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死(三合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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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欽辭,你犯什麼神經?!」

「發瘋也該適可而止,快放本宮下來!」

眼見山頂涼亭逐漸凝聚成一點黑色模糊,再逐漸消失不見。寧扶疏討厭這種被人擺布,失去自主權的感覺。她開始掙紮,嘗試推開顧欽辭的手臂往馬下摔。

「殿下別動。」寧扶疏沒扭兩下,纖如蒲柳的細月要驀地被顧欽辭摟住,桎梏在他寬大有力的掌心中。

「本宮為何動,侯爺心裡沒點數嗎?」縱然身處受製於人的情景,寧扶疏仍舊嘴不饒人,冷聲道,「你若老老實實遵旨放本宮下去,今日之事尚可既往不咎。但如果侯爺冥頑不靈,那就別管本宮不客氣。」

「嚇唬臣?」顧欽辭挑眉輕笑,「殿下不如說說看,究竟是如何個不客氣法?」

寧扶疏被他問得一噎,周身淩人氣勢不由凝滯。

能如何個不客氣法?對顧欽辭,打是不能打的,貶謫降職他早經歷過了。傾注滿腔心血與熱血的澤州統帥之職被剝奪,剩餘的駙馬都尉職和熙平侯爵位,顧欽辭壓根不在乎,還能怎麼罰。

時而想想,她真是拿顧欽辭一點辦法都沒有。

「殿下怎麼不說話了?」顧欽辭還能氣定神閒地催她,「您總得先講出來,臣才好權衡要不要抗旨。」

寧扶疏思來想去,總算琢磨出一項能罰的:「本宮收了你的府宅!」

「那殿下便收去吧。」顧欽辭悠揚吹了聲口哨,夾緊馬腹跑得更快,「臣風餐露宿慣了,哪裡都能湊合著住,無所謂流落街頭。相反,臣倘若被認出來了,丟的是殿下和皇家的顏麵。」

寧扶疏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這般有恃無恐。

臉皮厚得連弓`弩鋼箭都射不穿。

她委實氣極,卻也清楚硬的凶言惡語對顧欽辭行不通,軟的撒嬌示弱寧扶疏又不可能拉下臉施展,於是開始病急亂投醫:「你縱使不肯放了本宮,好歹跑慢些吧,這破馬顛得本宮身子不舒服。」

……嬌氣。

顧欽辭在心底暗罵,但跑馬速度已然在無聲無息間放緩,同時看似隨意的問道:「殿下哪裡不舒服?」

寧扶疏尋思這可不得編個頂頂嚴重的,突然:「咕——咕咕咕——」

空城計陡然響起,在周際無人的野外尤顯突兀。顧欽辭感受到掌心下似有細微氣流鼓動,他按著的,自然是長公主月要腹。

「殿下餓了?」

「你這不是廢話麼。」寧扶疏羞憤撥開他的手,捂住自己扁平的肚皮,沒好氣道,「也不瞧瞧現在幾點了,本宮原本是來赴宴的,現在開宴的時辰過了,席麵飯菜卻沒吃上一口。又不是吸納天地靈氣的神仙,能不餓嗎。」

「你若肯送本宮去皇姑姑那兒,給你留口吃的也不成問題。」

顧欽辭被她說的有些由於動搖,但念頭隻在腦海中停留半秒,轉瞬即逝。

他既然已經把寧扶疏帶出來了,就不可能再送她回沁陽大長公主的宴席。

那日藏在錦衣中的秘密紙條,顧欽辭至今清晰記得內容:八月初一流水宴,長公主有性命之憂。

依照他的字麵理解,想殺寧扶疏的人就藏在宴席賓客內,亦或者筵席上的玉盤珍饈藏了毒。人多眼雜的地方,可能發生的變故太多,縱然顧欽辭厚臉皮跟著去了,也難保萬無一失,倒不如防患於未然。

何況,那什麼勞子的流水宴,顧欽辭上午在山頂徘徊時瞧見了,沁陽大長公主少說帶了二十來名年輕俊美的小郎君前來,各個細皮嫩肉,容貌標致。要是讓寧扶疏赴宴,指不定鬧出什麼淫`亂不堪的事。

顧欽辭冷蔑輕嗤,說道:「幾口飯而已,臣雖不才,但還不至於讓殿下餓肚子。」

話音落入爽朗秋風,胯`下駿馬陡然掉轉方向,跑出了瑰麗如霞的楓葉林。

棲霞後山是一片野林,寧扶疏隻覺自己似從落英繽紛的世外桃源進入了渺無人煙的荒郊野外。四周雜草叢生,嗒嗒馬蹄聲響起的剎那,驚飛無數鳥雀。

她不認為顧欽辭是會說大話的人,但此時四下張望,又實在忍不住生疑。

這破地方能有什麼吃飽喝足的法子?

