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盤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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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阿蘇洞主,祝纓的行程並沒有受到影響,她依舊去田裡看了一回。單八等人都在,請來的本縣老農趙老翁卻不見了人影。

單八等人正坐在地頭閒聊,看到她都站起來:「大人。」

「趙老翁呢?」

單六道:「他老人家可忙,得進縣逛逛喝茶哩。」說話就被單八在背後捅了一指。

祝纓失笑,與他們聊了一會兒。這片地裡的莊稼長得有好有差,單八道:「有些還不合適。」

這個話題他們討論過幾次了,本地多少年的經驗,水稻是最合適的主糧,一切其他作物都不能同水稻的種植沖突。一共就這麼多的耕地,同一段時間就隻能種一種作物。最好的土地和灌溉隻能留給水稻,其他的作物要麼揀水稻剩下的時間,要麼揀水稻不用的地。

祝纓希望能夠一年種兩次莊稼,這樣就能收獲兩次。這也不是她的獨創,之前也聽說過有的地方種成過,但是道聽途說以及別人的經驗是不能完全照搬的。所謂「橘生淮南」,是先人早就知道的事實,北方的作物到了南方也會有類似的問題。

就這麼一塊地,想種兩茬就得卡準了時間,而南北氣候的差異讓這個時間無法照搬,隻能憑「南方熱些早播種」之類推算之後試種。

祝纓道:「所以才要試種。」

單八道:「小人們一定好好乾!」

正說話間,趙老翁也小跑著來了,他這些日子住在縣衙吃得好住得好人胖了一圈,白天到田裡轉一圈看看沒事兒就往縣城逛逛、看看新鮮,聽說祝纓到田裡了,趕緊一路小跑趕了過來,跑得滿頭的汗。見到祝纓,趕緊表白自己:「大人來了?小人去看了一回果樹。」

祝纓自己試種的桔樹就與這片田相連,桔樹苗還沒躥得有多高壯,不足以擋住一個大活人。祝纓也不戳破,隻問:「如何?」

他的年紀很大了,經驗十足,張口就來:「還行還行,頭一年是結不了果的,總要種個三五年才能穩哩。隻要結果的時候遇不上霜凍就成!咱們這兒好地方,尋常也沒個霜凍。」

祝纓道:「你們忙吧。」

她回到縣衙,將今年見到的明顯不太適合本地種的品種標記出來,明年就從合適的種的裡麵再擇優而選。還是那句話,就這麼多的地,也就隻有這麼多的人種地開荒,隻能選最優的一兩樣來種。

記錄完了,又寫了一封準備發往京城的信。阿蘇洞主要開「榷場」的事兒還是得向朝廷報備一下的,自己的私信不蹭個公文難道要自己單派人送?與阿蘇洞主議事且得耗些日子,她做事喜歡做預案,想拿出個差不多的方案供朝廷審核,她可以在這些日子裡捎帶手一天寫一封信,最後攢個大包一道送走。

現在要寫的是給左丞的信,問候一下他的現狀。左丞上次來信抱怨,說蘇匡又跟自己掰腕子了,裴少卿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竟把蘇匡也提撥了起來跟自己打擂台。祝纓同時還收到了胡璉的信——他們也是攢一大包蹭驛路,信上說了左丞沒有說的另一件事,胡璉也在抱怨,說左丞辦事不如祝纓辦事周到利落,譬如該發的東西,在祝纓手裡就發了,到他這裡就要拖延,下麵都議論左丞是不是扣了放貸吃利息去了。

