分到了一筆錢。

雖然有不少人說祝纓傻或是呆,獄卒卻比別人看得更明白一些——提人審案,他們就在一旁看著呢。這樣的人不與他們為難,獄卒也是求之不得的,祝纓又給他們賞錢,他們言語之間也就透出些親近來,誰不想要結交這樣的人呢?

祝纓把大理寺上下都看了一回,門窗關好、隻有當值有人的屋子裡有炭盆,別處都不留明火,才安心回到了自己的值房思忖著怎麼買點薄田,還有,花姐粗通手藝怎麼也得兩、三年,兩、三年的時間裡,她想設法至少與幾個生藥鋪子打好關係,還有尼庵。

她又想:這要是治病的名氣大了,引來了沈、馮關注,怎麼辦?也得再想辦法,還得跟陳大公子處好了才行。

正想著,老黃來了,說:「到晌午了,羊湯和餅也熱好了,份飯也好了。」

祝纓有心招呼他們一起吃,又想起獄卒們的態度,有點吃不準,說:「你和老關兩個也拿來這屋裡吃?還暖和些。」

老黃有些猶豫,祝纓道:「別處沒有這裡暖和的,過來吧。」

老黃又猶豫了一下,道:「好嘞!」

不多會兒就拉著才在廚下忙活的老關兩個一道來了,祝纓問道:「灶下火熄了麼?別在咱們手上走了水。」

老關道:「都熄了,您放心,不會走水。咱們這裡柴炭都是極好的,您後半晌起吃什麼的時候再起灶都來得及。」

他和老黃兩個先把祝纓的食案放好,擺上了祝纓的份飯——現在是從六品的份飯了,比以前明顯上了一個檔次。又把祝纓自帶的大甕羊湯搬了來,給祝纓拿了隻碗,盛好湯,又把羊腿肉切了幾塊裝個盤子給她擺在桌上。他們兩個才去安排了自己的桌子一起吃自己的份飯。

祝纓眼尖,看他們的份飯比自己以前做評事時的還要次一等,兩人自己帶了點豬耳朵之類,便把自己的羊肉和餅、湯分給了他們。老黃說:「哎,我們吃這些夠啦。」

祝纓笑道:「你看看這些,難道還要讓我明天再帶回去麼?今天把他們都吃完。晚上隻要他們不給咱們派事,咱們也一樣過個年,飯菜我都帶了。」

老黃和老關才不推辭了,也都盛了湯吃肉去。

吃完了飯,他們兩個收拾桌子洗碗去,祝纓在屋裡又翻了一會兒書。王雲鶴給開了書單子她買了兩本,正在自學,翻開了書看一會兒,再把一些疑問都給記下來。老黃收拾完了,給她添了點炭,等她停下筆來喝茶的時候,說:「小祝大人,你等下要不要與他們走動一下?」

「咦?」老黃搓了搓手,說:「您恕罪,上了年紀了有點嘮叨。」

除夕太冷清了,宮城裡頭那熱鬧勁兒,細樂陣陣的飄過來,外麵過午之後就開始有放炮仗的,滿天的硝煙味兒,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是何等的人間氣息。冷清的皇城與外麵形成了一種對比,身邊的人如果再體諒一點,老黃也就多說了幾句。

他是個積年的老吏,在大理寺裡見得多了,過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說:「這皇城裡,各部都有留守的呢,混個眼熟也是好的。指望一次年夜飯就成莫逆之交是不成的,有個引子以後相交倒是可以的。」

祝纓有點感興趣地問:「他們也願意麼?」

「這會兒人少,都想說個話。你平時搭個話,還要找個理由,今天這日子就是現成的理由。小祝大人你隻靠自己,累吶。」

老黃好些個話不好說,鄭大人當然是個好人,但是人嘛,多個朋友多條路,總不是壞事。太為一個上峰拚命,上峰有良心還好,上峰良心但凡有一點兒欠缺,一把掐斷了線,你就是個斷了線的風箏。祝纓這個官兒,還是有點兒像強小孩子,太單純了叫人怪不忍心的。

老黃低聲道:「好些個人的用處呀,除了本事,還有朋友。」

他也隻能說這麼多了。

祝纓道:「哎,那好哎!」

她正好帶了好些吃的,叫來老關老黃:「揀你們想吃的留兩盤子,旁的咱們再擺桌。」又讓把豬蹄分出十個給獄卒那邊,再送過去半個豬頭。老黃和老關也沒有選整桌席麵上的菜,都說有豬蹄豬頭和羊湯就夠好了。

祝纓就把這三樣都留給他們:「你們要是有相熟當值的,也與他們一處吃熱的去。」

半下午的時候,老黃提醒祝纓:「得搶他們前頭邀過來,不然,旁的地方也有手腳快的人。」

好在這回當值的人裡,手腳快的並不太多,各處當值的人裡,也有不得誌受排擠才安排這一天的,也有是因為春風得意被上官「保護」讓他多受點累來消一消同僚心中不滿的。祝纓一邀,原本不太願意過來的人也過來了。

大理寺雖然比較重要的,但是祝纓是個明法科考過來的,比人家明經、進士差著行市。再有一些蔭官,不說誰瞧不上誰吧,本來出身不太一樣的就不是很容易聚到一處。

也就是年假的時候大家都冷清得慌,祝纓這邊老黃和老關四處跑跑,竟真的給祝纓湊了個局出來。祝纓原本隻想跟大理寺這些當值的小吏們一道過個年,彼此日後也好有些照應。不意老黃給她攢了個局!

