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心眼(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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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味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

它甚至比畫麵給人的印象還要深刻。

賣珠人住的地方並不好,一股難聞的味道。

祝纓已經很久不曾到過帶難聞味道的地方了。這座客棧的味道與她曾聞過的難聞味道又有點區別,黴味更重一點,又仿佛帶著一點鹹腥味兒,與她童年時住過的那些臭味更重的地方相比,是另一種的難聞。

這裡住的大部分都與那死去的賣珠人差不多,好些人是不想被頭道販子、二道販子克扣得太狠而自己帶著珠子過來賣的。

祝纓和花姐的衣飾不算奢華,卻比這些苦哈哈的人好不少。她四下看了一看,找到了客棧的掌櫃:「這裡還有旁的賣珠人嗎?」

掌櫃將她二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問道:「您這是?」

祝纓道:「買珠子。」

她說著一口極正經的官話,那位掌櫃的官話裡則帶著點口音。她看著那個滿麵愁容的掌櫃的,說道:「你們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你幫我做個中人。」

掌櫃的道:「這位小官人,小人這裡隻是個客棧,再說了,這珠子的成色……」

祝纓道:「當我是冤大頭呢?」

掌櫃謹慎地看著著,祝纓道:「我不要頂好的珠子,我要用來製珍珠粉的。」

花姐不去看掌櫃的,她斜仰著臉看祝纓,補充說:「入藥用的。」

掌櫃的改了顏色,道:「小官人,你明白。」

如果是極好的正圓大珠,報價上就有得說道了,且還有皮光、大小、產地等等方麵的講究,這些還有造假的。但是如果是製成珍珠粉,正圓的大珠製粉就不劃算。一般都是小珠,這樣原料也會便宜許多。不直接買珍珠粉,因為成品珍珠粉也可能有假。所以買珠子,自製。拿那等有瑕疵的小珠,與正圓大珠磨出來的,入藥之後更沒有太大差別了。

祝纓道:「是吧?我原本是想采買大珠的,不過聽了這裡的事兒……」

掌櫃的聽她的口音是一股子的京城味兒,就笑道:「您是個明白人。」

祝纓道:「勞您幫我約一約。再難過也不能不吃飯不是?我們討生活的人,原是不配悲春傷秋的。」

「您這年紀,說這樣的話可不太好,看開點兒。您要多少?」

「得先看看貨。」

掌櫃的道:「那可不好說。你要在產地,真真論斛賣,到了這裡又比在產地要貴不少。要不他們怎麼寧願自己帶著珠子過來賣呢?不過販到京城去,您一準有賺頭。」

「照行情來。」祝纓說。

「好。」

祝纓倚在櫃台上,下巴挑了一下,問道:「聽說這裡出了件不小的事兒,不會耽誤咱們的事兒吧?」

「呸!」掌櫃的小聲啐了一口,「斷子絕孫的貨!不會有好下場的!」

然後悄悄地對她說:「封了我四間屋子,害我這半邊客棧都沒人敢住了,就為找什麼珠子。那人身上都搜遍了,還是沒有!頂好是找不著!我好重新開店吶!」

「您這兒出了凶事,不得再做場法事才能重開?」

掌櫃的一臉晦氣:「可不是,您看看這裡住的這些人,我才能賺幾個錢?」

祝纓道:「房錢不多,中人抽成也不少吧?」

掌櫃的也笑了:「小官人年紀不大,倒像個老江湖了。」

祝纓道:「我的事兒甭忘了。明兒我再來聽信兒。」她說完就攬著花姐、撐著傘,兩人又走了出去。

掌櫃的並不起疑,她這打扮也不像是會住在這種客棧的人。

出了客棧,花姐問道:「你不看看那屋子?為什麼又要買珠子了?」

祝纓道:「準備一筆錢,我要買點便宜的珠子。」她看珠子不能說是行家,不過抄家抄多了,好東西見得也多,總能分辨出一些來。到了福祿縣許久,不往京城送點兒東西不合宜。

她的錢又不多,「禮輕情意重」這種鬼事,能乾成的都得有別的情懷襄助才能奏效,也不能一次兩次總是賣弄「情意」。她要往京城比如鄭府送點好東西,也就好打這個「物離鄉貴」的主意了。

