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初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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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一行沒有在朱家村停留太久,她已然在路上耽擱了一些時日了,雖然向朝廷多要了一個半月的時間給補回來了,但是能早一點到還是早一點到的好。到得越早,就越能早一點扌莫扌莫底。

不過,在走之前她還有另一件大事要做——遷墳。

全家吃了上頓沒下頓跑到京城的時候,是想不到這個事兒的。現在回來了,祝大和張仙姑都有一點點牽掛。尤其是祝大,他挺在乎這件事兒的。祝纓又因陳相的提醒,也得跑這一趟,將樣子做足。

她剛才瞅了一眼那新蓋的「舊居」,雖然屋子是翻新蓋了的,估計也沒蓋多久。舊址上起的新房,並沒有與原來的位置完全的重疊。在新居略往邊上走一點的地方,她看到了一些焚燒的痕跡。

不用說,當年朱家村的人從府城被放回村之後,不把她家一把火給揚了就不能叫「朱家村」了。

如果說一開始遷墳隻是做樣子、立衣冠塚也行的話,看完「舊居」她就決定挖出遺骸來火化了帶走了。

祝家「祖墳」頂多往上追三代,再往上都不知道在哪兒了,此外還有祝大前妻以及頭前的兩個兒子的墳。他們家是外來戶,蹭不進人姓朱的墳地裡,就擱山裡找個地方埋了。如今得現找。

「祖墳」在哪兒,以前祝大還是記著的,一走將近十年,祝纓今年都二十一了,再找就費勁了。張仙姑是後來才跟了祝大的,對這些就更不太敏感了。

祝纓嘆了口氣,說:「拿個羅盤來,我去找。」

其實她還記得一點。以前祝大帶她上過幾回墳,雖然將近十年了,山裡樹木雜林又長了一輪,不過大致地形還沒太變,試一試,應該能行。

她托著羅盤,手指掐算,口中低低地念了兩聲,然後轉著羅盤就往山裡去。祝大等人與鄉民都跟著,小江和小黑丫頭也好奇地跟在後麵。走了半天,祝纓在一處停下,說:「這兒應該有一個。」

祝大道:「我記起來了!是有點像!這棵樹長大了好些!哎,這個疤還是我那回不小心砸上去的。我家墳呢?」

朱二郎低聲道:「老爹你多少年沒來了?」小十年過去了,下雨墳包都得打平了,您還想找呢?

朱家村的人攜著鐵鍬之類,往下挖不多深果然掘到一副朽爛了的薄棺,裡麵的屍身已化為泥,骨架也爛得不太全了。張仙姑拿了個布袋交給祝大,祝大嚎啕大哭,邊哭邊去揀骨頭。

祝纓又托起羅盤,再尋第二處。一氣掘了四、五個不大看得出來的墳包,數一數,什麼曾祖父母、祖父母。祝大前妻,即她的「大娘」,還有大娘生的兩個哥哥,都扌莫了出來。一袋一袋地裝好,又把原處填平。

朱家村的人咬著指頭,有人落在後麵低語:「神漢仙姑兩口子都是樣子貨。看不出來,這老三真有點兒邪門的門道。」「噓……別提。」「知道知道。」

祝纓突然回頭,說:「嗯,這兒的事兒我都知道。」

驚得他們都住了嘴,不敢再多說話。

祝纓把羅盤順手往袋子裡一扔,心說:不知道陳相他們做了什麼,這樣下應該能鎮得住了。

她是不怕有人揭她老底的,但是如果揭破得太早會誤事。她這身份來歷的事兒,根子在朱家村,朱家村的人不亂說比什麼都強。陳相他們做初一,她再做十五,此後不再跟朱家村有太多的交集,事情也就過去了。

