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悲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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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虎死沉死沉的,血還沒流盡的時候他已經沒了掙紮的勁兒了。

對麵幾十名士卒與一些老弱村民也仿佛傻了一樣不動,老婦人連滾帶爬地骨碌到了老伴身邊,兩人抱頭痛哭。村童們一半被嚇到了話也說不出來,一半在好奇地叫好:「看殺人了!」

趙蘇將方才祝纓摘下的佩飾交給小江,道:「拿好。」和小吳趕緊向祝纓奔了過去,小江和小黑丫頭緊隨其後。

祝纓提著王大虎的手指有點僵硬,她得靠這一隻手、幾根手指的力量將一個健壯的王大虎給穩穩提住,手有點麻。她將目光從常校尉身上移向跑過來的幾個人,緩緩地將王大虎鬆開,王大虎像一口袋麥子一樣地倒在了地上,他還沒有死透,隱約又動了一下。

寒光一閃,趙蘇抽出了月要間佩刀,卻是虛驚一場,王大虎並沒有暴起傷人。

小吳臉上的表情混合了驚訝、敬畏以及一種很奇怪的興奮,大聲說:「大人!」

趙蘇執刀,刀尖對著王大虎,警惕地撥了一下王大虎還溫熱的屍身,刀尖不動,微偏頭向後對仵作道:「你來看看。」

仵作帶著徒弟小心地上前,扌莫了一把,道:「死透了。」

趙蘇收了刀,道:「義父,犯人已伏法了。」

此時,圍觀的人方如夢初醒。

丁校尉大步上前,大贊:「一擊斃命!沒想到大人有這般身手、這般武藝!是這般英雄人物!」

「刀好。」祝纓說。

他們一齊看向插在土裡的長刀,祝纓轉動了一下左腕,提起了長刀。士卒們都不敢動,常校尉的手下怔了一陣兒,都望向他,常校尉也看得有點不知所措。他以為一個小白臉,沒想到是凶得很。

凶徒,常校尉見得多了,這麼不動聲色的凶徒還是極為罕見的。如果是麵目猙獰,反而不是那麼的駭人。常校尉的坐騎不安地動了動,常校尉手一抖,緊張地攏住了馬頭。他本以為是這一樁很讓人火氣上揚,但是憑著一股子悍勇就能解決的事情。追殺逃犯唄,多大點事兒?

現在這事情有點棘手了,他不知道祝纓的深淺,一時也沒個準主意。

村口傳來一陣聲響,眾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如得了赦般地看過去,卻是一隊人風塵仆仆地趕了過來。為首的福祿縣尉,後麵跟著高閃,又有一些衙役、壯丁等人,他們終於找到了這裡。他們有從各村裡通知完了找回來的,有從縣城裡被派出來的。關丞自己不敢擅離職守,將縣尉等人派了出來。

兩夥人湊了兩天終於湊成一個大隊,一路打聽奔了過來。在他們的身後,是一些勉強抽出身來的村民,見大隊的官差往自己家方向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兒,也跟著過來了。拖拖遝遝,拖了老長的一個隊伍。

進了村就往人最多的地方紮,士卒們很自覺地給官差讓出了一條路,官差感覺良好,大步沖到了小土場前麵,縣尉猛地剎住了腳!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祝纓,祝纓左手長刀、右手短刀,一看就像是有事兒的樣子。順著下垂的刀尖他才仔細地研究了一下地上的……狼籍。一具有點詭異的屍首,一地的鮮血。縣尉抬眼看看祝纓,祝纓一臉的平靜,縣尉打了個哆嗦,小碎步趨上前來,抱拳道:「大人,卑職來遲了。」

小吳問老農取水處——老農家不遠就有一口甜水井——打了一桶水提了過來,趙蘇收了刀,侍立一旁。小江捧了佩飾等物上前,祝纓伸手抄水洗去刀身的血和泥土,一邊對小江說:「叮光的,怪礙事的,放一邊兒吧。」

一邊取了一條帕子擦刀,對縣尉道:「來得正好。」

縣尉硬著頭皮走上前去,高閃也與童立等人上前,聽祝纓道:「公文帶了麼?」

縣尉道:「是,關丞接到您的令,已將文書準備好了。」

祝纓擦好了短刀,收刀入鞘,重新佩回月要間,朝常校尉的方向揚揚下巴,道:「去請常校尉過來。」

丁校尉見狀,往一旁閃了一閃,高閃去請常校尉:「校尉,我們大人請校尉過去說話。」他心裡很納悶,這又是哪裡來的校尉?