稱點便宜的瑕疵珠子,磨成粉,鄭熹愛怎麼追查價格就怎麼追查去吧!對了,還得給金大嫂子送一小瓶使使呢!這邊珠子的產地,差點品質的珠子都有按重量稱著賣了。如果有合適的大珠也買幾顆,不強求。

花姐想回驛站,祝纓卻攬著她七彎八拐,又收了傘。花姐問道:「怎麼了?」

祝纓拎著傘,說:「有人跟著呢,沒事兒,已經甩掉了。」

兩人回了驛站,花姐照祝纓說的,取了一些金銀。這裡沒有經過幾重轉手的珠子當然很便宜,畢竟還是珍珠也不能賣個豬食的價,它還是值些錢的。花姐拚湊了一陣兒,才將金銀湊了個差不多。

祝纓第二天獨自一個人去看貨,又到了客棧那裡。掌櫃的給她安排了一個賣珠人,驗了貨,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賣珠人問:「官人還買別的不?」

祝纓道:「不敢。我初來乍到,怎麼敢想在行家這裡撿漏!差不多的大點的,如果有,也可以看一下。覺得能從你們手裡占便宜的,本領都不在眼力和運氣上。」她指了指死去的賣珠人住的房間。

掌櫃的和賣珠人都說:「官人明白。」

說了明白也沒耽誤他們收錢以及以次充好。祝纓最後隻從他們手裡買了幾顆大珠——親自從一堆珠子裡挑出來的。

他們又說:「好眼力。」

祝纓也不翻臉,提了一匣子的珠子,說:「就這麼定了。」掌櫃的見交易完了,才取笑道:「那位小娘子呢?」

祝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掌櫃的識趣的閉嘴了。祝纓提著珠子,又有了點好奇的樣子,問道:「怎麼?今天還沒解封?」

掌櫃的說:「沒解封也沒用,能翻的他們都翻了個遍,謔!我那些櫃子都叫他們劈了,也不見搜出什麼東西來。我卻還得置辦家具。」

祝纓問道:「那賣珠人的家人就不過來?」

「他們來也沒有用吶!他們以前也沒跟著過來,哪裡知道東西會藏在哪裡?」掌櫃的低聲說,「這人也是。人在錢在,人沒了,哪裡來的錢呢?」

祝纓道:「那……我能瞧瞧那屋子嗎?」

她裝得太像,一臉的冷雲那股熊孩子樣,掌櫃的說:「小官人要瞧那個做甚?」

「瞧瞧怎麼了?」

掌櫃的心說:你是想回家吹牛吧?

接了祝纓給他的一塊碎銀子,掌櫃的就讓祝纓去隨便看了。房門都被貼了封條,因為是自殺死的人,相鄰的兩間和對門也沒人住。祝纓在外麵轉了一圈,趴著窗戶縫兒又往裡瞅了一眼,裡麵被翻得亂七八糟,床板都掀了,地板也掀翻了。掌櫃的沒說錯,他是得買家具了,之前搜索的人差點沒把這間房子給拆碎了。

祝纓又在這間屋子的外麵轉了一轉,問掌櫃的:「他就一個人來?有朋友嗎?朋友沒說什麼嗎?」

「他就一個人。跟他有關的人,真有,官府早拿走了。」

祝纓不再多問,跟掌櫃的告辭。

走不多遠又折了回來,在房間的窗戶外麵,將窗戶下麵的一段竹子拎了起來,拆開一看,依舊放好,順著窗戶縫將之塞進了室內。

接著就坐在客棧不遠處的一間簡陋的茶室裡,看著往客棧的人來人往。看了一陣兒,她的眉頭微微一皺,她看到了一個眼熟的人。藍興的家仆或許不認識她,但是她一個混了京城數年的人是識得這個藍家的家仆的,這個人的身邊還帶著幾個打手一樣的人物。

