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陰謀 · 送葬(2 / 2)
那目光,仿佛能直接看透人的靈魂。
他變了。在一瞬間變了。
這是薛煬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因為他還沒有被喜悅沖昏。
白雲生的眼睛裡忽然有了一種不一樣的東西。神秘,安靜。看得久了,讓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好像再多看他一眼,就會魂飛魄散。
薛煬靜下心氣,開始認真起來,喃喃道:「好奇怪的感覺……」
此刻,他才猛然發現自己漏掉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那就是白雲生中了觀音有淚,為什麼還能死而復生?
「薛煬,就算你破了天營位,也登不了仙門!」
白雲生現在的聲音仿佛來自九幽之地,已經完全沒有情感的波動。
薛煬並沒有生怒,問道:「你說什麼?」
「日月經天,晝夜輪回,壽命生滅,興衰交替,皆是天地之道,非人力可破。而且,五神獸也不會放過你。」
「哈哈哈哈……」
薛煬忽然仰頭狂笑,桀驁道:「你說的不錯。但你就沒想過,它們對你所說的天滅之難,不過是一場騙局?是為了獨享五行本源!?」
白雲生不為所動,淡定道:「是真是假,我自會找到答案。但你今天卻萬不該搶奪天水珠,它不是你的!」
聽聞此話的薛煬笑聲中已露癲狂,幾百年壓抑的情緒從深深的心底一層一層湧了上來。
想他一生天縱奇才,不到六百歲便達到大營位,九百餘歲達到天營位,縱橫天下未嘗一敗,江湖中人誰不聞風喪膽,談之變色?
達到天營位後,薛煬不久便受神獸召見,加入了一個名叫日月閣的神秘組織,成為了二十八星宿,得知了天滅之難、羽化登仙這些一個又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
他隱居在巫雲山山底四百餘年,毫無意義地守護著所謂的水本源,讓他本就並不堅定的意誌慢慢發生了動搖。
就在百年前,薛煬的功力已經突破了天營位的層次,他驚喜地發現自己竟然可以接觸本源之氣,不料卻招來了白虎的警告和訓斥。
這對於心高於天的薛煬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但即便心中有諸多不解和怨恨,薛煬仍不敢忤逆神獸的意誌,隻好在巫雲山山底惶惶度日。
直到白雲生的出現,他發現了白雲生也能接觸本源之氣的秘密。
於是,一個玉石俱焚的計劃很快在薛煬心中醞釀成熟。
……
天字一號台。
陽光再落下時,薛煬已成了另一番模樣。藍光充斥著雙眼,蒼葭白發獵獵飛展,一身恐怖的業力威震山河。
「白雲生,交出長生劍,否則,死!」
天殤劍鋒寒氣若星,照著白雲生深邃的瞳孔,眼看一隻不可匹敵的猛虎下山在即。
「且慢!」
忽然,沉默的浮石上傳來了一道滾滾之音。
白雲生猛然看去,結了冰的臉上驟然泛起了寒煙,難看得像是一個賭鬼剛剛輸光了錢——薛煬竟然不知何時已經撤去了結界,也就是說,他們剛剛的對話已經不再是秘密。
這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
這簡直是一個糟透了的消息!