回到了村裡,一邊架起柴來燒骨灰,祝纓對朱家的長者說:「今年村子裡,稅上有什麼難處嗎?」

「哎?」

「等會兒我就回縣裡了,還得趕路赴任,會再見一見縣令。村裡實在有什麼難處呢,我跟縣令說一說,成不成的,是我一份心意。」

那位長者張大了嘴,深吸了一口氣:「哎喲,我就說三郎打小看著就是個大氣的人!」

朱家村還欠一點租子,以前是於妙妙的娘家能通縣裡的天,於妙妙死了、於平也死了,朱家村確實有點難。縣裡一旦往下攤派,朱家村以前攤得少或者不攤,現在就攤上了。

祝纓道:「好,我知道了。」

朱家村的人忽然就變成了祝纓的「父老鄉親」,各家翻箱倒櫃地給祝纓湊骨灰壇子。長者十分留戀地說:「不如把太翁的骨灰留下來,咱們修個墓,這裡有的是人看守哩。」

祝纓道:「那不乾正事啦?還種地呢。我家這些個啊,以後會帶京裡的。我在京裡還有些田地,足夠安葬他們的。」

爾後又在村裡設了一回宴,算作遷墳的宴,又讓人去縣裡拉來酒肉,請大家又大吃了一頓。

父老鄉親們淚眼汪汪地送她一行人出村,老翁說:「可常回來看看呀!」

「隻要有機會,」祝纓說,「乾娘和二郎就托付給大家夥兒啦。」

他們都說:「放心放心!二郎悶聲不吭的,也是個守家的好人呢。」

祝纓笑笑,扳鞍上馬,帶著家人走了。

離了朱家村沒幾裡地,張仙姑把她叫到車邊,問:「你還真給他們說話吶?!!!」她年輕時在朱家村可沒少受欺負,至今堵著氣。之前是為了遷墳、為了女兒的「案底」才忍了的。

祝纓道:「說話算數嘛!還得叫他們看墳看屋子呢。咱們以後真路過了,也還得來給乾娘供一碗飯的。」

張仙姑嘀咕道:「那就這一回。你別老惦記著,我瞅著你怎麼要成濫好人了?」

祝纓道:「我是不記仇的人麼?」

她到了縣城之後,把朱家村的難處跟縣令提了一下,縣令道:「唉,今年是有些艱難。」

祝纓知道今年年景並不算差,說是艱難其實仍然是有商量的餘地的。她說:「這回晚輩離京並不單是晚輩一個人的事兒,前輩翻翻邸報,與我前後腳出京的多少人?」

「誒?」

「政事堂還是希望下麵的親民官愛惜一點民力的。」祝纓不用當縣令就知道這縣裡還會在正稅之外自己另加點捐稅。再有,與縣衙關係好的富戶,既然不是官身仍要繳稅,隻要打點好了,他們的稅也可以減免。但是縣裡又需要向朝廷上繳,於是一部分的租賦就落到普通人的頭上了。

她點到即止,說完就向縣令辭行。

縣令還要挽留,祝纓道:「晚生身上還背著赴任的日期,不敢久留。日後有機會,再拜訪前輩。」

縣令這才送了盤纏,將她送出縣城。

————————————

小江和小黑丫頭的車不遠不近地就跟在祝纓的車隊後麵。

張仙姑心裡總是不得勁兒,她對朱家村素無好感,一旦離開,提都不想提。離得遠了,也就把這事兒扔腦後了,她現在就想著一件事兒——她怎麼跟來了?

路邊茶鋪那兒陷了一輛車,祝纓叫人幫忙的時候張仙姑也覺得祝纓做得挺對。幫完了就覺得不對味兒,在朱家村,她一直留意著小江。朱家村的人還以為是祝纓帶的一個女冠來做道場,也沒起疑,小江也似模似樣給祭了一祭。

從朱家村出來,張仙姑發現小江還跟著。到了縣城,小江可沒在跟著了,她鬆了一口氣,心道:也難怪,就那個來歷,心裡有疙瘩要解。就是碰巧了。

她不知道,小江和小黑丫頭在縣城不與祝纓她們的車隊住一處,她們來得早,就尋了間客棧住下,四處逛縣城來著。祝纓一動身,小江也說話算數,算了房錢、駕上車,又跟隊伍後麵了。

她也不往上湊,卻也不離開。

離了縣城,上了官道,重新回到赴任的大道上,晚間宿在一處驛站的時候,張仙姑跳下車來,蹬蹬腳,覺得舒服了一些。猛一回頭,看到一個女冠推開不遠處一間屋子的門,她住進去了!

