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平衡(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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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雲鶴點點頭,祝纓道「本案所慮,乃是嫌犯不能收押問訊,問詢審判不能公正。其實一個周遊於京兆、大理都不算大事,隻要說服周遊的叔伯們略放放手就行了。」

那確實,這些叔伯給他慣的,同樣是犯了賤,親爹能打他個半死,叔伯們都隻是「可憐他自幼喪父,我們好好教導就是」,苦口婆心地訓幾句了事,完了還得給他擦屁股。

範紹基懷疑地問「你能說服他們?」

祝纓道「誰也不能管誰一輩子,這件事上讓他們讓步不就行了?」

正說著,鍾宜和姚侍郎還真的來了!姚侍郎乃是刑部的侍郎,與鍾宜也是一路。

王雲鶴笑了「很好。」

兩位見到王雲鶴,又看了一下裴清,鍾宜的目光還在祝纓身上停留了一下,覺得有點眼熟,卻也一晃而過。兩人都想先把周遊給撈出來。姚侍郎自不必說,鍾宜也是前刑部尚書,兩人都懂案件的管轄問題,反正,京兆府也定不了周遊的罪,那他們把一個官員帶走,有什麼問題?姚侍郎道「京兆府要問案,先讓他回家,要問的時候隨時上門問嘛。把人關京兆府裡算怎麼一回事?」

至少,得先把人帶過來見一見吧?

王雲鶴便命人把周遊給帶了過來,周遊一見叔叔伯伯就委屈地大叫「世叔!世伯!我冤枉啊!他們不問青紅皂白就聽了個臭奴才的話就把我拿了來!」他在京兆府被當嫌犯關了好一陣兒,委屈大了!

鍾宜大驚「你的臉怎麼了?京兆!可不興毆打官員啊!」

王雲鶴沒好氣地道「是他在娼家與人爭風吃醋互毆的!」

鍾宜鬧了個大紅臉。

祝纓翻了個白眼,看著這叔慈侄孝的場景。周遊說「世叔,不怪我的!」鍾宜和姚侍郎都還要訓他「都是因為你不謹慎!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倒好,竟在凶案現場亂逛!」

王雲鶴道「他是嫌犯。」

「我不是!」

祝纓就插個嘴,說「王大人,還請將嫌犯移交大理寺吧。」

周遊怒瞪祝纓,祝纓這兩年躥個兒,個頭雖不能與彪形大漢相比,也是個高挑的姑娘,比周遊隻矮不到兩寸,甚至高於一些個頭不那麼高的男子,周遊一時沒認出來。他死盯著這個死矮子,怒道「死矮子,你是什麼東西?!」

鍾宜眉頭皺了起來「胡鬧!」

祝纓很誠實地說「下官大理寺司直,祝纓。」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周遊想了一下,從大理寺想到了鄭熹,從鄭熹想到了「原來是你!你們是不是故意來看我出醜,要折磨我的?!」

祝纓流利地兩手一攤,順溜地說「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然後對喝止周遊的鍾宜道「尚書,您看,周將軍連自己的嘴巴都管不住,您不能指望他能管住自己的腿吧?哪怕您親自在他府裡守著,恐怕也是守不住這麼個青年將軍的。他一旦出府,再有個意外就誰也說不好了。」

鍾宜皺起了眉頭。

祝纓道「死的是南軍的人,人家的袍澤正堵在外頭呢。擱街上遇著,蒙上麻袋打一頓算輕的。拋屍荒野,說他是畏罪潛逃……」

「呸!你放屁!我才不是凶手!」

祝纓道「周將軍能遏製住親自找到凶手的念頭嗎?如果不能,一個大活人他往外一跑,大把的意外等著他。」

鍾宜點點頭,這個世侄是真的不太知道天高地厚的。

裴清順勢說「不如交給大理寺,一則人在皇城,外麵是禁軍,內裡是大理寺的人,安全。二則,大理寺也會查明真相不是?當然了,案子發生在京兆轄內,京兆也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不如兩家精誠合作。如果擔心周將軍的安危,可以常來探望嘛!龔逆在大理寺都好好地住了兩年多呢。」

「什麼?坐牢?我才不要!」

祝纓道「如果他是被冤枉的,還得防著真凶再對他動手,反汙他個畏罪自殺。」

鍾宜與姚侍郎對望一眼,都說「可以!我們回去請旨。」

當下,由大理寺與禁軍把人給押回了皇城。周遊一路還要喊「我又沒殺人,憑什麼關我到大理寺?我才不要被鄭熹那個假正經的管著!」

祝纓與裴清就由著他丟人,他一喊,南軍心裡還能平衡一點。祝纓又對南軍抱拳「王京兆本就會秉公而斷,你們偏要與禁軍對峙,弄得大家下不來台,大理寺不得不來參與一下。如今大理寺與京兆請旨共辦此案,案子上達天聽,你們總該放心了。」

