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父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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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丞和主簿近來日子不太好過!

不管是誰,換了個頂頭上司日子都不會太舒坦,尤其在前任上司是個撒手掌櫃的情況下。他們背後說的都是心裡話,隱形的上司才是個好上司,出現在他們麵前又不能奮力為他們爭個前程的上司,還不如沒有!

這不,新上司來了,他們的麻煩也就來了!

朝廷製度,本地人不得在本地為官,兩人都不是本縣人,但都是本州之人,離家不算太遙遠卻也不太近。地理上的距離也正如他們的身份,不遠不近,有點小尷尬。夾在刺史與縣令中間,既有自己的小心思,又不得不顧忌這二人。

兩人在驛站遇到祝纓的時候,隱約覺得祝纓有點不太一樣,因為沒有任何的證據並不敢對魯刺史講。沒個痕跡就敢說出去,到時候魯刺史興興頭頭地去找事兒,一旦不如意,他倆豈不是要被架在火上烤了?

他們兩個在州城裡被魯刺史好一通盤問,問的都是祝纓在福祿縣裡的事情。

兩人離開福祿縣的時候,祝纓還什麼事都沒開始乾呢。如果不捕風捉影地說驛站的事兒,兩人縱使「據實以告」也隻能告訴魯刺史:「我們縣令大人什麼事都沒乾,就在衙門裡安家。買了些家具,都是便宜貨。吃的也與咱們不同,倒不挑剔。老封翁有二兩燒酒就夠了,老封君也不要什麼山珍海味。」

再問,也就是「縣令不通地方的方言,也不認識本地的士紳,整日裡騎馬攜笛,漫遊山野。」繼續逼問,頂多再擠出一句「生活儉仆,老封翁與老封君也語言不通,鎮日裡平淡度日」。

當時的祝纓也不過問案子也不過問租賦,連他們預料中的「拜訪三老五更」「抓權」都沒有一丁點兒的跡象。「縣令大人與縣裡鄉人言語不通,並無法串連」。

兩人沒將自己對祝纓的些許猜測講給魯刺史聽,因此倒挨了魯刺史一通好罵:「要你們何用?」又暗示他們:祝縣令新來,人又年輕,不諳庶務,讓他們看緊點縣裡的事。

他們也不傻,兩人在刺史府裝了三天的孫子,就是不接魯刺史的話。

不是他們愚蠢看不懂刺史的意思,而是漸漸品出這其中的味兒不對來了。一個尋常的年輕縣令,用得著刺史這麼費心嗎?既然魯刺史拿祝縣令也沒辦法,還要他們沖鋒陷陣,可見祝縣令也不是盞省油的燈。縣丞與主簿警覺了起來。祝縣令是他們的頂頭上司,眼看也不是什麼善茬,就這麼投了魯刺史,就為了與縣令唱對台戲?魯刺史不給點實在的,縣丞與主簿也是不想為魯刺史扛這個雷的。

一個刺史是不可能盯著福祿縣不放的,可是一個縣令,他就隻有一個縣,也就隻好問他們這些下屬身上要排場,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兩人死扛著從刺史府出來,現在隻想給自己磕頭——咱可真是太明智了!

這個新縣令是真的狗!

「這也太奸詐了!兩個都奸猾似鬼!」主簿對縣丞說。

縣丞道:「刺史大人也沒許咱們什麼,福祿縣真出了什麼事兒,縣令大人逃不了乾係,你我一個縣丞一個主簿,能逃得了?縣令有京中的貴人撐月要,咱們可沒有!還好,咱們並沒有對刺史大人交實底,也沒有與這位縣令大人作對。」

兩人從州城回到了縣裡就兜頭挨了一悶棒,卻又很快找準了自己的路——先看看。

他們兩人又密議了一陣兒,主簿道:「瞧見了沒?」

縣丞笑道:「是呢。」

兩個老鬼在這福祿縣裡呆了快十年了,很快就看出了問題之所在——祝纓在外麵巡了一旬的時間,調解了無數的糾紛,卻全都是些雞毛蒜皮。闔縣十三鄉,走了三分之一了,一樁大案都沒有?哄鬼呢?