常校尉喉嚨裡咳嗽兩聲,下了馬,將胳膊架起又用力邁著八字步,大步走了過來。他的臉上一片嚴肅:「祝縣令。」

祝纓提著長刀,道:「校尉說有三個犯人,現其中一個已經伏法了,還有兩個,校尉是要同我一同去緝拿呢?還是回思城縣等信兒?」

常校尉心中暗怒,一看祝纓又發不起火來,她太平靜了,這種平靜甚至不是裝出來的。

常校尉道:「思城縣的流人囚徒,緝拿他們我責無旁貸。」

祝纓道:「筆墨伺候。」

常校尉有些不解,他看向祝纓,祝纓耐心解釋道:「犯人逃到了福祿縣,我就管得,校尉要在我的地方拿人,須得有個文書。念校尉來得倉促準備不及,你現在寫,我就認。思城縣的裘縣令那裡你也不必擔心,我已命關丞行文過去了。」

常校尉脫口而出:「你告訴他了?」

祝纓看了他一眼,常校尉隻得忍了。他不想寫,之前之所以急躁冒進不管不顧,就是想趁別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不管是死是活先將幾個犯人帶回去,以後萬事好商量。否則落到別人手裡,他的失職是跑不了的。原是為了不落把柄,現在怎麼肯再親筆留下個把柄?

「我不識字。」他說。

丁校尉吃了一驚:「怎麼……」

祝纓道:「帶印了嗎?」

常校尉臉色更是難看,祝纓道:「校尉以前的公文都是怎麼發的?是有書辦為你寫麼?那就派人去讓書辦加緊辦好了公文來。我與校尉同朝為官,校尉隻要不犯軍中法紀,可以離開思城縣到福祿縣來,我好酒好肉招待。有公文要辦案,我也隻有襄助的。若是什麼都沒有又擅自領兵入境。」

祝纓搖了搖頭:「那可不行。」

常校尉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一時進退兩難。他一看丁校尉帶的人馬數量與自己相仿,再看福祿縣又添了好些個仗勢的衙差,人數上自己也不占優。自己孤身進入別人的地盤確實不好再耍橫,眼見此事想瞞是瞞不下去了,隻求能參與捉拿犯人,不能全拿了,至少得接手這一個。

他說:「我當然不會強求。王大虎已然斃命,我攜他回去辦好文書再來與祝縣令共同捉拿另外二犯。」

祝纓道:「隻要在福祿縣犯有命案,無論死活,都是我的。王大虎我已有了安排了。高閃,將屍首拿去遊街,昭示各處。」

常校尉道:「他在思城縣也有命案!他還有同案犯未曾到案!」

「毛六和婁七是嗎?我正要他們知道,福祿縣容不得人撒野。來了都得老老實實守我的法,不許傷我百姓。否則,王大虎就是榜樣。是龍,給我盤著,是虎,給我臥著。」

無論軍民還是官吏,聽了這話都覺提氣,許多人跟著喝了一聲彩:「好!」

祝纓看了高閃一眼,高閃馬上跳了起來,扯著仵作:「你來!」先填屍格,再叫了好些衙役去壯膽,要將王大虎的屍首去遊街,以震懾心存歹意之人。

祝纓道:「知道怎麼做麼?叫兩個聲音宏亮的,敲著宣諭百姓以安民心。完了將屍首吊在城門上,震懾賊人。」

高閃小心地說:「吊脖子怕會吊斷。」

祝纓道:「穿它琵琶骨。」

高閃恍然大悟:「是!」真個帶了人,征了輛車,將屍首給搬到了車上立起來。

祝纓又擦好了長刀,也佩好,對丁校尉道:「我這裡還有凶案要辦,有勞丁兄,代我禮送常校尉出境。」

常校尉處境極其尷尬,他知道自己一開始小瞧了祝纓,但這小白臉也不會做人,忒不給人麵子。祝纓又看了他一眼,將他所有的怨氣都凍住了。

祝纓對他點點頭,手插到桶裡洗乾淨了,擦乾淨,禮貌地一拱手:「恕我不能遠送了。」

她走到互相依偎的那對老夫婦麵前,道:「人怎麼樣?傷著沒有?」

老兩口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道謝,老農道:「是小老兒豬油蒙了心!一隻雞、一頓飯就能換頭驢,想也知道有詐啊!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祝纓道:「你們是有年紀的人,不必這樣,阿婆受了驚嚇,快些讓她歇息去吧。」

