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凡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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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使者在縣城內的驛館落腳,祝纓要送他過去,使者道:「不敢不敢,還請祝大人安排好事務,咱們盡早上路。」

他是中書省的一個主事,從八品,並不敢在祝纓麵前擺天使的架子。

祝纓道:「要的。」幾步路的事兒,縣城又不大,禮數得做足了。

使者十分的謙虛,到了驛館之後再三致謝,又再三催促祝纓快些上路。見他這樣,祝纓也不敢再像上次進京那樣熬到收完了麥子再玩命趕路,隻得回到縣衙開始準備。

她在縣衙裡接旨意,縣衙上下都知道了,這是一件大喜事!張仙姑和祝大自然也知道了,從五品!兩人麵麵相覷,高興得傻了,都說不出話來,拍著巴掌又在家跳了一回舞。花姐和杜大姐抱在一起臉上都是笑!連莫主簿、童波等官吏,侯五、曹昌等仆人也都「與有榮焉」。

祝纓這邊和主事去驛館,他們已在縣衙裡張羅開了,好好吃一頓是應該的,還得給長官賀喜!禮物倉促間準備不來,一同行個禮、磕個頭也是應該的……

祝纓回到縣衙,就見裡裡外外開始掃塵、擦桌子、清潔燈籠、換新燈籠。祝纓問道:「這是要乾什麼?」

莫主簿道:「這是大喜事,得好好慶賀一下。」

祝纓道:「兩宮崩逝,現在不是慶賀的時候。看使者的意思,還要我早些進京。掃個塵,我請大家吃酒就好,不要弄別的啦。」

「那怎麼能叫大人破費呢?」莫主簿主意清楚,從五品,恐怕不能再當個縣令了吧?雖然不知道要高升到哪裡去,但是萬一回京做個什麼高官,咱也是在朝裡有人了!他極力奉承。又說要通知被派到思城縣的關丞這個好消息。

祝纓道:「你給他去封信就是了,眼下要忙的是麥收和春耕。我在京裡,要是聽到這裡壞事的消息,可是要追究的。」

莫主簿背上一寒,不敢再提慶祝的事了:「是是是。」

祝纓道:「把他們叫過來,我有話說。」

「是。」

祝纓將縣衙裡的官吏都召集了過來,他們都是知道她要上京的人,按照慣例,長官離開衙署多數會布置一下接下來的活計。心思活絡的人已經想:怕是要升了吧?不知道誰能跟著享福?哎,老封君和老封翁也要回了京了吧?怪舍不得的。

另有一些人則在犯愁:這要高升了,也不知道新來個什麼樣的縣令,好不好伺候?來一汪縣令那樣的尚可,來一貪官酷吏,大家真要倒八輩子血黴了。朱大娘子走了,家裡人找誰看個病呢?

都不太有心情聽接下來的話,又都裝著在認真聽,內心實則十分傷感。上司這個時候說的話,大家隻要表現出惜別就好。

祝纓卻在認真地安排:「我去去就回,你們該做的事不可懈怠!今年宿麥種得比去年多,一定要留意倉儲,再有,今年宿麥仍不計稅,但要他們將麥種如數歸還,要把好關。春耕不必等我回去,還舊去年的樣子。還有,耕牛……」

她絮絮地將一些事情安排完,特意叮囑高閃等司法佐,在此期間一定要留意縣內的治安。

接著又往思城縣發了一份大同小異的文書,讓關丞留意好思城縣的事務。

接下來才是去後衙與父母商議回京的事情,祝纓的想法,父母出來好幾年了,南方潮濕,對老年人不是太好,這幾年就該設法讓二人去個乾爽一點的地方,比如京城,居住養老的。這一次不像她上回那麼趕,她計劃再帶些橘子之類的土產進京,路上走得不會太快,應該可以帶上父母家眷。

張仙姑道:「京城啊,我還怪想的呢?」

祝大也想起來京城的繁華了,說:「咱們去!」

張仙姑道:「你回來,咱們就再跟你回來,你要不回來了,你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一家人總得在一塊兒。」

花姐不放心二老長途跋涉,也要跟隨。杜大姐自然也是同去。祁泰父女倆卻走不開,祁泰現在還得幫著算賬。什麼麥收、春耕,尤其是耕牛租借的事兒,這個事兒小縣城的賬房就算能算得清,也不太能服眾,還得祝纓出個人。侯五要做護衛,曹昌是京城人。