張仙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第二天上路,她就叫杜大姐:「你去瞅瞅,那個小黑丫頭跟她家娘子是不是跟著咱們的。」

杜大姐老實人,看了說:「兩個都著呢,她們趕一輛騾車,坐車轅上說笑哩。」

張仙姑眼前一黑。當著杜大姐,她也沒有發作,忍到了這天又宿下,她把祝纓叫到了房裡來。

祝纓進來說:「娘?叫我有事?」

張仙姑躥過去把門給插上,又把窗戶關嚴。

祝纓問道:「您這是怎麼了?」

張仙姑壓低了聲音問:「那個,就跟咱們車後頭那個,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哪個啊?!」

張仙姑道:「少跟我裝算!就,你幫著抬車的那個!你主意大了,什麼都能安排好,我們也幫不上你的忙,都聽你的。可你不能這麼安排!你現在是什麼樣兒?弄她過來,算什麼?你想乾什麼?」

「不是我弄的,我要安排也不安排她跟著。她就是自己的主意。」

自打祝纓做了官兒,張仙姑很自然地就不打女兒了,連順口罵兩句都少,這回是真急了,反手就要打祝纓:「都說了,別招人家!」

「我沒弄!」祝纓抓住了張仙姑的手,「跟我沒乾係。她還給府城姓許的修墳的呢。」

張仙姑心裡不安,道:「修完了墳還不回去?那她這是為什麼呢?她別是盯上你們兩個了吧?你和花兒姐。對,花兒姐。你不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你的事兒,不能叫人總盯著你。知道不?」

祝纓道:「腿長她身上。她不跟咱們一處,我也能應付得了。您要真不放心,那我法弄她走?」

張仙姑氣道:「兩個孤身的小娘子,一個腿腳還不方便!你要把她弄哪兒去呀?」

祝纓看張仙姑極憂心自己,她雖不怕小江,也不能不顧及母親。她說:「那這樣,她這一路也就是為了散心,覺得無趣了自己也就離開了。咱不招她,行不?

自己的路得自己走。

咱們是走官道,她半路要是走偏了,我也不能官兒不做就追著她去照顧。她什麼時候離開我也不乾涉。她要一路跟到底,又要回去了,我給她開張路引,讓她拿著回京。她要是留著也住下了,我就當她是治下一個遊方的女冠一般的待。

她要真有歹意,我也不會慣著。您說呢?」

「她都給你通風報信兒的,能有什麼歹意?」張仙姑說,「你別招惹她叫她真的生出怨恨來就行啦!」

「好。」

「唉,也是個苦命人。你可不能招惹苦命人吶。寧可早早得罪,不能勾著人家!」

「我懂。」

此後一路,祝纓也說話算數,沒有主動跟小江搭什麼話。小江也還輕輕鬆鬆跟在她的車隊後麵。

隨行的商隊卻又產生了變化。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並不跟著祝纓到目的地,出發的時候祝纓與他們講定了,每隊幫她帶一車的東西。商隊要離開,車和車夫商人們要帶走,祝纓就得另雇車給她送到目的地。

好在一路走來已行了很遠,此時再要雇車去她赴任的所在就不太難了。走一個車隊,祝纓就再雇一輛新車。

陌生車夫的加入,又給祝纓的車隊添了新的麻煩——語言不通。

其時,一個人到了陌生的地方,憑一口鄉音就能認得出同鄉。一開口就知道是不是自己人。祝纓的家鄉與京城已然有不短的路,語言與京城也有了一些差異。大部分人的官話說得都不很好的,祝大和張仙姑到了京城,也因口音問題被人說過。但是隻要說得慢一些,彼此之間的交流問題還不大。

不幸從家鄉再往南走,走不太遠,祝大和張仙姑就有點聽不懂人家說的方言了。小吳、曹昌、侯五、杜大姐乃至祁泰父女更麻煩,他們幾乎全都是京城人氏,在此之前這輩子從來不需要懂別的地方的方言。

主人家可以聽不懂外地話,反正他們一般也不大跟臨時雇的車夫打交道。小吳等人就不一樣了,他們還得跟車夫有點交涉。尤其是鄭奕派著駕車南下的幾個車夫,大家都是趕車的,走路時怎麼走,牲口怎麼照顧,多少要有點溝通。