可見縣中「百姓」也是持著觀望的態度的。

主簿道:「讓他們倆鬧去,同歸於盡最好,把好好一個福祿縣留下來,我們自在快活。」

你們神仙打架,乾我縣丞、主簿何事?

祝縣令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還比魯刺史年輕!成,你們對著乾吧!

縣丞道:「你怎麼這麼魯莽了?什麼叫同歸於盡?朝廷能不再派人來嗎?」

主簿道:「老兄,既然都是上司,咱們操的什麼心呢?且看他們的笑話去!」

縣丞道:「咱們從今往後,少說話!」

「那就看著了?」

「縣令要是懂事兒就幫幫縣令。有的是旁人比咱們著急!縣令要乾什麼事兒,不也得從縣裡開始嗎?總要用到咱們的。刺史往咱們縣又來過幾回呢?」

兩人商議好了,就抱著手等著看祝纓下一步會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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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料祝纓接下來換了一班衙役,依舊是往十裡八鄉的巡視,並不找他們的麻煩。

一路下來成功地讓整個福祿縣知道了有她這麼一個縣令在,且縣令還樂意管事。祝纓自己也知道了一些之前紙上並沒有寫的東西。

福祿縣是個有趣的地方,它的轄區有著非常靈活的範圍。賬麵上的十三鄉,是縣衙該管的,事實上它於十三鄉外尚有一大片比這十三鄉加起來還要大的麵積,也籠統算進十三鄉裡,實際上縣裡根本管不著這裡。這裡是無數獠人世代的居所。「無數」並不是個約數,而是非常寫實的,因為獠人已經很久不向朝廷報數了。

居住在這裡的獠人又不算是歸屬福祿縣的,人家在隔壁縣、隔壁府、隔壁州甚至沒畫進輿圖的地方還有勢力。

祝纓也不著急,一路雞毛蒜皮地過去。又將縣中大族、各鄉大戶的情況也做了個粗略的了解,修正了一下之前的認知,對治理福祿縣有了更具體的規劃。

祝大、張仙姑則漸漸地表現出些許不適。

縣城必是一縣比較宜居之所在,兩人自從到了縣衙住得還算舒服。第一班巡視的時候,祝纓走得並不算遠,他們隻是吃住不如先前,心情還不錯。第二班巡視的時候,兩走得遠了些,那裡有深山密林,瘴氣毒蟲,人就開始出現病痛了。

第二班巡視,上了年紀的兩人身體開始不舒服。幸虧帶了個花姐給把脈,又配了些散劑煎了吃,兩的漸身刺癢,腸胃有些不適,勉強撐住了。

第三班要走的地方更遠,祝纓不敢大意,將他們留在了縣衙。張仙姑很擔心祝纓:「那你可怎麼辦呢?」

祝纓道:「沒事兒,我自己心裡有數,就十天嘛!大姐也留下來陪你們,等我,十天之後一準兒回來。」

張仙姑沒奈何,隻能擔心地送祝纓走,又恨自己身子骨不爭氣,竟不能陪女兒。叫她更生氣的是,回到縣衙之後,她身上的小紅疹子、上吐下瀉竟然奇跡般地恢復了!花姐就斷定張仙姑是水土不服,不宜往鄉下再走。祝大還想跟女兒出巡,花姐給他把了一把脈,道:「乾爹,你也還是留下的好。」

花姐自己身體還撐得住,自告奮勇地要跟祝纓同行。巡察全縣的事情是不能耽擱的,祝大和張仙姑都發誓:「一定在衙裡好好的修養。」祝纓才帶著花姐第三次離開了縣衙。

不出所料,這一次十來天也都是種種雞毛蒜皮。

最憨厚的曹昌也看出不對勁來了,他對祝纓道:「三郎,這底下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

祝纓問道:「怎麼?」

曹昌故意避開了自家姐姐、姐夫的事兒,就單說自己的生活經驗。除了兄弟爭產之外,兩家鄰居因為蓋房的事都能打個頭皮血流呢。祝纓在京城置辦的新房,就是因為鄰居毆鬥出了人命才賤賣的地皮。

這樣的事情,在各州府縣鄉裡都不罕見。如果做一個統計的話,就會發現它堪稱鄉間矛盾的一大誘因。有誘因,接著就是大打出手。

連這種事情都沒人跟祝纓告狀,曹昌道:「您這麼辛苦,他們這是不是瞧不起您呢?」

他們都希望祝纓能夠早日顯出個威風來。

祝纓道:「無妨,慢慢來。」

她的關注點並不在案子的大小,而在要求她斷案的人上。差不多一個月的走訪,頭幾天一切正常。從第十二天起,她就遇著了問題——這個莊子的人,在她所知的戶籍薄子上並沒有記載!