最後這些人都走了,錘子、石頭就放養了。張仙姑有點不舍得:「他們倆怎麼辦呢?」

兩個孩子依偎在一起,沉默地站著,安靜地等待自己的命運。

祝纓道:「一起吧。」

兩人露出了笑容來,錘子道:「我們倆能走路,不會礙事的。跟得上的。」

祝纓道:「那就這樣。對了,去問問小江,她們願不願意也回京看一看。衙門裡有翠香,仵作的事兒也能應付一下。」

顧同扒著門框,又怯又急地問了一句:「老師,您這是要……不回來了麼?」

祝纓道:「瞎猜什麼?我的事兒還沒乾完呢,什麼不回來?」

顧同道:「那我侍奉老師進京!」如果老師不同意,他就跟家裡說要跟著去吏部補官,從家裡騙一筆盤纏,跟著進京。至於補什麼官,開什麼玩笑?從九品能乾啥?當然是得跟著老師再多學點東西了!

祝纓道:「行。」

「呃?」

「不願意?」

「願意的!願意的!」

祝纓道:「那就這麼定了,收拾收拾,咱們回京看看。」她沒帶多少大件的家什來,在這兒也不置辦那樣的,就算老兩口要回京定居了,箱籠也不多。攜帶的更多的是一些要往京裡送的特產之類。

她又給山上送信,告訴蘇鳴鸞自己會親自進京,設法將她的事情敲定。蘇鳴鸞那裡又馬上送來一些山中物產。

縣衙收拾行李瞞不了人,縣城裡都知道祝纓「升了官」,百姓六神無主,鄉紳也是心裡沒底。顧翁倒安穩,給了孫子一大筆錢心裡就平靜了。其他人時不時往縣衙裡來打探消息,說著說著就哭了,也有百姓到縣衙探頭探腦,怯生生地問:「大人不會不要我們了吧?」

百姓比鄉紳更想哭,祝纓來了之後,他們才敢有事兒往縣衙裡告狀。才吃上幾天飽飯呢?這就要走了?

年輕的主事第二天就到縣衙裡來催促,見祝纓這裡正在裝箱,又假裝隻是散步,站了一會兒就回驛館裡睡覺了。

祝纓每天要接待幾十個過來哭她的人,有貧有富、有老有少,少的還好,不理就行。老的哭死在她這兒就很難收場了。她耐著性子對他們說:「朝廷不會不管大家的,我也不會不管大家的,你們看,我隻是品級升了,現在還是縣令呢。」

有的人好哄,有的人就不好哄,當然也有不用哄的。項大郎帶人挑著兩擔子的財物到了後衙,打著給自己弟弟妹妹送鋪蓋的旗號。祝纓這回上京,又帶了物產,就得多帶幾個衙役,項樂、項安也跟著走。

結果項大郎到了後衙當地一跪,雙手將禮單奉上。祝纓道:「這是做什麼?項安!」

項大郎道:「不乾她的事,是為小人的事。先父又不止生了他們兩個,小人豈是不記父仇的人,不過上有老母要養活,下有幼子要承嗣,不得已才忍氣吞聲。真能報仇,誰不願意?大人幫我們報了父仇,我們不能光嘴上說感激。」

他是福祿縣比較大的商人,正在發家中,考慮到了祝纓是要出遠門,送的都是便於攜帶的金銀與一些珍珠之類。

祝纓道:「緝凶本來是我的職責,做得晚了已是我失職,謝什麼?」

項大郎叩頭道:「怎麼會晚?如今已是感激不盡。大人這麼講,小人無地自容。」

項安也跪下來請她收下,祝纓道:「你家的買賣才做起來,正是用錢的時候,拿回去。」她使了個眼色,侯五就上前把項大郎「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

項大郎想了一下,去前麵找了弟弟:「大人不收,你們跟隨大人上京,你帶著。有什麼花用,你靈醒著點兒。」

項樂道:「不消大哥囑咐,我理會得。必會辦得妥妥貼貼。」

項大郎又說:「都說大人要升走了,一個個哭得……我這心裡也……你和三娘,這回上京去,萬一大人另有地方去,你們留些盤費好生回來。對了,順便看看這趟路有什麼買賣好做。」

項樂哭笑不得:「你怎麼還想這個?」

「廢話,一家子都靠這個吃飯呢。還有三娘,一個姑娘家,我看大人是個正人君子,接下來會來個什麼東西就不好說啦,她們粗黑傻笨的在衙門裡當差就罷了,年輕又周正的姑娘,會有人說嘴。你們……」