禁軍臉上一喜,南軍又狐疑起來。祝纓等人趁機把周遊帶走了,王雲鶴也一同去麵見皇帝。

王雲鶴心中是不痛快的,不過周遊有人保駕他也是有預料的,能讓他坐一回牢,也算是一種警示。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把凶手找到。即使犯人不是周遊,死的也是一個五品官,且死狀淒慘。南軍喊著「剿匪平叛都沒死的,死在這裡,冤!」

也確實。

到了皇城,周遊先給放在外麵展覽,王雲鶴、鍾宜等人與鄭熹一同去見皇帝,出來就得了個協同辦案的旨意。

周遊站在外麵,開始還大聲喊冤,後來喊累了,看到鍾宜等人出來委屈得不行,眼圈兒都紅了,硬是沒哭。沒想到鍾宜對鄭熹說「萬事拜托了!」姚侍郎也說「我就不參與啦!」鄭熹道「說好了的,你刑部派兩個人過來伺候著,免教他出了什麼意外我反而說不清楚了。」

周遊更害怕了「你!」

最終,姚侍郎還是派了兩個刑部的人過來就住周遊隔壁陪著,輪流到周遊的囚室裡跟他說話。周遊住的待遇極好,是原來龔劼那間。

祝纓心中不忿這投胎投得好,連坐牢都跟別人不一樣!

————————————

鄭熹比周遊更會投胎,不但身份更高,腦子也更好,現在「坐牢都跟別人不一樣」的那個正攥在他的手裡。

周遊關牢裡瞎嚎,先是不吃飯,鄭熹也先不理他,而是對裴清和祝纓說「這個案子,你們先盯著。」裴清就問他「您不親自過問嗎?」

鄭熹兩手一攤「我去審他,他能跟我放賴,等我收拾完了他,時間也耽誤了。陛下的原話,人也不能一直關著,限期破案。」

裴清忙問「多久?」

「十五天。」

「才能關他十五天?」

鄭熹道「你還想關他多久?去吧。」

祝纓道「那我也不去了吧,他瞅著我就開始罵您。」

鄭熹咳嗽了一聲「那你先留一下,等下你去京兆府,與他們去看案發地。」

「是。」

一等裴清離開,祝纓看就隻有她一個人了,開始跟鄭熹放賴「您為什麼管他呀?就為禁軍的麵子?不會吧不會吧?等到陛下讓您管了您再管嘛!」也好讓他在王雲鶴手裡多擔驚受怕幾天。

鄭熹道「他有個好嶽母,好了,說說你怎麼看這個案子。」

祝纓道「嶽母?」

鄭熹道「他的妻子是個宗女。」

「那是嶽父好。」

「嗯,但是他嶽母是我母親的手帕交。」

「他走什麼狗屎運娶上好媳婦兒的?有您比著,還有嶽母能看得上他?」祝纓十分不解的,「您怎麼能坐看好姑娘掉他手裡呢?有好媳婦還夜宿娼家?」

鄭熹道「姚侍郎做的媒、鍾尚書做的保、葉大將軍證的婚、陛下賜的禮。他長得也平頭正臉,兩家門當戶對,你說呢?」

祝纓心說,我說他們瞎眼。

鄭熹道「說說。」

祝纓心說,不就是王京兆剛正不阿,你還得講這些個人情麼?我知道,你倆不是一樣的人。

她嘆了口氣「王大人要是個酷吏就好了。」酷吏才不會這麼容易妥協,就是欺負老實人王雲鶴還守你們那個破法。

「胡說八道!說正事!」

祝纓道「說不好,他鬼喊鬼叫的,跟真受了冤枉似的。李校尉說的那些個呢,好像他隻是倒黴與人發生了爭執,然後那個人死了。可是他臉上帶傷,說是之前毆鬥,可見不止是爭執,不然也不能懷疑上他。至於是不是他殺的人,那個刀有點太明顯了。不過,也可能是故意為之,就這麼明顯,反過來好拿這個來開脫自己。他的脾性,說是就要看看殺了人自己還沒事兒,也不是不可能。他一向萬事不操心,自有人為他效勞的。不過他養尊處優的,不太像能殺得了南軍的練家子。歸根究底,還是要看證據。」