寧扶疏繃著臉:「一炷香之內,你若拿不出好吃好喝的,本宮必定治你個欺君之罪。」

一如既往的,顧欽辭絲毫沒被她威脅到,眉梢飛揚間盡是月匈有成竹:「一炷香,足夠了。」

他含笑嗓音極具磁性,寧扶疏注意力卻敏銳被利器劃破空氣的「嗤——」聲吸引,目光下意識追溯聲音軌跡。驀地,側前方一隻撒開雙蹄狂奔的山雞驟然倒地。

而小野雞的背上,插著一根箭矢。

寧扶疏不由瞪大雙眼看向顧欽辭。

這才發現,他廣袖下藏著一把連弩,箭支早早裝進暗箱中,隻需輕輕扳扣機關,威力十足的鋼箭立馬飛射出。

電光火石之間,顧欽辭又射下兩隻野鴿子。

他駕輕就熟地甩出馬韁繩,往地上一卷,山雞與野鴿瞬間被他捏在手中。

「你該不會想讓本宮吃這個?」寧扶疏嘴角抽搐。她知道跋涉行軍的將士常常會抓野味烤了吃,麋肉加餐,所以能夠理解顧欽辭做出這樣的舉動。

可理解,並不代表她願意吃。

野外缺油少鹽,用火燒烤的白肉味道又柴又寡淡不說,還容易沾染炭火焦味。

寧扶疏神情抗拒,然而顧欽辭已經帶著她翻身下馬,雙腳踩在地麵。

銀鬃馬被拴在樹旁。

華服錦繡的青年左手提著一隻雞,右手揪有兩隻鳥,豪邁說道:「放心,毒不死殿下,保準讓您活著回府。」

寧扶疏:「……」

她默默站去一邊,拔了幾根草莖漫不經心地餵馬。事已至此,又被顧欽辭七拐八拐帶到這個偏僻的破地方,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回去找沁陽大長公主是別想了,勉強有兩口吃的總比餓得頭昏眼花要強。

誠如顧欽辭說的,毒不死她。

那便將就吧。

寧扶疏隨遇而安地寬慰好自己,卻見顧欽辭抽出別扣月要間的短匕,柄刻竹骨,刃鑲燦金,折射日光粼粼,直晃人眼。饒是寧扶疏一個不懂兵器的外行,也驚艷於它外觀的美。

可顧欽辭橫握這把鋒利至極的匕首,竟在下一秒乾脆利落地割斷了野雞喉管。

殷紅的血稀稀拉拉向下流,青草綠葉立馬沾染斑駁汙漬,紅得刺眼。

雞血腥臭味逐漸在空氣中擴散彌漫,防不勝防地鑽入鼻腔。

「嘔——」寧扶疏忍不住犯惡心。

顧欽辭抬眸瞥來:「殿下聞不得血味?」

……她這個反應還不明顯嗎?寧扶疏心底吐槽,卻並不想開口說話,因為張嘴隻會讓她吸入更多令人作嘔的氣體。她從袖中拿出絲帕撣開,捂住唇鼻,阻擋氣味滲透飄入,也以此來回答顧欽辭的明知故問。

男人半邊長眉微挑,按理說,這種情況他就該站遠些,遠離寧扶疏的視線處理生禽。

可說來奇怪,自己分明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厭惡寧扶疏,也不再有時時刻刻盼著她死的恨意,卻仍舊樂於欣賞她的痛苦、她的不適,樂於看她所有的一反常態。

是以,顧欽辭非但沒有走遠,反而將兩隻野鴿的喉嚨也一齊割斷。

像極學堂內壞心眼捉弄同窗的少年郎,七分意氣風發中透著三分頑劣幼稚。

他提溜著禽類翅膀,將三隻家夥最後一滴血也放盡流光:「既聞不得,就該多聞一聞。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殿下很快就習慣了。」

「顧欽辭,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寧扶疏被他氣得人設都不要了,開口就罵,「本宮要習慣這些臭味做什麼!嘔——」

她說著屬實忍耐不住胃酸翻湧,既然顧欽辭不避,那便自力更生,自己跑遠到聞不見腥味的地兒去。

但興許因為野外生禽的血味太過刺鼻,也可能親眼瞧見腥紅鮮血潺潺流動對神經的沖擊太強烈,寧扶疏已經跑了數十米,依然覺得鼻腔吸入的空氣不乾淨,遂繼續向前。

顧欽辭短短一晃眼的功夫,人已經沒影了。

他四下張望,滿目盡是翠色點綴枯黃的草木,唯獨不見明媚張揚的緋色衣裙。

顧欽辭心跳驀地停滯一瞬,騰升起絲絲縷縷的慌張。

……寧扶疏呢?

