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好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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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鄭府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祝纓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心中種種想法不斷地冒出來,身邊的人都在加快腳步——要宵禁了。祝纓沒有跑,她身上還有王雲鶴以前寫的條子,她總是揀簽得最晚的那一張帶到身上,因為這樣保存得最好,一晃而過特別容易混過去。

但是這張條子沒有用到,在最後一刻,她踏進了坊門。

回到家裡,花姐、張仙姑、祝大都在西廂裡等她回來,一看到她來了,都站起來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樣?」

「沒事,鄭大人把事情扛下了,我隻管查案就好。叫杜大姐開飯吧。」

張仙姑和祝大高興了起來,說:「鄭大人真是可靠呀!」他們兩個不太明白大理寺的事情,但是,天塌下來現在有高個兒的頂著了,礙不著他們的閨女,他們就先開心了。兩人又意思意思地叮囑:「那以後要給鄭大人好好辦事啊!」

祝纓點點頭。

他們就招呼著去正房那兒擺桌子吃晚飯了,飯桌上,張仙姑嫌棄李澤帶著孝的人往別人家裡闖,祝大就說:「這個大公子好不曉事哩,也不見他幫你乾什麼,就會跑過來叫人乾事!他要乾什麼事呀?」

祝纓道:「沒什麼事,我也沒乾。」

祝大道:「這就對了呢!你就是頭驢,能拉幾盤磨?」

張仙姑在桌子底下踩住了祝大的腳用力碾了兩下,疼得祝大呲牙咧嘴。花姐心道,不對,小祝可沒有很高興的樣子!

她想,自己似乎也沒有別的用處,便於飯後跟祝纓談談心。自己也沒什麼本事,出雙耳朵還是可以的。小祝的心事難以訴說,有個人肯聽聽也是好的。

她飯後跟進了西廂,托辭是跟祝纓算一算家裡的賬。祝纓坐在北屋書桌前,看到她來了,起身迎道:「大姐?我沒事的。不是說了麼?鄭大人扛下了。」

「天下哪有那樣便宜的事?」花姐說,「你也得為他辦事呢。是不是很為難的事兒?還是案子?」

祝纓道:「回來的路上我在就想,什麼是大道至簡。」

「啊?你們說的是學問上的事?」

祝纓道:「王大人的選擇真是太對了。你看,你隻要正直,就隻用照實辦事就好。不用想著誰是誰的人,要賣誰的麵子,這個麵子出了意外,你沒有做錯,卻還是錯了。還要怕得罪了人,又怕不好善後。

直道而行,是世間最方便的事。卻又總有聰明人要走捷徑,投什麼恩主!」

「可你別無選擇。」

祝纓平靜地看著她,花姐明白了,祝纓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她放聲大哭。

祝纓道:「別哭了,你一哭,杜大姐該以為我欺負你了。她有時候看我的眼神,仿佛覺得我不是什麼好人。頭好痛!」

花姐破涕為笑:「胡說,她很喜歡你的,覺得你是個好人呢!」

祝纓隻管搖頭。

花姐道:「那……現在呢?」

祝纓道:「一不做,二不休,已經上船了,難道還要投湖不成?」

「案子?」

「還是我審。」

花姐嘆氣,良久,才慢慢地問:「那個小娘子,真的是謀殺……親夫?」

祝纓道:「應該是。」

「那樣的老人,」花姐忍了忍,還是說了,「就要糟蹋個小閨女。算了,人死為大。這閨女也是,那老棺材瓤子還能活多久呢?」

花姐極少說重話,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已然是很生氣了。祝纓道:「我還在查。」

「咦?」

祝纓道:「既然要查,就查明真相,我年前是必要出去一趟的,最好半個月打個來回。」

花姐吃了一驚:「你累死你自己嗎?」

這個案子她雖然知道得不多,但是在慈惠庵裡跟付小娘子閒聊時也聽過的,案發的地方離京城得有差不多一千裡了,半個月打個來回,連奔波帶查案,鐵打的人也吃不消。

祝纓道:「我沿途換馬不換人,一天跑個兩、三百裡,夜裡還能睡,四天就能到了。」

「你……」

「我不能離開京城太久。且在那裡呆太久也無益處,能查的,當地刺史已然查得差不多了。」

「隻恨我不能幫你的忙,咱們家又沒有別的幫手,」花姐說,「你是不是,要攏幾個幫手了呀?我是說,真正交心能用的那種。」

祝纓道:「我這次帶上小陶。」

「他……」

祝纓道:「說不好,怎麼會就這麼死心塌地呢?能用就行了。我的事你是知道的,跟別人不一樣,寧願自己累一點,也要謹慎一點。所以我隻好廣灑網,賺個好人緣兒。家裡要交給你了。」