來的有太常的、鴻臚的、禮部的、戶部的……等等,也有蔭官,也有科考,有老有少,還有由吏而升做官的,除了宿衛的宰相、起草詔書的舍人翰林等人,能請的大概都請到了。禁軍的不敢過來,祝纓把那一整個大豬頭送給了李校尉,李校尉又派人送了兩隻雞來添菜。大理寺這個除夕可熱鬧極了!

來的雖都是與祝纓官階差不多的人,卻也都是朝廷中樞各衙司的中堅。祝纓一一與這些人見禮,眾人見她年紀小,生得不說頂俊也是長得很順眼,禮貌也周到,難得是她竟是有準備的,是有一整桌酒席的。

祝纓道:「當值,不敢準備酒,還請見諒。我頭獨個兒在宮裡過節,還請諸位海涵。」

眾人都說:「小祝周到。」

又公推了吏部一位員外郎田羆坐上座,因為他的年紀最大,田羆還要推辭,就被眾人按到了上座。田羆道:「小祝是主人,你們怎麼這樣了?」

祝纓笑嘻嘻地道:「我是當值的人,該你坐的。」她品出了一點味道,怎麼說呢?吏部。就算年紀不是最大的,估計也會被推到這上麵來坐著。

各人按年紀序個齒,除了祝纓是「主人」坐田羆下手,其他人是敘了年齒坐的。坐下了,以茶代酒,就有人說:「小祝年輕有為,前途無量。」

祝纓道:「大家夥兒今天能在這兒一處吃席,都已經比旁人都強了!」

宮城內外都有放煙火的,他們這群人也就不怕冷,命把桌子搬到廊下,高高的殿台上,看著漫天的煙火,又有各部同僚一道吃年夜飯。平日裡一些花花腸子也都略收了一收,竟都拿出幾分真誠來了。

老黃也不居功,與老關把席麵收拾好,祝纓說:「我們這兒有席,你們也忙了一天了,把我的份飯也拿去分了吃吧。」

各部同僚也都說:「不用你們管我們,我們自吃,隻叫一個人管著灶下的火,冷了再熱。旁人也吃去。我們的份飯也都不用,你們也辛苦了,拿去吃了吧。」

又有人也是有經驗的,當值時也帶點加菜,也都拿了來,十分豐富地吃了一席。雖無酒,也行個令,祝纓的學問略差一點,雅的令得靠平日裡的讀書積累,她就輸得多。要是劃拳之類,又或者猜謎、骰子之類有規律可循的,她就贏得多。

同僚們也都沒帶什麼錢,又不吃酒,祝纓被灌了一肚子茶。

到了子時,外麵忽然響聲大作——新年到了!

所有人都起身,看著漫天煙火,又互相拱手道賀。老關等人又把羊湯給熱了端了上來,這些官兒才覺得在外麵坐得久了有些冷,都誇說:「想得周到。」

喝完了熱湯,才都回去了。祝纓送遠人,幫著老黃他們收拾桌子,老關道:「不用小祝大人你動手,我們來。」祝纓道:「最後那湯,你們怎麼……」

老黃笑道:「我們也有喝的,也喝不了那一大甕。」

收拾了洗好了碗碟都裝好了,祝纓又拿出準備的兩個紅包說:「一年辛苦。」兩人也笑著收了。祝纓又往獄裡,給獄卒們也發了幾個紅包。又著急城裡買房,又不要買肥田,她手上的閒錢就越多了,也就大方了一回。

獄卒們道著恭喜,又說:「忒大方了。」

祝纓笑道:「明天我不在這一天當值,你們想要也是沒有的。」

獄卒也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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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這個除夕過得一點也不清苦,第二天天不亮就被聲音吵醒了——有頭有臉的官員勛貴宗室之類都要井架來了。她得趕緊悄悄地起來、悄悄地離開,然後回家開開心心地過年。

把早飯也跟老黃、老關吃了,又與初一當值的那位才升了評事的同年交割完畢,老黃提著她清空了的食盒、瓦甕之類給她送到了宮門口。說:「哎,新年來了!」

祝纓道:「嗯,新年了!得有點新氣象。」

這會兒可不大好雇車了,外麵各家都不是好惹的人,祝纓與老黃沿牆根溜走了,街上人極多,都是出來玩耍、拜年之類的。好些店鋪雖然關了門,賣各色東西的小攤子也不少。祝纓接了食盒說:「你也回家過年吧,我自己走。」

她腦子好使,已然記得京城的道路,揀人少的小巷七拐八拐地拐回家,可比硬直通的大路快多了。

祝大和張仙姑早準備好了一桌子好吃的等她回來,張仙姑還特意準備了一壇好酒。

一看她來就說:「可算來了!餓壞了吧!來!」可憐哦,酒都不能喝的。

祝大說:「不得去跟上官拜個年嗎?」

祝纓道:「他?這會兒正在宮裡拜陛下呢,咱們且輪不到的。」

張仙姑擺開了酒席,外麵門又響了,卻是一些同僚派人送了拜年的帖子來。張仙姑道:「咱們怎麼辦呢?」祝纓道:「你們打聽祭灶祭祖,就沒打聽怎麼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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