棲霞山上沒有食人凶獸,卻有奸人刺客。雖說刺客多半藏身宴席間,而不會出現在此地,可事有萬一,也最怕萬一。除了他身邊,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安全,更何況長公主府的影衛似乎並未跟上,寧扶疏獨自一人……

顧欽辭不敢深想,當即甩了手裡的山雞和野鴿丟開,腳底邁開最大的步速,同時順道扯過銀鬃馬背上掛著的水囊,邊跑邊沖洗沾了禽血的手。

一根根手指掰開,連指甲縫裡都照顧到,洗得乾乾淨淨。

遠處,寧扶疏珠釵華服累贅,浮光錦織的宮裙不慎被荊棘倒刺勾住,她不得不蹲下身子處理。

野外肆意滋長的灌木倒刺極多,且細長尖利。倘若不小心戳到指腹,細密的疼立即鑽入肌底。寧扶疏大意被倒刺紮到好幾次,雖萬幸沒出血,卻回回都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朝歌長公主皮膚細膩嬌嫩,平素恐怕連粗糙之物都沒碰過。她折騰半天,小腿都蹲麻了,總算將裙擺和荊棘完全分開,立刻便要站起來——

卻沒發現自己另一側衣裙也被荊棘紮住了。

將她拖得驀然踉蹌,後退兩步,險些跌倒。

寧扶疏思緒陡轉,心想四周滿地荊棘,若這樣摔了,隻怕大腿小腿連帶手臂腕肘,每一寸皮膚都被會紮穿,血肉模糊。她咬緊牙根,絕境臨頭,愣是用側扭的腳踝撐住渾身重量,堪堪穩住身形。

隻是這樣一來,腳踝難免崴傷。

密密麻麻的痛意頃刻間爬進骨頭,糾纏住她的血管,在血肉骨縫內攪弄風雲。寧扶疏受傷的那隻腳不敢使力,隻虛浮點在地麵,可仍舊止不住冷汗涔涔滲出額發,牙根顫顫咬得死緊,還有秀眉不自覺擰成蝴蝶結。

單隻腳扭傷嚴重,她是不可能再蹲下去了。

又礙於自尊心,也不想巴巴站在這裡等著顧欽辭前來找尋。於是她從旁邊撿了根樹枝,嘗試想將盤根錯節的荊棘撥弄開。

這誠然繁瑣至極,鑽心刺骨的疼痛更是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過她,愈漸擴散、放大、蔓延,超過寧扶疏的堅強和毅力。虛汗滴在睫毛上,斑駁了眼前視線。

她從盡量心平氣和到心煩意亂,從耐心分開枝條到胡亂拍打灌木。

今兒這身衣裳是蜀地月前剛供上來的珍貴錦緞,她與李皇後二人各得一匹便無剩餘,宮內尚服局竭盡全力省料子,也隻做出兩件錦裙,而今日赴宴所穿,自是寧扶疏從中挑選最稱心的。

可如今,就算解決掉叢生荊棘,宮裙破破爛爛戳滿孔洞已成定局,勢必不能再穿。

她變得這樣慘,全都怪顧欽辭。

寧扶疏想著,倏爾生出幾分委屈。她穿越來大楚朝已有半年,期間,顧欽辭的怒氣值陸陸續續降低,這本該是極其值得慶祝與慶幸的事,可方才顧欽辭斬斷幾隻生禽喉管的剎那,寧扶疏忽然有種錯覺。