「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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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第二天到了大理寺,左司直已經摩拳擦掌了。雖然那個「長孫」的線索,還在兩可之間,但是他發現的,也是個突破口,他還想再接再勵呢。

祝纓將左司直、鮑評事、胡璉三人邀到一處,說:「有件事兒,要拜托幾位。」

他們都說:「你隻管說。」

祝纓道:「眼下手上有個案子,大家都是知道的,我想在年前把它給結了,我又整天亂忙攬了不少事兒。所以,要拜托諸位分擔一些。」

胡璉道:「義不容辭。」

祝纓就把大理寺接下來的細務托給了胡璉,說:「原本就是老胡你在忙的,是我多事的,現手上還有幾項,多半是發些東西,瑣碎些。」

胡璉道:「做好人的事兒?我樂意!」他接了。

祝纓對左司直道:「獄裡,老左你多盯一盯。」

左司直道:「你等一下,我在這兒,你出去?不是說並案的?哪用現在就讓你親自跑一趟呢?還有……」

祝纓道:「等會兒我同你細說。」

「行。」

祝纓又對鮑評事道:「還有一件事,得鮑兄幫忙——你我一同出京。」

「障眼法?」

祝纓點了點頭,鮑評事心道:胡丞雖然開玩笑,但是與小祝一起辦事,總是會有好運氣了。也很痛快地答應了。

胡璉還想聽一聽他們商議案情怎麼查,因為這起案子想要做到各方滿意確實還是比較困難的。不想馬上就有人來回事了,祝纓一指胡璉說:「找他。」胡璉隻得去忙了。

祝纓又與左、鮑二人議事,她說:「我見過鄭大人了,他就一句話,辦成鐵案,所以我得親自去辦。」

兩人點頭。祝纓道:「老左,獄裡還是那樣,一定要盯住了,不許女監裡的人與犯人有多餘的接觸。養著,但不管。」

「我一早就想問你了,為什麼?」

「畢氏這身孕,要麼是自己弄的,那她這心機那些女卒應付不了。如果是被□□的,那這遭遇一般人聽了又要不忍心了。不管是心軟還是被愚弄,容易透露外麵的訊息給她,不利審訊。而要審訊畢氏,必須慎之又慎。她已然被問過無數次了。咱們有的優勢,就是她對咱們一無所知。」

左司直也是個老官了,馬上說:「明白。」

鮑評事道:「原本一件小事的。」

左司直雙手一攤,道:「就說發現女囚身孕這事兒,但凡換一個案子、換一個人,都是小祝有先見之明。現在弄出不好看來,反而……」

祝纓道:「多說無益。鮑兄,咱們點幾個人,對外說是出京,我先帶個人去悄悄探路,你隻管慢慢的走。不是信不過鮑兄……」

鮑評事馬上說:「明白!咱們各有各的差使要做。」

祝纓道:「是。」

左司直道:「那你們可要穿得厚一些,冬天路上的風,不是皮衣是受不了的!」

祝纓道:「不急,我先去翻個檔,然後咱們再去提審男囚。」

「一起來吧。」

————————————————

畢氏是兩個案子的關鍵,但是畢氏是從哪裡來的呢?

祝纓帶和左、鮑二人先去翻了畢氏父親畢羅的案卷。畢羅犯的事兒不大不小,如果真的很大,他死了也不能保全家人。如果很小,他就不用死了。上麵的罪名是,受了龔劼的指使,為其斂財辦事。這種事許多官員都會辦,不定就是這個人的死黨的,可能隻是交易,又或者是不敢得罪。

所以畢羅家給抄了,人自殺了,老婆孩子還是沒事的。留的遺書是一時糊塗,又不敢得罪龔劼,現在隻好以死謝罪。

祝纓又翻了附的簡單的賬,看到上頭寫的抄查的名目,再看辦事的人,底下簽的名是邵書新。心裡默算了一下數目,心裡就有數了,然後對左、鮑二人道:「咱們去審犯人吧。」

三人到了大理寺獄,祝纓要提審的是老管家。

老管家之前受過刑的,現在還沒好利索,他的子孫倒是已經好了。

祝纓先問:「傷得重麼?」

老管家很吃驚了:「大人問小老兒嗎?」

此時官員審案,遇到這樣的大案子,嫌犯的供詞叫人不滿意了,先打個二十板子是個基本操作。

如果是犯人發配到了流放地,見麵先打四十到六十殺威棍,這也是基本操作。

所以一般人也不想打官司,而官府尤其討厭訟棍。

現在不挨打反而是一種驚喜了。

祝纓道:「當然。你沒有發燒,不會神誌不清吧?」

「不會不會。小老兒委實不知是何人謀害的主人……」

祝纓道:「你要知道了,還要我乾什麼呢?老人家,那邊那位夫人與過世的老人家年紀差得有點兒多。為什麼娶她呢?縱要娶,何必娶故人之女?說出去也不好聽呀。這可是有些怪異了。」