隱戶。

她不照著地圖、戶籍記載的位置走,而是遇到了路就走下去。遇到了沒有在冊的村莊也假裝不知道,也不讓祁泰當場就去查戶籍、田地的籍冊,裝成沒事人一樣,還是斷著這個村子裡的雞毛蒜皮。將一位老寡婦被人偷走的半甕私房錢從村中無賴的家中找到了,錢已賭輸了大半,甕倒還在。

這無賴半夜從寡婦家的草房的牆上掏了個洞,將瓦甕從房裡扒拉了出來,一路滾著瓦甕回了自己的家。

說來慚愧,這鬼地方真是「民風淳樸」,無賴一路推著瓦甕滾回自己的家,都不帶打掃路上瓦甕壓出的痕跡的!憨厚得讓祝纓都不好意思了,祝纓順著那條壓痕一路找到了無賴家,也沒費什麼功夫。

還遇著了個殺人的案子,也是殺完人連凶器都不曾銷毀,被她從屋後起出來的。

祝纓不動聲色,凡遇到隱戶相關的村落都當成不知道,還是依舊斷案子,隻在暗中套話,道:「你們的生計著實艱難,寡婦失業,你的賦稅該免的,誰收你稅的?」

福祿縣的戶籍、田畝等數字都在她的心裡,村落之分布她也都有數,粗略也估算出了一些隱戶的數量。

一個月過去了,祝纓打道回府,於縣衙外張貼了告示:福祿縣有縣令了,縣令開始理事!凡有事,都要到縣衙來辦,縣令自會為你主持正義。

告示貼出,祝纓也不等在衙門裡,而是去了縣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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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名義上的上縣,福祿縣有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學生四十人。這些人都有縣衙俸祿或者補貼。然而縣衙的公廨田已經好些年不歸縣令大人管了。

祝纓巡察十三鄉的時候,縣丞與主簿等人留守縣衙辦理些公務——福祿縣一向垂拱,也沒太多的公務要辦。又與祝大、張仙姑套近乎,然而語言又不通,他們倆覺得自己的官話講得不錯,祝大兩口子壓根兒聽不懂,兩下比比劃劃,隻得作罷。

縣丞又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縣裡來了個女冠,仿佛與縣令家有些瓜葛。

可惜這個女冠雖然長得不錯卻身有殘疾,福祿縣城又沒有女冠住的道觀。主仆二人就縣衙斜對麵租了個小房子住下了!問什麼她們都不答,動靜大一點,把張仙姑給招了出來維護這一對主仆。

縣丞隻覺得諸事不順。

祝纓回到了縣衙,縣丞前來拜見,祝纓又沒什麼好吩咐他的。縣丞依舊不放心,日日來應卯,終於堵到了祝纓去縣學,急忙跟了來。

福祿縣的縣學水平也相當的一般。

祝纓對縣學的水平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她到福祿縣之前查過,整個福祿縣,幾十年來也沒出幾個正經出仕的官員!不要說進士科了,連明法之類的科目也沒什麼讀書能讀出來的人。

縣學的博士滿麵通紅,道:「都是下官無能。」

祝纓聽著他那曹昌肯定聽不懂的「官話」,道:「也不能都怪你。」老師的官話都說不好,還想能教好學生?雖然書同文,字都是那個字,可福祿縣的學生到了京城,說的話都不能令人聽懂,他還有多少的機會能夠補一個官呢?