又過一陣,她忽然起身,對一個往客棧裡探頭探腦的小丫頭說:「你到這裡來乾什麼?」

小黑丫頭聽著熟悉的聲音,麵露喜色:「祝……」

祝纓將一根食指豎在唇前,小黑丫頭閉嘴點頭。祝纓道:「過來說話。」

小黑丫頭道:「我家娘子正在那邊等著呢,咱們過去說話吧。」

祝纓皺眉道:「你們在裡乾什麼?」

小黑丫頭低一頭,兩隻腳尖互相挨蹭著:「有、有趣麼……」

不多會兒,三人就坐在一處了。小江看了小黑丫頭一眼,道:「我就知道,有這種事兒你是不會不管的。」

祝纓道:「我管什麼了?」

小江道:「那間客棧出事後我就去盯著了。」

祝纓看著她,小江也回看祝纓,她的眼睛有點發亮:「你會管這事兒的,對吧?」

「不會。」祝纓說。

管什麼管啊?她是能弄死藍興還是怎麼的?民間故事裡總會以「青天為民除害」當成個結局,可你要在大理寺乾久了就會知道,很多時候青天們連個狗腿子都拍不翻,更多的時候「報應」是在正主兒爭權奪利失敗之後順捎賞給普通人的。譬如甘澤的表妹曹氏,當時就能問她丈夫的罪,但是龔劼的那些事兒,得龔劼倒台之後才能清算。

你說他的家奴逼死人命,他還說他給了錢了呢。

真要照著刑律判,那她這個抄家的時候幫鄭熹私扣了許多財帛的爪牙,早在幾年前就該流放三千裡在福祿縣紮根了。

小江道:「你才不是這樣的!你來!」

祝纓不想跟她說話了,小江急了,匆匆打開內室的門,說:「她們在我這裡!」

祝纓望過去,隻見幾個披麻戴孝的女人、孩子,眼圈兒紅紅的看著她。他們的衣服上滿上補丁,臉上滿是悲苦。

小江低聲說:「你放心,我囑咐過她們了,可不敢這麼哭著。那邊的人都急紅了眼,她們一哭出來叫破了身份,那珠子還不得著落在她們身上麼?豈不是要叫人逼死了?你總會有辦法的,是嗎?」

祝纓看了這幾個女人一眼,小江低聲用方言與她們交談了幾句,又對祝纓說:「本來在海邊兒收珠子的價低,他們也就認了,可是他們家有人病了,就想多換點兒錢,當家的就帶著珠子過來自己尋買家。可那些人壓價太低了,逼得人沒法兒活。現在……」

祝纓道:「讓她們去領回屍首安葬,別的什麼都不要乾。」

「咦?」

祝纓看著這個命運多舛的姑娘,很平靜地說:「就是我親娘也不能代我答允什麼。」

她慢慢走回驛站,花姐正在等她。祝纓見花姐臉上有些焦急的樣子,問道:「怎麼了?」

花姐低聲道:「京城藍大監那裡的家奴來過了,問珠子的事兒。沒等到你,氣咻咻地就走了。」

祝纓一聲冷笑。

花姐道:「怎麼樣?」

祝纓道:「弄不了藍興我還弄不了他們麼?那個奴才也不是什麼好人,帶著的那兩個打手,你道是什麼人?當年王相公做京兆,京兆的地痞無賴跑了一些,他們就是那跑的。如今王相公不管京兆府了,他們就又回來了,能乾出什麼好事來?」

「那……」

祝纓道:「沒事兒,我自有辦法。」

她也不去再找魯刺史,也不去管什麼藍興的家人,把珍珠交給花姐,讓她找人去做成粉。自己又寫了封信給鄭熹,寫了魯刺史的半年會,以及招呼她去給藍家找珠子。

信的末尾口氣很平淡地問:是藍興瘋了還是藍興的奴才瘋了。還是他們都很正常,是自己「不懂事」,應該把魯刺史當成藍興的代言人?藍興有什麼事兒,直接叫魯刺史給她下令就成的?這是珠子,還是趙高手的那頭鹿?