她看這小窮破村子想要什麼駐村的郎中是不太可能的,想要有藥鋪也不可能,安神湯也沒地方討。於是讓這老婦人「喝點熱水,吃點兒東西穩一穩」,然後對老農道:「這是個悍匪,他的驢是偷來的,可得物歸原主啊。你吃個教訓吧。」

她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地吩咐事情,對一個相信一頓普通的飯菜就能換一頭驢的老農也沒有指責他「利欲熏心」,語氣並沒有什麼改變的樣子。

常校尉再一門心思想著「悄悄把犯人抓人」也品出不對味兒了,低低地哼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帶著人走了。丁校尉趁機將他「禮送」出福祿縣,臨行前問祝纓:「祝大人,你您這兒要留人聽使麼?」

祝纓道:「犯人已拿了一個,又有他們這些人,丁兄快去快回就好。」

丁校尉道:「是!」

兩邊的官軍離開了,常校尉還想譏諷丁校尉兩句,丁校尉卻是大大咧咧的,他今天開了眼了,可見老上司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丁校尉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爹的兒子對一直慢待自己的後爹一樣,沒翻臉但也沒那麼恭順了。常校尉又是一陣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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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又要將這個村子再仔細搜索一遍,趙蘇、縣尉都自告奮勇,小吳又搬來了一張全村最好的椅子來請她在樹蔭裡坐下。

祝纓道:「拿筆墨來。」她正好趁這個時候再草擬一份公文往南府、州裡發去,隨時匯報一下,免得常校尉回去之後又生出什麼事來。

不考慮文采,祝纓寫公文是又準又快的,須臾寫就,趙蘇等人還沒回來。

祝纓見回來一些青壯,裡正也回來了,就問一問收成之類。裡正哆嗦著腿上前,雙腿一彎,啪,跪下了:「回大人,今年收成都挺好,還有兩戶人家得了麥種,過一時就種哩。小人家也要種麥的。先前不知道有賊人來,現在知道了,一定警醒。」

祝纓又問了一些村裡的事,說:「兩位都是熱心腸,好心招待人並沒有錯,又受了驚嚇,不要苛責他們了。」

「是。」

趙蘇等人搜村回來,說:「再沒有多餘的匪人了。」

祝纓道:「走吧。」

重新上了馬,趙蘇問道:「大人,去哪裡?」

「先把驢歸還失主,再去河西村看看,已耽誤了幾天了,」祝纓說,「王大虎跑到了這裡,另外二人並不與他同路,在這裡或者胡亂找個方向繼續追下去也沒意思,不如回到案子最初的那個地方,重頭查起。」

她有意教一下司法佐與衙役等人,凡事就多解釋兩句。

河西村的裡正終於得到機會湊上前來,道:「大人,小人前麵帶路!」

他們騎馬往外走,帶上了那頭驢,先去鄰村還了。鄰村正在辦喪事,村口吊著個白色的燈籠。看到她回來了趕緊回村匯報,祝纓道:「都整肅些。老人也死了。」

夭折的孩子是沒有這樣的排場的,必得是那個受傷的老人也傷重不治了。村裡的人哀戚之色並不濃,倒都有點暢意——早些時間,高閃已將王大虎的屍身運過來示了一回眾了。由於天氣依然沒有冷下來,高閃急著在屍身腐敗完了之前跑遍地方,沒讓他們多看多久就帶著屍首走了,也算是報了仇,安慰了逝者。

祝纓又去拈了香,再給了遺孀一吊錢,然後將驢發還丟驢的人家。這家人早看到自己的驢了,聽到一聲「發還」,不由自主笑出聲來,旋即又強忍著來叩謝。祝纓嘆了一口氣,對喪家的三兄弟道:「你們三個,以後好好贍養老母,不要讓我知道一月三旬下旬養老娘吃虧占便宜這種話!亡父的遺產你們要是分不好,我就給你們分了。」

三兄弟忙說:「不敢不孝順。」

祝纓道:「行了,辦事兒吧。」因為凶案,倒耽擱了收割。

安排完這個村子,繼續讓河西村裡正帶路,一路往河西村去,有岔路的時候,她都派趙蘇或者小吳又或者童立騎馬過去問一下有無案情,又或者丟失了什麼東西。問了三四個村子並無異樣,隻說有一隊官軍也來問過,但是確實是沒有什麼異樣——除了被官軍順手拿了仨瓜倆棗。