鄭熹點點頭,道「還算有理。」有點怨氣,但也還算就事論事。

他說「那你看去吧。」

祝纓道「那得給我幾個人啊。」

鄭熹問道「你要什麼樣的人?」

祝纓道「仵作咱們得有吧?還有幾個跑腿、打聽消息的也得有吶,要是再給我個同僚一道就更好啦。」

鄭熹笑罵「你還敢點同僚?要誰?」

祝纓道「您看鮑評事成不?我跟他一年進來的,我是生背書的,我看他那會兒律條其實比我熟的。」

鄭熹道「也好,就你們兩個去吧。」

祝纓於是把鮑評事也拉了過來,鮑評事就知道可能是祝纓的推薦了。因為蘇匡想爭這個沒爭上,鮑評事自認自己比蘇匡還要差一點,無論是不是鄭熹想到了自己,至少祝纓是支持的。

他對祝纓一拱手,祝纓道「那咱們走著?」

兩人從鄭熹那裡領了個令,又去找了大理寺自己的一個仵作田仵作,再帶幾個小吏,一同前往了京兆府打個招呼。

京兆府裡好些人現在看祝纓就有點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連之前比較熟的班頭都有點陰氣怪氣地說「小祝大人,稀客、稀客。」

祝纓一點也不臉紅,說「也沒什麼稀罕的,我才剛來過,你忘啦?」

班頭一噎,被她的不要臉震驚了!王大人以前那麼照顧你,你就這麼回報的?從京兆府搶案子?個王八犢子!

祝纓沒事人一樣地求見王雲鶴,班頭說「等著。」

祝纓也就慢慢地等,她看班頭這樣子就知道,他們會讓自己多等一會兒,不過沒關係,她現在越狼狽、等越久,等會兒京兆府就得多給大理寺一點讓步。

就在鮑評事開始捶腿的時候,班頭出來說「王大人有請。」

祝纓在進門的時候,絆了鮑評事一腳!成日作假的神棍手腳何等快,王雲鶴一抬頭就隻看到鮑評事「怎麼回事?」

鮑評事委屈極了「許是下官的腿不經站。」

王雲鶴嘆了口氣,果然沒有為難他們,許他們去看屍體,也讓人帶他們去看現場。班頭極輕地哼了一聲,王雲鶴道「你們吶,不許為難他,難道這件事是他能做得了主的嗎?」

祝纓瞅了瞅鞋尖。

班頭的態度也沒有變好多少,動作僵硬地「請。」

兩具屍身還在京兆衙府的仵作房裡,裡麵陰森森的,放了冰還挺涼的。楊仵作看到祝纓也是有點搖頭嘆氣,說「都在這裡了,請看吧。」

他與田仵作都是仵作,同行之間也是見過的,兩人拱手,楊仵作說「你先看,看完咱們再說。」又冷淡地問祝纓要不要也看一看。

祝纓自是要看的,她的本事大多是楊仵作教的,一看之下,發現李校尉說的「脖子快被砍斷了」一點也沒誇張,甚至還略去了一些細節,比如,這脖子被砍的切口就像個被新手砍的破樹樁似的,斷茬砍得亂七八糟的。臉上也有點淤傷,估計是鬥毆留下的,不過看起來比周遊的輕。

田仵作又看屍體的身上,楊仵作說「女屍麼……身上就不太好看了。穩婆看過了,都是傷!嘖!這位將軍,花樣夠多的,癖好也不大能見得人。」

祝纓隻看她露在外麵的部分,已經麵目全非了,一頭淩亂的黑發顯得很年輕,發間要掉不掉地簪著一朵漂亮的絹花。身上的衣裙也是顏色鮮艷的,腳上一雙繡花鞋。祝纓伸手量了一下鞋子的長度,楊仵作沒攔著,祝纓趁機把人家鞋子扒了,在人家腳上捏了兩下又看了看鞋底,順手再給鞋子穿上了。

她露出來的手臂上有傷痕,脖子上也有傷痕。揭開覆屍的白布,月匈口被插了幾刀,衣裳洇了一片,已然凝成暗紅。

楊仵作道「就這麼些啦。」

祝纓又問證人,楊仵作道「那可不歸我管啦。京兆府可不扣押證人吶!」

祝纓知道他現在不待見自己,也不辯解,對鮑評事道「咱們走吧。」

她想趕緊再去案發現場看一下,娼家迎來送往,本就人多眼雜,現在不定還剩不剩下什麼線索了。再晚點,就怕什麼都剩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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