她一句也沒有評斷低價強「買」珠子的事兒,隻輕描淡寫地寫了藍家家奴給賣珠人的價格,以及賣珠人悲憤自殺,珠市上都知道了這件事兒。絕口不提什麼閹宦驕橫、什麼國家法度。

隨信又附了些珍珠粉和自己買的大珠過去。

如果鄭熹回信讓她看顧藍興的麵子,凡沾了「藍」字兒的,哪怕是魯刺史的話,她也得忍氣吞聲地照辦,那她也就照辦。頂多提醒一下王雲鶴,藍興那兒招了幾個十年前就該當街打死的無賴打手。順捎把魯刺史治下的案子再整理整理,寫封信送給左丞。

第二天,她早早地起來,讓小吳去送一封信給小江。信上寫的是,讓賣珠人的家屬不要去跟官府鬧太大,哭著領回屍首就行了,再去客棧裡收拾包袱,順便將客棧房間內的一段竹子取回。竹子剖開,裡麵就是珠子了。把珠子到驛館裡,找北方口音的客人,越遠越好,才到州城的北方商人最好,盡快出手。然後帶著賣珠人的屍身回家安葬,拿錢給家人治病即可。

藍興的家人要是追索訂金就給他們,反正他們付的訂金本來就少得可憐。

辦完這些,祝纓就在驛站裡坐等,果然等到了小江陪同賣珠人的家屬前往驛站。花姐起初不知祝纓為何說要多等一天才走,看到小江,她低低地驚呼一聲,問祝纓:「她?」

祝纓道:「不必管她。」

————————————

小江卻不能不管祝纓。

祝纓離開之後,小江心裡難說是悔是惱,又或者有幾分不解。她留在州城不隨著去福祿縣,本就有一點點自己的小心思。張仙姑對她不能說有惡意,不歡迎的意思也是明擺著的,她也不想去討那個嫌。能聽到一些祝纓的故事就可以了。

在州城住了些日子,卻不見有什麼祝纓乾了大事的消息傳出來。直到賣珠人的事兒鬧得有點大。

魯刺吏彈壓這消息的時候,她已經知道了。她並不喜歡藍興這樣的人,也想幫一幫采珠人的家人。當時也想:他應該會來吧?

祝纓果然來了,卻不料是這麼個結果。

她壓下了情緒,幫著賣珠人家裡看了信,又幫著她們領了屍首,去了客棧,最後一行人到了驛館。讓賣珠人的家人偽稱是要尋一個去海邊收珠子的商人,好一同回鄉。代她們辦妥了這些事,小江便不再與賣珠人一家同行,送走賣珠人家,自己坐在驛館外麵的台階上發了一陣兒呆。

突然,她站了起來!

祝纓的馬是極有辨識度的,將全天下的馬都攏到一起,這匹馬也得算是上等的。

小江對小黑丫頭說:「小丫,收拾行李,咱們跟著他一道走!」

小黑丫頭正在為她難過呢,吃驚地問:「他?走?去哪兒?」

「福祿縣。」

「真、真要過去呀?」

小江道:「當然。」

祝纓啟程的時候,身後就跟了一輛車,又不遠不近地綴著了。

小江和小黑丫頭還坐在車轅上,心想:你來問我,我也有話回你。

哪知祝纓根本不問她。

這天晚上,大家同在一座驛站裡宿下,小江還是同小黑丫頭住在間。此時花姐才發現了她們,花姐很吃驚,她知道張仙姑的態度。晚飯後,花姐找到了祝纓,問道:「她們,怎麼回事兒?」

祝纓道:「強上了吧。」

「你把話說清楚。」

祝纓見花姐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隻得說了賣珠人的事兒,道:「幫忙我是願意的,但這事兒絕不能傳揚出去,否則不好收場。我駁了她的麵子,她大概就是這麼強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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