老管家忙說:「大人!這些都是過世的夫人操持的。夫人打年輕時起,就是出了名的賢惠人。主人有五個子女,後頭兩個都是庶出,夫人把姨娘也照顧得很好。夫人病重,擔心自己過世之後無人照顧好主人,就……」

「既有五個子女,如何照顧不好?」

老管家陪笑道:「大人還沒成親吧?什麼樣的子女,都不如身邊有個女人才能照顧得好,誰也不能夜裡就睡在身邊伺候著吶。夫人真是一片賢惠的心吶!再說,我們家大郎兄弟幾個是要在外為官的,娘子們都出嫁了。」

左司直道:「奇了怪了,這樣,弄個姨娘不就行了?」

「妻子才會貼心,妾是不行的。身份不一樣,想法就不一樣。再者,家裡需要有人主持中饋的。而且陪伴老人,也值得一個名分。」

經老管家解釋,左、祝、鮑三個寒酸小官才知道這大戶人家的講究。不但要續個小媳婦兒伺候著,以防老子出事兒,丁憂耽誤了兒子做官。兒子在外做官了,李澤還打發了自己的長子回鄉侍奉雙親。

祝纓問道:「為什麼是那位小夫人呢?」

「她在夫人身邊的時候,細心又體貼。夫人總想把最好的,留給我們老主人。」

祝纓又問畢氏的來歷,老管家說:「是以前老主人一個故友家的,故友犯了事兒,全家都來依著咱們府上。她家裡被抄了,府裡可憐他們家,夫人常叫她來陪伴,看她又細心周到,模樣性情也好,就問她家願不願意。夫人給了她母親一大筆聘禮,可是正經聘的。還許給她兄弟附學讀書。」

「小夫人也是知書達理。」

「是。」

「所以你覺得是誤殺?」

老管家連連擺手:「小老兒不敢胡說,不敢胡說,並不曾親見。凡小老兒見時,侍奉得無一處不周到。」

祝纓又問他李澤夫婦,老管家道:「都是敦實好人。」

再問李藏其他子女,老管家道:「都是孝順的好人。雖然有時候活潑些,卻是沒有壞心的。我知道,他們是想查出凶手。誰死了父親不想查明凶手呢?」

「遺產怎麼分?」

老管家道:「他們並不爭產!老主人早就分派好了!」他很驕傲地提起,老主人對身後事早有交待的,子女們也都很服。長房主持祭祀,所以多一分,其他諸子平分,給女兒們也留了一份遺贈。並且很有先見之明地加了條款:即使有子孫犯法,他的那一分遺產,都充歸祭田,也不叫兄弟姐妹平分。

並且,李澤兄弟姐妹各家家境也不錯。

祝纓問道:「你覺得凶手會是誰?」

老管家垂淚道:「小老兒不知。」

左司直怒道:「畢氏已然招供,是服食□□劑量加大,你也說李藏之前並無不妥,這還不是謀殺?」

老管家道:「小老兒人不在跟前,怎麼敢誣陷主母呢?」

他竟然是個老實人!祝纓道:「案子還沒結,隻好委屈你先在這裡住幾天啦。」

「不敢不敢。」老管家連說道,麵上露出猶豫之色。左司直道:「你有話就說!」

老管家道:「我們小夫人,真的受辱了嗎?您一定不能放過那些畜牲啊!」

祝纓道:「我們會查的,絕不會放過凶手。對了,畢羅往李家運了多少財物?」

老管家臉上一白,祝纓道:「我知道了!」

「府裡並不是藏匿抄家財物!」老管家急急解釋,「都是一些人情往來!畢羅仰慕主人之風采,又得主人照顧。」

祝纓道:「我知道了。老人家,去休息吧。」

看著他蒼老的背影,鮑評事吹了聲口哨:「本是無緣,全靠掏錢。是這麼個故友啊……」

三人又提審了老管家的兒孫,就是一同押過來的中年人和年輕人,他們是當時被老管家安排替班的。三人說辭與老管家相差無幾,隻除了:「小人們不常在眼前伺候,那一天確實不曾見著新夫人下毒。」