似乎一切都沒有變,顧欽辭仍舊深深憎恨著她,所以見不得她好過。

他仍舊想要她性命,殺雞儆的是猴,那把短匕隨時有可能掉轉方向,反過來捅向她的喉嚨。

自己努力做了那樣多,皆是徒勞。

顧欽辭時而流露出若有似無的關懷,敵不過堅定深刻進骨髓裡的殺意。

二十五點怒氣值,終究離零很遙遠很漫長,顧欽辭就是一塊捂不暖的石頭,捂不融化的冰。

上山時興致盎然,喟嘆秋楓如火景致怡人;如今覺心緒酸澀,又道秋風蕭瑟涼浸肺腑。

顧欽辭匆忙趕過來時,遠遠望見寧扶疏安然沒出意外,懸在心口的石頭頓時落下。他快步走上前,錦靴踩得落葉沙沙作響。

寧扶疏聽見了聲音,但沒回頭。

「殿下……」顧欽辭在她身後喚道。

寧扶疏依舊沒理他,兀自拿著樹枝左邊打兩下右邊砸三下,混當沒他這個人。

顧欽辭就算腦筋再耿直再不會拐彎,這晌也該反應過來自己的舉止,惹寧扶疏動氣了。

他兩步挪到寧扶疏正麵,咳嗽清了清嗓子,鼓起極大的勇氣開口:「殿下,跟臣回去吧。」

「這周遭連聲鳥叫都沒有,不安全。」

「安全?」寧扶疏簡直被這個詞逗笑了,「把本宮帶到荒無人煙的密林裡,又逼本宮忍受惡臭作嘔的血腥氣。侯爺覺得自己有資格跟本宮談安全嗎?」

森冷冰涼的語調迎麵砸來,顧欽辭耳膜一顫,心跳也沒由來地揪緊。他淡漠成性的神情在短暫一瞬間晃過復雜難言,低垂的眼尾餘光瞥見地上遍布荊棘,睫羽微顫。

話音脫口而出:「臣可以負荊請罪。」

語訖,掀袍欲跪。

寧扶疏錯愕瞪眼,她厲聲嗬:「顧欽辭!」

男人下跪的動作頓住,保持著半蹲姿勢,抬眸深深望向她。這是寧扶疏第一次見顧欽辭向誰低頭,就連生辰宴那日寧常雁入殿時,顧欽辭麵見君王行的禮也極其敷衍。縱強權壓迫,他傲骨不彎不折,不願拜誰就是不拜。

此時,寧扶疏以比他高出半個頭的姿態站著,目光向下輕瞥,居高倨傲,無端有些得意,也學著顧欽辭的牙尖嘴利譏誚他:「腦子有病就去看太醫,別到本宮麵前來發瘋。」

「負荊請罪,說的好聽,到頭來弄一身血,是還想繼續惡心本宮嗎?」

她臭罵得不留情麵,把張揚跋扈體現得淋漓盡致,末了,靜候半晌,沒聽見係統輸出怒氣值上漲的提示音。寧扶疏不禁驚詫,眉心上挑。

她又聽見麵前人道:「不會了。」

「臣已經把那些東西處理乾淨了。」不會讓殿下再看見血,也不會叫殿下聞見腥臭味,更不會解肢拆骨。顧欽辭說著朝她伸出手掌,迎著陽光張開五指,作勢要叫寧扶疏看清楚:「臣把自己也洗乾淨了。」

「殿下隨臣回去吧,半炷香時間快到了,臣不想擔欺君之罪。」

寧扶疏驀地噗嗤漏出一聲輕笑,這人還惦記著她隨口一說的話呢。倒叫人免不得懷疑今天太陽莫非是打西邊兒出來的,曬得全金陵最放盪不羈的人也懂規矩了。

「殿下笑什麼?」顧欽辭當即問。

寧扶疏霎時壓住上翹的嘴角,板著冷淡臉色:「既然不想擔欺君之罪,便轉過去。」

顧欽辭依言照做。

寧扶疏又道:「月要彎得低一點,頭也低一點,把本宮的裙擺和那些荊棘倒刺分開。」

聞言,顧欽辭這才注意到腳下,後知後覺她被困住了,忽然長長舒出一口氣。

這般光景,如果當真運氣倒黴遇刺,那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剩乖乖等死的份兒。

他越發僥幸自己來得及時,因此縱然此刻被寧扶疏支配使喚,顧欽辭忍一忍便也遵命了,精悍短刀出鞘,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斬斷所有尖刺。

寧扶疏眉目流眄,自上而下盯著這個人低頭請罪的姿態,最終在眼底化成簡單的兩個字:多慮。

她的擔憂顧忌多慮,她的擔驚受怕也多慮。

顧欽辭這塊石頭捂不暖又有什麼關係,再冰涼也是塊石頭,不是毒藥、不是尖刀,不再像半年前那樣欲殺她而後快,怒氣值不漲便釀不成性命之危,寧扶疏不怵他。

在顧欽辭看不見的角度,女子明亮杏眸眨出點點狡黠,趁機單隻腳用勁向前跳,撲到了男人健闊寬廣的背上。

「走吧。」

後背倏爾一沉,顧欽辭前幾日就背過寧扶疏,此時一如既往地沒覺出身後人有多少分量,他手臂勾住寧扶疏腿肘,不費吹灰之力輕鬆站了起來,將人往上掂了掂。

心道自己應該多打幾隻山雞的,這也太瘦了,渾身都是骨頭,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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