祝纓私下猜測,左丞當不至於做得如此明顯,或許隻是接手之後手生,又或者千頭萬緒一時不曾顧及。所以寫信問左丞哪裡不明。

寫信的時候就聽到外麵童波的腳步聲,他在站門外,直到祝纓寫完了信才進來請示:「大人,城東酒樓擬好了菜單請您過目。」

祝纓晚上要宴請阿蘇洞主,照例,縣衙有宴都是從酒樓裡訂菜的,因為她自己沒啥好廚子。祝纓道:「不是已經定好了麼?」

「您叫他們再問一問趙小郎君,這是他們問完了回來改好了的。」

祝纓看了一回菜單,見上麵加了一道魚,便說:「讓他們挑大魚,刺少些。」

「是。」

定完了菜單,祝纓又定了陪客的名單,不沒有縣中鄉紳作陪——他們語言也不通,主要還是縣衙內的官吏們,關丞之類,另添一個趙蘇權充翻譯。

午飯她就回家隨便吃一吃,順便告訴家裡:「晚上我不回來了,在前頭請阿蘇洞主。」

張仙姑吃驚地道:「又是獠人?我瞅著你跟獠人混一塊兒的日子比跟咱們自己人在一塊的時辰都長啊。」

祝纓道:「要改口,現在來的是阿蘇家的,他們是奇霞族的。」

張仙姑快聽懵了:「啥?」

祝纓道:「唔,娘就把他們當成鄰居,是不是得處好一點兒?」

張仙姑道:「那倒是了。不過我聽阿旺娘說,獠人可凶狠了,她小時候可鬧過一陣兒獠人。」

阿旺娘是縣城街上一個開小茶鋪的婦人,張仙姑自打能聽得懂方言之後也往她那裡坐坐聊個天兒。祝纓道:「知道。這不是為了以後不再鬧麼?」

張仙姑道:「那行,哎,你可小心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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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晚間,祝纓讓縣衙早一個時辰落衙,酒樓大廚帶著一個徒弟、兩個雜役擔著擔子,將準備好的酒菜搬取了過來。冷碟之類是做好的,吃火時間長的就借著前衙的廚房熱著,要現爆出鍋的就準備好食材,客人一到就現做。

關丞等人都是在衙內的,外麵是趙蘇從縣學裡出來去驛館接了他舅舅,陪同到縣衙。

他們到縣衙的時候,天將將暗下來,縣衙裡正在點燈,一切都井然有序。阿蘇洞主對趙蘇道:「你們這個縣令是個能乾的人呀。」

趙蘇道:「不能乾的那個在府城躲了六年呢。」

門上是關丞迎接,關丞這些日子因頂頭上司重視奇霞族,與阿蘇家人會麵的時候時常要帶上他或者莫主簿之類的人物,也不得不學了兩句奇霞的話。才開始,學得很糟糕,隻會簡單的問候:「洞主,你好。」

阿蘇洞主樂了:「你也好。」

這句關丞就聽不懂了,因為奇霞族的詞句是另一種規律,還是趙蘇給翻譯了。關丞就不再賣弄自己這點可憐的詞匯了,忙說:「大人已等候多時了,請。」

阿蘇洞主能聽得懂「大人」和「請」,整個句子也弄不明白。趙蘇隻好又做一回翻譯。

進了門,繞過升堂斷案的大堂,走到一處廳堂裡,這裡已點了許多明亮的蠟燭,蠟燭的火苗後麵放著銅鏡,將整間屋子照得亮堂堂的。祝纓和關丞等人已在堂前等著他了。

兩下又是一陣寒暄,祝纓將阿蘇洞主請到了裡麵就坐。

阿蘇洞主看這處房子一共三間,酒席擺在正中那一間,一人一席,兩邊兩間稍暗,有一些男女在裡麵吹拉彈唱。

賓主坐下,祝纓與阿蘇洞主坐在上麵,下麵是一些陪客,趙蘇坐在阿蘇洞主的下手,隨時準備翻譯。阿蘇洞主與這些人年紀也不太合,經歷也不太合。但是經過趙蘇的翻譯,還是能夠說到一起去。