問到府裡,也都說是好人。不但李藏夫婦人好,府裡上下人都好,有什麼意見沖突了,那也是好人之間的事,沒有惡□□件。

問完之後,不止主審三人驚呆,連獄卒都要咬指頭了:「他們知不知道,要是畢氏不是凶手,最大的凶嫌就是他們了!」

以奴害主就不止是一個斬字了。雖然律法定的是絞、斬兩樣,但是實際上處罰的時候,還是容易出現法外之刑的。比如以奴害主,是最容易讓肉食者發狠的,皇帝不高興了,可能讓他月要斬,或者就磔了。

就這樣,還能說不怪畢氏。

左司直道:「以奴告主,好像也不太行。不過,男尊而女卑,以妻害夫,倒是可以……」

祝纓道:「再問問押解的衙差吧。」大理寺之斷案,最基本的「五聽」,氣、色、視、聲、詞。別人不知道,但是祝纓以自己的眼光、經驗來看,竟沒能看出來這祖孫幾人撒謊。

——————————————

衙差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本來是個差使,他們在路上走了一個來月,算日子也跟他們沒關係。但是就被扣下了!

罪魁禍首就是祝纓!這種憤怒起初還壓得住,現在是越來越光火。

祝纓對他們的憤怒視而不見,公事公辦地問他們為什麼說李府裡一團糟。

衙差心道:老頭子死得不是時候,還不是一團糟呢?!

口上卻說:「老棺材瓤子娶個小媳婦,還不夠糟?哪家要臉的老人這麼乾了?」

「除了他,還有誰?」

衙差道:「都不是好人!死了的老太婆,天天吃齋念佛,我們弟兄哪年不得替他們府裡抓幾個交不上租子的佃戶?進來先打二十大板……榨出最後一滴油來,再假惺惺說免了利息。利滾利都不知道滾了幾茬兒了!府城周圍的地,都快全是他家一家的了!」

李藏呢,就是這些事都讓老婆乾,他自己是個「自在閒人」。

偶爾行走在路上,看到個美貌丫頭,就問人家要不要到他府裡做工。

兒子們在外頭做官,好些年不回來了,所以衙差不知道太多。但是李澤曾經也乾過在家侍奉祖父母的事兒,當時他老婆生不出孩子來,老婆給他納妾,李澤心疼媳婦兒,弄了個婢女,生完孩子就「去母留子」,把孩子生母給遠遠「發嫁」了。走的那一天,哭得整條街都聽得見。算來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近來府裡兩件白事、一件紅事,簡直太熱鬧了!白事都快辦不下去了!孫子不出現,兄弟姐妹打成一團,還自己找仵作、郎中要驗親爹的屍!

真是一家子的體麵人!

衙差最後恨恨地道:「還不信我們大人!」

祝纓覺得這個口氣,與張班頭等人說王雲鶴幾乎一樣了。問道:「你們刺史,是位好官?」

衙差道:「當然啦!他老人家一定不會冤枉我們的!」

「公文這會兒也該到他手上了,你們很快就能回去了。」祝纓說,然後一左、鮑二人便離開了。

站在大理寺獄門口,祝纓忽然就笑了。左司直問道:「口供問成這個樣子,你還笑得出來?」如果老管家那裡是真的,那就沒壞人了。如果衙差的話是真的,那就沒好人了。無論是哪一種,都很難辦!

祝纓道:「我有點數了。」

「你有什麼數了?」

祝纓道:「叫武相和崔佳成辦一件事,把幾個丫環婆子的囚室門窗給我用黑布蒙上、用木板堵住,不許透一絲光進去。」

「誒?」

祝纓道:「等我回來你就知道了。」

「行!」

然後祝纓就把大理寺獄的事情交給了左司直,然後自己和鮑評事去見鄭熹,點了九個吏與他們一道出差。鄭熹問道:「你有把握?」

祝纓道:「一點點。」

鄭熹給她簽了公文:「去吧。也不必急著回來,半個月,往返兩千裡,你……」

祝纓笑道:「我以為隻有老頭子才會囉嗦的。」

「滾!」

祝纓滾了。

九個吏裡,祝纓特意把小陶也給帶上了。小陶十分激動,問道:「祝大人,咱們這是辦大案的吧?」

祝纓道:「是受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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