一行人還沒到河西村,丁校尉帶隊回來了,兩下撞個正著。祝纓一向是個看起來十分安靜的人,丁校尉見她殺人時心裡是敬畏的,跑了一路再回來,看到她那張臉又恐懼不起來,說話卻變得十分的乖巧:「大人,常某已經送走了,我親眼見著他過的河。」

祝纓道:「有勞。」

「不敢不敢,怎麼也是福祿縣的兵,大人又待拿們不當外人,我們該出一份力的。現在要做什麼?」

祝纓道:「去河西村吧。」

丁校尉才從河西村回來的又要回去,他一點怨言也沒有:「我認得路,這邊請。」

一行人浩浩盪盪到了河西村,村裡的人不免嘀咕:「怎麼又來一撥人?還能不能乾點正事兒了?」懾於官軍與官府之威,又都不敢大聲說。他們村受害最深,青壯也不敢全都下地乾活,每天總要留幾個在村裡守著,弄得風聲鶴唳,又耽誤正經的農活,心裡早把賊人祖宗十八代罵遍了。

裡正跑了回來,大聲道:「大人親自來了!大人親自來了!已殺了一個殺手叫王大虎的!司法佐再帶著屍首示眾哩!另外兩個人也知道是誰了!」

村裡的人本來將他也埋怨上了:「也是個辦事不牢的,出去這幾天,屍身都放臭了,還不見他回來了。」

現在村民又轉怨而為喜,都出來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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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村也有識字碑,識字碑也是立在村中的一片空地上,祝纓就在這裡先集合人。這裡的識字碑前倒沒有柴草,但是有些碑被扌莫出了點包漿,有的碑就沒人理睬。祝纓留意看他們在意的是與些農時之類有關的,也有「識數」用的,頌聖篇實在沒人去理。

她先問:「當日誰是親眼目睹的?」

人群裡推出來幾個老小,老的也有拄杖的,小的也有嚇得伏在母親懷中的。祝纓將常校尉那三張畫像拿出來讓他們辨認,老人將杖夾在腋下,手理著畫像,頭直往後仰仔細研究畫像:「是他!就是這幾個畜牲!」

祝纓將幾個能稍微能說清楚話的人叫來,讓他們:「帶我去看看。」

過了這幾天,看這辦喪事的樣子,屍首要麼清理過了,要麼就開始腐敗了,不如先看現場。

她先到了村邊一處屋子,屋子裡打起了黑白的幡,一個老人說:「起先是在這裡,來了幾個外鄉人,咱們不知道,他們家叫嚷起來咱們才來看的……」

祝纓將這裡看了一圈,辦喪事的人來人往,地上足跡雜亂不堪。趙蘇看得眼花繚亂,司法佐比他還不如。祝纓道:「看好,這是王大虎的足印,咱們看過他丟棄的草鞋,隻要找出這雙鞋印,則與它相近而同進退的就必是同夥。」

趙蘇聽明白了,又找出幾個草鞋印,但是「同夥的鞋印」怎麼找呢?他瞪大了眼睛,隻覺得這句話從來沒有這麼難過。祝纓折了根樹枝,又開始畫圈,她畫著圈告訴趙蘇:「你看鞋印的位置、移動的走向。」

這是最基礎的,再有就是其他一些細節,都是祝纓閒時觀察而來。

最後,祝纓指著兩組鞋印說:「就是這兩個了,以二犯的身高、體重估計,這個是毛六的、這個是婁七的。」

「身、身高?體重?」

祝纓道:「高矮胖瘦不同,腳掌落地用力的部位也不同。高個兒的腿長,步幅也會大一些。」

她說的全是細碎的點,加起來不知怎的就是整個真相了。然後她看了死者,一個老婦人,祝纓和仵作隻好站在屋外。小江上前,低聲道:「我來看吧。」

老婦人除了被毆傷,沒別的傷口,小江出來稟道:「她下麵,脫垂出來了,生孩子時傷的吧。」

仵作道:「這個不用管。」

祝纓道:「要管的。接著說。」

小江道:「是打死的,內髒出血,死的時候會很痛,不過走很快,沒痛太長時間。」

祝纓點了點頭,對帶路的人道:「好了,老人家,你再說說他們接下來去了哪裡。」

老者道:「這兒。」

祝纓沿著三人犯案的路線在村裡走了一遍,起初三個死傷者是在自家附近,後來就是聞訊而來的人在離家比較遠的地方被打死打殺了。地上的血跡大部分已經被清理了,祝纓對司法佐道:「記得宣諭全縣,以後再有命案,不可亂動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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