項安從後衙追著他們出來,聽到了最後幾句話,道:「你們這在說什麼?咱們不是說好的麼?咱們從來追隨的就是大人,也不是什麼衙門縣令。要不,我自家跑買賣,一趟不比這衙門裡的典獄一年賺得多?誰個必得捆死在這裡了?」

項大郎看站在衙門外麵說話不好,道:「好好好,先這樣、先這樣。你們先跟著大人上京一回,探探路、探探路啊,錢你們帶上。咱們自家要趟路不也得花盤纏麼?還不安生!跟著大人走,娘也能放心。」

兄妹倆將大哥送來的金銀也放到自己的包袱裡,一人分了一半帶好。

一切收拾好,已是五天後了,年輕的使者終於鬆了一口氣:「可算好了!咱們趕路怕是要快著些了呢。」

祝纓道:「有限期嗎?」如果有有限,她就再減些行李。

使者道:「還是老樣子,不過據下官想,是越早越好的。」

「也好。」

一行人即日啟程,縣城百姓扶老攜幼,送他們出城,有些人看到祝大和張仙姑都坐在車上,不由哭道:「恐怕是不回來了。」一句話說得人心惶惶,一片哭聲。有激動的人上來攔著馬不想讓祝纓走。旁邊的人哭著勸道:「不要攔著大人的路才好啊。」

祝纓在馬上團團一禮:「各位父老,我去去就回。」

顧同挺身而出:「都這麼著乾什麼?老師上京是好事啦!離開京城家裡好幾年了,不讓人回家看看說不過去吶。」

顧翁,項樂、項安與眾衙役也跟著勸,才勉強從縣城出來。一路直到走出福祿縣的地界,都不斷地有人過來看他們。

出了福祿縣,路邊又有許多人在等著她們。祝纓坐在馬上看得遠一些,對項樂道:「我看前麵有一堆人,你去瞧瞧怎麼會事。聚集這麼多人看著不對勁。」

項樂一陣風一樣的卷來卷去,卷回來說:「是思城縣的父老,為首的是那個李大郎和他妹子。」

如果說福祿縣百姓是日常一點一滴的情誼,思城縣看祝纓就是從天而降的救星了。也不知道關丞是怎麼會意的,反正消息傳出去就走了樣,都說她要走。思城縣凡有條件的,也都到官道上等著攔截她。

祝纓又與這些人說了好一陣兒的話才得脫身。

年輕的使者看了這兩場,心道:原以為他是因為京裡有靠山才能有這番成就,現在看百姓這般挽留倒不是做假,可見是真有幾分本事的人。

一路對祝纓就更加禮貌了。

祝纓隨行之人見她如此受歡迎,也都昂首挺月匈,加快趕路也不覺得累了。

————————

兩個月到京城,於祝纓而言行程就完全不緊張了。隨行的人,要麼年輕力壯,要麼是張仙姑和祝大吃過苦的人,現在氣候也慢慢地不冷不熱了起來,很舒適。

他們一天走上五、六十裡路,人尚可,橘子卻有點吃不消了。需要每隔兩三天就翻揀一次,將其中壞果處理掉。張仙姑心疼,拿個橘子剝開,將沒有壞掉的橘瓣掰下來放到碗裡,將黴壞的扔掉。一天能攢上兩大碗。一路上大家吃的橘子就有了。這會兒吃橘子,怪奢侈的。

錘子和石頭都是小孩子,看什麼都新奇,兩人看了一會兒,也幫張仙姑剝橘子。

祝纓倚著門框,含笑看他們擺弄。這是難得的閒暇時光。

年輕的主事湊了上來,道:「大人,既然如此,大人不如改走水路,從運河入京。」每年南方往朝廷繳的糧,大宗的都要走很長的一段水路。船比起車馬看起來要稍慢一些,但是剩在穩且人能夠更好的休息,載物也多。

隻要天氣好、河道順暢,船夫還能日夜兼程,一天一夜又將路程給追回來了,並不比車馬慢。水路也有水驛,補給也與陸上的驛館一樣的方便。以祝纓現在的品級,能夠乘比較大的官船,完全可以放得下這些。

祝纓想了一下:「也好。」

聽說要坐船,隨從都興奮了起來。錘子與石頭都開心得跳了起來,他們生在山上,又被販賣為奴,從未曾見過大河,也沒有見過船,小臉紅撲撲的,眼睛裡都是好奇。

祝纓道:「那加緊些,到前麵的水驛去。」

她們一行又走幾日,先轉到一處小運河的水驛,覓一艘大船,大家都上船。船上兩層艙,船艙稍矮。分了船艙,上麵是祝纓等人的住處,衙役們住下層船尾,船首一個大艙做客廳之用,再底下是船夫水手住的,以及貨艙、放馬匹的地方。