要說薛煬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不隻有無敵的實力,還有超凡的度量。他竟停下了手中的劍,不過眼神裡已經對說話的人判了死刑。
隻見一個紅袍的光頭大漢急急飛了下來,落地無聲,業力操控得精妙入微,正是那幾個大營位高手之一。
大漢敬身道:「薛長老,在下唐弢,請長老暫且留情,鄙人有事想問一下這位妖族小兄弟。」
大漢一報姓名,一眾修行者紛紛恍然。
原來這個膽敢此時「造次」,打斷天下第一高手說話的家夥就是大名鼎鼎的「蒼穹法眼」唐弢,是個無門無派的散人,據傳師承已故的鐵麵判官徐榮,修得一部《陰陽法眼》,最擅攝人心魄,是個極愛管閒事的家夥。雖然名頭和修為差了一大截,但唐弢字字句句,在發怒的天下第一高手麵前,倒也說得不卑不亢。百年前的千歲榜排名戰他也參加了,隻不過早早便被淘汰了。此次南下遊歷,撞上六合大賽,便來滄海閣湊個熱鬧。
薛煬沒說話,但眼中寒光朔朔,顯然是在做最後的隱忍。
那大漢直起身子,向白雲生道:
「這位小兄弟,唐某有一事想請教。」
「說。」
白雲生惜字如金。
唐弢鄭重其事地問道:「閣下方才與薛長老之言,如雷霆之音,實在過於震撼。天滅之難,接觸本源之氣,天營位、紫魄境之上境界,此等驚天動地之事,在下畢生聞所未聞,實在想請教一二!」
此時此刻,白雲生心裡對薛煬的恨意又深了幾尺——他自詡心思縝密,但沒想到還是被老謀深算的薛煬擺了一道。
他原本對本源之氣、天滅之難的事就一知半解,跟莫論更高修為的境界,但薛煬卻借他的口把這些「不該」被當今江湖知道的事都說了出來。
而這,也才是薛煬的目的。
是他召集五大世家,以突破天營位為由,賽前換陣,讓白雲生五人陣腳大亂,後又縱容薛秋漓與白青,為的就是一步一步把他逼到眼前的境地。薛煬並非想要掌控什麼本源之氣,也並未一定要得到「更上一層樓」的秘密,他可能知道的並不比白雲生多,但他要將蒙在四荒五洲天空上這層久遠的迷霧給掀開,讓天下人看到被五神獸隱瞞的那些隱秘。
而這些隱秘,沒有比從此時此刻的白雲生口中說出來,更真實,更能令人動搖,令人相信。
此刻的天池,眾人的呼吸比雪山還要安靜。他們都在等著白雲生的回答。
風已將波濤掀起,隻要白雲生一句話,整個江湖便會立刻風雲忽變。
思忖間,又有幾道身影落了下來,落在唐弢身後。
「你想知道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想得到的,我也不會給你。」
白雲生淡淡地說著,看也不看唐弢。
因為此時此刻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殺死薛煬,或者被薛煬殺死。
「滾開!」
見來人愣在當場,白雲生一聲厲喝,叢叢黑氣從腳底漫上頭頂,長生劍震退唐弢,狂暴的業力從劍中瘋狂地湧進了白雲生的身體,黑色的血管仿佛潰爛的蛛網,頃刻間爬滿了他痛苦扭曲的臉。
「啊!!!」
白雲生仰天長嘯,滾滾氣浪直沖九霄。
剎那間,雲黑如墨,氣浪匯湧。
日月無光,天昏地暗。
黑夜竟提前降臨人間。
九天之下,陣陣冰冷無情的殺氣,似排山倒海,一浪高過一浪。
處在雲浪中央的白雲生傲然孤立,宛若一尊死神,在審判世間的生死。
薛煬手中的天殤劍閃著藍瑩瑩的光,在這忽變的黑暗裡成了唯一的光源。
白雲生此時一雙沒有神色的瞳孔裡,隻剩下了殺意。
「天逆,黃泉的送葬!」
一道漠視蒼生的聲音從一個絕不會是人的嗓門裡傳出。頓時整個巫雲山上空猶如萬鬼狼嚎,萬靈哀呼。
片刻之間,薛煬和天殤劍融化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
四分之一柱香前,大雪紛飛。白雲生昏暗的屍體內。
隻剩一道碎魂的白雲生身上的光越來越弱,他已經感覺到了死亡的召喚。
那把長生劍還靜靜地插在巨石之中。時間緊迫,他必須想辦法拔出劍,否則,這唯一生還的機會就徹底沒了。
一想到能活著,白雲生等死的心瞬間飛了九霄雲外。隨即小小的光人慢慢靠近劍鋒。
這把劍好像插在這裡很久了,歲月的打磨讓它失去了原本的光澤,隻在這寂靜無人的死地中徒度滄桑。
白雲生的小眼睛裡露出了破釜沉舟的果決。隻見他舉起小手,一點業力從他的小身板中抽出。
一瞬間,白雲生身上的光更加暗淡了。
「呼呼。」
白雲生用隻能自己聽見的聲音,重重地喘息著。他切下了這縷殘魄中的一半業力,賭了這一把至關生死的局。
小手指輕輕地靠近劍鋒,剎那間血光乍閃,帶著白雲生消失在這片無名的空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