祝纓說:「一直要多謝洞主的牛馬。」

阿蘇洞主就說:「縣令很守信用,也給了錢,咱們的交易很好。」

關丞對祝纓稱贊阿蘇洞主:「與別家不同,下官在本縣這麼多年,不曾見洞主騷擾邊境。」

趙蘇將關丞的話翻譯給了阿蘇洞主,阿蘇洞主笑道:「也是乾過的,不過後來找準了仇人,知道與你們不相乾,就放開了。」

然後指著趙蘇對祝纓說:「我妹妹嫁過來連孩子都生了,他們總是不信。」

祝纓道:「趙蘇很好。」

兩下都說一點互相誇獎的客套話,不深,也都沒有不快。祝纓道:「他們都不讓我喝酒,可惜了我從京裡帶來的好酒。今天正好開了給大家嘗嘗,放心,我不喝。」

一時推杯換盞,細樂聲起,也是其樂融融。阿蘇洞主見祝纓不喝,自己就與關丞等人喝,喝到最後唱起了歌。關丞酒喝得多了,也跟他一起唱起了家鄉的小調。祝纓聽著,抽了支笛子給他們伴奏,大家仿佛是朋友一般。

喝到最後,阿蘇洞主借著酒意說:「要是能夠時常這樣和朋友聚會就好啦。」

關丞大著舌頭說:「樂一日是一日。」

他倆語言不通,各說各的竟也說得下去,隻是聊不出一個結果罷了。

到外麵響起梆子聲,關丞說話也說不清的時候,陪同來的「樹兄」看著阿蘇洞主有些擔心,對趙蘇使著眼色。祝纓先看出來了,指著關丞道:「他喝醉了,扶下去灌碗醒酒湯再送回家,不然家裡要倒葡萄架的。」

莫主簿也有了酒意,腳步不穩地道:「我送他。」

「樹兄」趁機對祝纓道:「洞主也醉了,我也扶他回去。」

祝纓道:「慢走。趙蘇,送送你舅舅。」

她起身,看著這些人一個一個地走出縣衙,再看著酒樓的人將家什都收拾好帶走,才回了後麵家裡。

在自己家,張仙姑就不擔心祝纓喝酒的事兒了,問:「新鄰居,怎麼樣啦?」

「裝醉呢。」

「嘖!一肚子鬼心眼兒!」張仙姑評價說,「天晚了,你也早些睡吧,把那紗窗子放下來,有蟲子了。」

「哎。」

——————————

阿蘇洞主被手下和外甥架回了驛館床上,「樹兄」道:「喝多了明天要頭疼。」

趙蘇道:「剛才該喝些醒酒湯再回來的。」

「怕不頂事……」

阿蘇洞主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你們囉嗦什麼呢?」起身下床,自己擦了把臉,說,「這小縣令不好對付。」

「舅舅?」

「嘿嘿!我是來辦事的,怎麼能醉了?孩子,來,有件事要托付給你。」阿蘇洞主說。

這樣的舅舅讓趙蘇沒了脾氣,老實上前又被舅舅薅住了腦袋一通亂揉:「小老頭似的。唉,不怪你,你是受了欺負的孩子,不怪你。有什麼辦法呢?兩家要和好,就要結親。結親就要生娃娃。咱們跟山下處好了,才能叫你少受些氣。」

趙蘇這回可一點也不反感這個「咱們」了,他低低地叫了一聲:「舅舅。」從小到大舅舅可比親娘待他還要寬容。

阿蘇洞主道:「我還是要問一句,你看你這位『義父』究竟是不是真心想與咱們好呢?」

趙蘇一凜,他也陪了一點酒,現在酒意也散了大半,道:「義父為人很好。」

阿蘇洞主道:「那就好,那就好,對你好,對咱們都好。」

「是。」

「要一直好下去啊!」阿蘇洞主順。

「樹兄」從旁道:「看起來還是不錯的。他要是不行,咱們就依舊回寨子裡,熬一熬,不過苦一些。」

阿蘇洞主苦笑一聲:「得熬得過去才行呀。孩子,你回去休息吧。」

他這外甥性格有點小別扭,不過是個聰明孩子,應該看不錯人,阿蘇洞主自己也經過幾次交易觀察,覺得這個小縣令可以放心,他這才放心地睡去了。

第二天他起得稍晚些,吃過了早飯也不急著去縣衙催促祝纓,而是又在縣城裡閒逛。趙蘇這幾天都不得去上學,也過來陪著舅舅,兼充作翻譯。阿蘇洞主道:「不用你陪,我找個會說話的商人。」