他們隻得連說帶比劃。都是出門在外的人,彼此有些經歷還是相通的,倒也湊合著過了幾天。

祝纓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忙把最後兩支目的地是祝纓赴任之地的刺史治所所在的商隊頭領請了來。

兩人不知何事,心中都是忐忑,擔心她再臨時勒索。不想祝纓開口就問:「你們要去販賣貨物,懂當地方言嗎?如果不懂,如何采買?」

兩人鬆了一口氣,說:「小人們都會一些的。」

祝纓道:「我正要請教。」

「不敢,不敢。」

祝纓道:「不必害怕,我也不是趕你們走,也不要再勒索你們。有些事兒你們對我講清了比給我錢帛更叫我歡喜——你們常南來北往的跑,也常往那邊去,我要去赴任可不想兩眼一抹黑。你們對我講講風土人情,再對我講幾句當地常用的方言吧。」

兩人道:「這個容易。」

「小人們隻在這州府所在活動,旁的地方不知,州府是個繁華的所在。凡南貨,這裡最多,富人也多。聽說附近鄉下要窮一些,卻不曾親見。大人所慮甚是,這裡的方言頗為難懂。您一路上走官道、住驛站,興許還不太覺得,等跟當地人說說話就知道厲害了。」

「小人三十來年前初來的時候,跟著師傅走這一趟,不雇個本地的人,話都聽不明白。」

「附近又有獠人,說的又是另一種話。他們獠人裡,自己又分數支,頭領號洞主。等閒不敢惹他們的。」

「刺史大人尚算清廉。」

祝纓聽他們說了一些情況,自己即將赴任的縣他們並不知道多少,隻知道「窮一些」,具體有多麼的窮,不知道。但是他們提到了「地氣濕熱,出了城池,山高林密的地方有瘴氣。」

祝纓又向他們打聽了本地的物價,他們說:「雖不及京城繁華,可也不算太差。南貨便宜,您在這兒可以盡情吃上荔枝啦!北物就要貴很多。海貨多,也便宜。譬如海珠又或者域外奇珍,隻要能拿到貨,帶到京城價逾十倍。隻是道兒上不太好走。」

商人想跟著官員的隊伍走,也不全是為了避稅,也是為了安全。一斛大珠真要被劫了,那損失大得能讓一般小商人全家上吊。

說得差不多了,祝纓就向他們請教一點方言。她先拿了一本韻律的書,讓他們以方言誦讀,她就在旁邊標記一下變音的規律,以備以後自學。然後又問他們一些日常的用語,習慣用詞等等,這些都是先硬記下來。

日後兩相印證,再往街頭巷尾聽人攀談、與人說話,應該很快就能與人溝通了。

祝纓跟他們又學了幾日目的地的方言俚語,半熟不熟的時候,州城到了。

————————————

這裡果如商人所言,尚算繁華。

祝纓也要在這裡先拜見刺史,然後再去府城,最後到她最終的目的地——縣城。

兩支商隊的商人向祝纓辭行。兩人對這一路還算滿意,除了前半程耽誤了一些時間,後半程走得可謂順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祝纓的名聲在外,又或者是因為她走的官道,別說什麼剪徑的,連個順手牽羊的蟊賊都沒遇上過。

祝纓道:「平安到了就好。早知道路上會耽擱我就不接這茬兒,也誤了你們的時辰了。」

兩人都是走南闖北的機靈人,一齊說:「大人體恤小人。跟隨大人一路暢通無阻,已是省了許多時辰啦。」

兩人又各托了一盤子禮物過來:「些許薄禮,不成敬意。」

這個時候本來應該一個管家或者賬房之類的人出來接話圓場,或代主人婉拒、或代主人接受。可祁泰早沒影兒了,還是小吳機靈,看了一眼祝纓,說:「二位這是什麼意思?」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不不不,請不要誤會。」「是我們的心意。」「我們常年走這販賣南貨往京城的路,以後還要常來的。」

祝纓雖然是過來做縣令的,與這刺史治所還差著很遠,不過既然相處愉快,就不妨留一點引子。萬一下次有事相求,也更方便求見。

祝纓道:「買賣還沒做,就先出血?萬一采買的錢不夠怎麼辦?你們留下吧。下次再過來的時候還能想著我,就過來看看我。或許到時候我還有事相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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