衙役們在船頭立起了牌子,上書著祝纓的身份,祝纓坐在船頭,眺望江中景致,項樂跑了過來:「大人,有商人求見。」

祝纓問道:「什麼事?」

項樂將帖子遞上,道:「他們想跟著您的船往北走。」

哦!這是老規矩了,無論水陸,都會有人想依附官員的隊伍,無論是為了安全還是為了避稅都很劃算。祝纓道:「你和項安去看看他們販賣的什麼,如果貨物沒什麼問題,隨從裡沒有歹人,就捎一程吧。他們自己另備船,我不管這個。」

項樂道:「是。」

不多會兒,又帶回來禮物,大商人一般跑熟悉的路,一來一回有固定的貨物和固定的渠道。這一位是將南方的布匹、絲綢往北方販賣的。送了一箱子的絲綢,又同項樂講定,船到地方,還有兩箱絲綢與一些珠寶。

祝纓將此事都交給項樂去打理,將年輕的主事請到自己的艙裡,與他喝茶聊天。長途無事,主事也願意與她聊。主事想打聽點為官之道,祝纓也想問一問京城的消息。主事隻是個從八品,知道得不多,但是從他言語中分析,三次地震、兩次國葬,朝廷裡是人心惶惶的。皇帝在此期間杖斃了六個內侍——都是有名有姓的。不但罵了太子、鄭熹,連近來很寵愛的小兒子魯王也吃了一頓排頭。隻有女兒永平公主還能有點麵子,勸他冷靜一會兒。

又說今年到京城去與吏部等上計的各地官員十分之倒黴:「也是一身朱紫了,遇到了陛下不喜,都鬧得沒麵子。又往公主府裡送禮討情……」

別的事情,主事就不能知道詳情了。祝纓也投桃報李,跟他說一些自己在皇城生活的竅門,兩人都比較滿意。

問完了消息,又跟主事聊他的差使,沒過幾天祝纓就把主事的腦子掏了個乾淨。閒得抽空教錘子認一回字,再向花姐請教一些藥理,又問小江回到京城有什麼安排。

小江幾年沒回京城也沒什麼想念,但是想到自己的屋子還托付給了九娘,也想回去看看九娘、攏一攏錢。幾年下來應該也攢了一些了,祝纓又升了品級,說不定要再調到別的地方,她也想跟著去。

「翠香已學了不少東西了,尋常差使都能應付得了,我麼,也想走一走、看一看。大人身邊總有些奇事發生。」她說完,見江舟的神情也放鬆了下來。這丫頭是極服祝纓的,斷案不說,搜檢查案的本事還想蹭在身邊學一學。

祝纓留意到了主仆二人的動作,道:「也行。我還未必會離開福祿縣呢。」

江舟忙說:「哪兒都行!隻要讓我跟著學。離了大人,也沒什麼人肯讓我這樣的丫頭摻和進案子裡。」

祝纓嘆了口氣,道:「好。」

船行很順利,船夫也都是好手,祝纓拿出錢來,讓水驛給船夫改善夥食,船行更快,船上的雜役也將她的馬匹、貨物照顧得妥妥當當。

船夫們日夜輪換,遇到大風大雨時祝纓也同意停船休息。如此行了數日,祝纓算著日期比走陸路也不慢,張仙姑適應了之後也說比坐車舒服得多了。

祝纓等人在離京師不遠的地方從船上下來,重新由水路改為陸路。腳踏到地上,都覺得腳步有些虛浮,手下人互相嘲笑著:「你都飄了!」祝纓在地上慢慢踱步,轉了幾圈腳下踏實了,才說:「緊著些,咱們去驛館再休息。」

一行人到了驛館,卻發現這個驛館非常的熱鬧!離京城越近的官道上的驛館就越繁忙,祝纓此時有從五品的身份,主事又有奉旨辦差的名頭,才讓他們一行人得以有一個不錯的宿處。正在安放箱籠的時候,聽到隔壁的院子在吵架。

乃是兩個小官在爭這一所院子,兩人品級都不高,但卻各不相讓。祝纓搬了張椅子到院子裡坐著,一邊吹風曬夕陽,一邊聽兩人你來我往。

一個北方的口音說:「我有要事,耽誤了你可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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