祝纓將這件事記了下來。

又掃視了一眼學校,四十個名額本來應該是滿的,可是校舍裡也就二十來號人。她問:「還有人呢?」

助教上前道:「請假回家了。農時嘛!」

祝纓半個字都不信!啥農時啊!她在巡視的路上就遇到過幾個財產家的孩子,都是縣學生,家裡也不用他們下田,這就不來了!四十個縣學生裡,有五個是得回家種地的就不錯了!其他都是不用回家乾活的。

祝纓不動聲色,道:「哦。」

縣丞見狀忙喝斥道:「胡鬧!縣裡給他們發米,就是為了讓他們安心讀書!竟然敢不過來了!去!快些叫回來!」

他是知道的,這些縣學生有些是各家財主的兒孫,不少人在縣城裡住著,占著一個名額,學業卻不算很好,整日裡吃喝玩樂的不在少數。還有兩、三個人在府城裡住著玩呢。

祝纓看了他一眼,縣丞心道:你有什麼招盡管朝刺史大人使吧,你倆什麼時候有一個認輸了,咱們也就安生了!

祝纓卻又沒有再朝著魯刺史叫板的意思,反而是縣衙的大鼓被人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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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前的大鼓很久沒有響過了,發出沉悶聲音的時候把縣丞給驚了一嚇!

他和主簿正在前衙裝模作樣的核賬,縣令大人則在後衙裡不知道乾些什麼。自打縣令突然口吐方言將他們嚇了一跳之後,除了查出兩個殺人凶手,就再也沒有什麼驚人之舉了。縣丞和主簿漸漸放鬆了警惕。

這一通鼓,又將二人驚了起來。

祝纓在後衙聽到了鼓身,被激動的張仙姑和祝大一左一右地圍著,問:「要斷案子嗎?」

祝纓道:「是啊。」

兩人都想開開眼,張仙姑道:「咱們就在屏風後麵,不吱聲,就看看。」

祝纓看了看父母的樣子,道:「不支聲?」

「嗯!」兩人用力地點頭。

「行。」

祝纓穿戴整齊,往前衙去,衙役們很久沒有這樣正式的升堂了——沒個正式的縣令坐衙,怎麼升堂?

他們雁翅一樣的站好,祝纓看他們臉上的表情仿佛有點奇怪。再看下麵,卻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跪在下麵,雙手托著一張狀紙。

祝纓問道:「堂下所跪何人?所告何了?」

縣丞、主簿都急匆匆地跟了過來,一看堂下就猜著了幾分,縣丞上前,低聲道:「大人,此事下官知道。」

「哦?」祝纓示意小吳把狀紙取了來。

縣丞道:「是兩家毆鬥,多少年了,扯了不清的官司。」

再看狀紙,寫的與縣丞說的也差不多。這女子姓方,姓到了常家,被稱被方寡婦,又或者常寡婦。常氏與雷氏是相鄰的兩個村子,常寡婦告的就是雷家村的大戶。兩村確實是有些宿怨。

縣丞道:「常家打不過雷家,這才來的……」

祝纓發簽拿人:「將雷保拘了來!」

常寡婦磕了一個頭:「謝大人為小婦人做主。」

雷保家也不能說沒有勢力,常寡婦也有點聲勢,祝纓點了常寡婦的同鄉去捉拿雷保。

縣丞低聲道:「兩村械鬥本就難辦,不知大人要如何斷呢?」

祝纓道:「雷保帶人打出人命了,殺人當然要償命。」

「可是,常家村也不是沒有殺傷過雷家村,這寡婦也不是省油的燈。大人,一個寡婦能有今天,也是有心機的。她這是械鬥打不過了,才想借刀殺人。雷保未必就如她所言之窮凶極惡。」縣丞小聲說。

祝纓麵無表情地看著縣丞,問道:「我轉悠了一個月了,怎麼沒個喘氣兒的把這事兒給我吱一聲?」

縣丞心裡一突,驛站偶遇、刺史府回來的感覺又出現了!

沒錯,這個縣令就是個王八蛋!擱這兒立威呢!

縣丞抬起袖子來擦汗:「那、那是他們不懂事兒。」

「嗯。」祝纓說。讓常寡婦就在縣城裡休息,等雷保歸案。

祝纓退了衙,祝大和張仙姑都覺得沒過癮,祝大問道:「這就算了啊?」

祝纓道:「對啊。」

「那怎麼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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