趙蘇道:「他們不如我。」萬一商人有私心又或者有別的什麼意外,那可就不好了。

他們又去了市集,阿蘇洞主指著識字碑問:「昨天就看到了,這是什麼?」

趙蘇說:「識字碑。義父大人請京城的劉先生寫的,又編成了歌,隻要會說話、會唱歌的人,唱著歌對照著碑就能認得字了。」

阿蘇洞主在碑前站立良久,道:「為什麼能人都生在山下呢?」他嘆息了很久也沒有心情去看別的地方了,就要回驛館。趙蘇以為他累了,說:「回去休息?昨天晚上的菜好吃嗎?我再去給舅舅弄來。」

阿蘇洞主含笑道:「好,咱們一邊吃好吃的,一邊等你義父的回信。」

——————

趙蘇他義父正在縣衙裡寫信,又寫一封給鄭熹的信,除了問候,還要問鄭熹有沒有什麼需要采買的南貨之類,她正好在南方,可以進貨。

寫完了信,就將關丞、縣尉、莫主簿等人召了來,宣布了一件事:「我打算去阿蘇家的寨子裡走一趟。」

關丞等人都驚呆了,莫主簿更是猛地站了起來,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一件事:「大人,不可!!!」

祝纓道:「你們道阿蘇洞主來是為了什麼?他想開榷場。」

關丞道:「交易過幾次,信譽倒也說得過去,請示朝廷就是,大人何必以身犯險?」

祝纓道:「你這話就有意思了。」

「下官是有意思,有快要急死了的意思。」

祝纓道:「什麼叫『以身犯險』?既覺得險,怎麼敢就請示朝廷要開榷場了?」

「那就不開。」莫主簿答得乾脆。

關丞白了他一眼,心道:你個傻子,不會看人眼色,大人是要用獠人來拿政績的,他能不開嗎?咱們這位大人,心大著呢!

關丞也不嘲笑祝纓是癡心妄想,在他心裡,祝纓是有本事的人,興許能乾成。他隻擔心自己的主官這一次是真的挺冒險的。從來,哦,不,二十幾年了,隻有一些商人或許進過山裡再回來,山上山下因為上一次的變亂已然互相不信很久了。

什麼阿蘇洞主嫁妹子就是相信山下這種話,關丞是直覺地不相信。就憑前陣子才換的奴婢,是吧?那就是互相坑的。

主官涉險,他們能落得到好嗎?關丞十分擔憂。

祝纓道:「放心,我自保的本事還是有的。人家都下來了,咱們不能不接這個盤。」

關丞道:「要麼……請府裡派兵丁保護?」

祝纓道:「胡說。」

朝廷除了京城禁軍之外,又有各地邊軍。福祿縣這個地方也勉強算個「邊境」,但是「獠人」又與胡人不太一樣,說「邊」又不太「邊」,所以福祿縣以前的駐軍很少,主要是為了看守流人營的犯人之類。隨著流放犯人被府城接收,這些兵丁也跟著轉移過去了。

應變的士兵也有,卻是駐南府的,主要在福祿縣與隔壁縣交界之處,一處兵營看兩縣,二十年來倒也相安無事。要調兵丁就得申請,這一申請動靜就大發了。

關丞就死活不肯答應,祝纓道:「現在開了榷場,固然算我的功勞,如果他們那裡有什麼變亂發生,我在,尚能支應。如果我走了,豈不是把個爛攤子留下了,我得去看一看。我意已決,不必再提。我會向阿蘇洞主提出的,隻要談妥我就進山。我動身之後,縣裡的事情還如之前。」

之前就是,祝纓出行有時候自己、有時候帶一部分官吏,但是會剩下一部分官吏在衙門裡理事。祝纓這次打算自己去,因為別人也是語言不通的,自己帶幾個隨從意思意思就行,人帶多了一旦有事自己還得撈他們,不劃算的。

關丞眼也直了,坐立難安。他想去找顧翁等商議,轉念一想:我找顧翁乾嘛?這些財主看起來老奸巨滑的,自去年至今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找他們有什麼用?況且他們是民、大人是官,能聽他們的?我真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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