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遊(三合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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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流水宴。

顧欽辭暗暗決定不會去,寧扶疏也確實沒給熙平侯府遞請柬。

無他,隻因這宴席意義略微特殊,顧欽辭倘若去了,不合適。

五日前,寧扶疏的皇姑姑沁陽大長公主回到金陵。她此番遊歷山川河流不僅搜羅了各州郡的俊美郎君,還將表侄女靜姝郡主帶離了夫婿家,霸氣給男方留下一紙休書。

若在早兩年,靜姝郡主也算是貌美名動金陵的大家閨秀之一,是世家貴公子踏破府宅門檻,傾心求娶的對象。

可誰都沒想到,尊貴郡主竟瞧上了一個進京趕考的窮書生。

及笄少女情竇初開,被戀愛甜蜜沖昏頭腦,不顧家中父母反對,跟著書生私奔。

好在那書生爭氣,考中進士及第,外放地州為官,靜姝郡主便壯著膽子向皇帝求了賜婚聖旨,下嫁寒門。

故事到這裡,本該是一樁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佳話。奈何晴天會下雨,走路會摔跤,佳話也常常陡生變故。

男人嘴上說的深情最信不得,昔日書生成了七品縣令,坐鎮天高皇帝遠的縣城,誰也管不到他。男人骨子裡的劣根性逐漸暴露,開始背著靜姝郡主逛青樓,養外室,甚至寵妾滅妻。

靜姝郡主少時很長一段時間都養在沁陽姑姑身邊,多少學了些大長公主的恣意剛烈,察覺夫君變心,她當即執筆蘸墨,寫下休書,甩到臭男人臉上。隻留一句恩斷義絕,策馬回京。

後在半途偶遇沁陽大長公主,靜姝郡主放言此生不入愛河,她要學沁陽表姑和朝歌表姐豢養麵首,戲耍情愛。

是以,今日這場流水宴,邀請了諸多相貌俊俏且未曾娶妻的小郎君,隻等靜姝郡主從他們當中挑選合眼緣的。

馬車悠悠駛出皇城,郊外棲霞山因秋楓彤紅勝火而負盛名,每逢秋日層林盡染,成了金陵貴人設宴的首選地。

寧扶疏今晨梳妝打扮花得時間略久,這晌日頭漸上中天,已經晚過赴宴的時辰,車夫驅馬動作不由得急了些。馬車匆匆行過蜿蜒平坦的青石板路,接下來需得穿過一條林間小徑。

車廂內,寧扶疏正閒適品著花茶,突然,馬車猛地歪斜向側邊,驚得溫熱茶水劇烈晃動,潑灑到她皮膚上。同一個瞬間,馬車停滯,不再前行。

「怎麼回事?」寧扶疏擱下茶盞,用絹帕擦淨手上茶漬與茶末。

「殿下,咱們的車輪不小心陷進了泥潭裡,暫時走不了了。」駕車侍衛在外道,「辛苦殿下先下車等一會兒,屬下這就動手嘗試把車推出來。」

前兩日連夜降雨,山間土壤鬆軟潮濕,承不住華貴馬車的重量。

寧扶疏隻得站在相對乾燥結實的土地上,琳絮為她提著曳地長裙,避免衣擺沾染泥汙。期間,她抬頭看了眼穿透樹葉縫隙的斑駁日光。

晌午了,肚子響起了空城計。

眼見四名侍衛大汗淋漓,深陷泥地的車輪卻毫無反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繼續走。

寧扶疏情緒稍顯低落,好餓……

她咽了咽口水,吩咐:「琅雲,你回車裡去一趟,把小案上那盤藕粉桂花糖糕拿來。」

「是。」琅雲半踮起腳尖,踩碎步小跑。

倒也奇怪,寧扶疏沒聽見她的腳步聲,反而捕捉到馬蹄踏踏傳入耳中,由遠及近,愈來愈明顯。

她不禁尋聲轉頭——

滿目橙紅中出現了一個黑點,而後逐漸變大,變得依稀能看清馬背上玄色衣衫的男子手握韁繩,策馬狂奔。他身後紅楓漫山遍野,風吹落霞紅一片,似灼灼火焰墜入他廣袖俊逸,如同一幅渾然天成的美畫。

駿馬在靠近寧扶疏時緩了速度。

她仰望坐在高頭大馬上那背脊挺直的人:「侯爺怎麼在此?」

顧欽辭馳騁一路,鬢發微亂,平添率性。

他道:「自然是登山辭青,賞楓秋遊。」

「殿下又怎會在此?」

「本宮……」寧扶疏頓了頓,琢磨著該怎麼委婉措辭,才能顯得幫靜姝郡主擇選麵首這句話聽起來比較正經。

她霓裳華麗,被顧欽辭平淡目光盯著,最終隻憋出兩個字:「赴宴。」

顧欽辭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卻也懶得探究,隨意點了點頭後兀自雙腿夾緊馬肚,結束這截看似聊了幾句但其實什麼都沒聊明白的寒暄:「那便願殿下與友人樂得其所,臣先行一步。」

寧扶疏客氣回說:「侯爺慢走。」

兩人之間言辭有度,謙讓有禮,怎麼看都不像拜過天地的夫妻,反而更似點頭之交的同僚。寧扶疏打心底裡覺得這種狀態正正好,既不會使顧欽辭憎她恨她動殺心,又不會狎昵過度打擾到顧欽辭隨性自我的生活。

可惜往往天不遂人願,不遠處推車的侍衛匆匆跑到寧扶疏麵前,抱拳揖身請罪:「殿下,馬車陷得實在太深,屬下幾個不小心把車軲轆軸弄斷了,這馬車大概……大概……」

寧扶疏皺眉,她是知道車軲轆軸作用的,幫吞吞吐吐的小侍衛接上話:「壞了?」

侍衛低頭:「屬下無能,請殿下責罰。」

寧扶疏肚子餓的時候心情通常不太好,煩躁揉動額穴:「本宮責罰你有什麼用,這馬車不還是壞著不能走。」

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她如今所在的位置是半山月要,上行和下行都一樣困難,要說辦法,也隻有讓侍衛徒步爬到山頂,請沁陽大長公主派輛能用的馬車前來接她,隻是苦了她得在陽光下站大半個時辰。

秋分的暖陽尚帶有三分夏日餘韻,晌午撐在頭頂,灼烈溫度刺得女子嬌嫩皮膚泛起隱隱刺痛。寧扶疏不得不抬高手臂,用自然垂下的寬大衣袂,遮擋住麵部。

驀地,照在臉上的陽光似乎暗了暗。

寧扶疏低著頭的視線看見了四隻打著蹄鐵的馬蹄,她緩緩移開衣袖,目光往上,是男人銀紋雲繡的黑色錦靴,再往上……

顧欽辭不知何時又回來了。

他朝寧扶疏伸手:「上來,臣送殿下。」

寧扶疏眼眸眨動,心道她若上了顧欽辭的馬,就可以避免遭日頭曝曬,可以早些吃上宴席珍饈。但如若不上顧欽辭的馬,便隻剩下方才設想的,乾等一條路可走。

她從不喜歡委屈自己,猶豫不超過半秒鍾,把手交到顧欽辭掌心,瞬間被對方扣住五指。

顧欽辭單臂用力,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身輕如燕的女兒家拎到馬背,安排她坐在自己身前。

他沉聲道:「殿下坐穩了。」

話音落下,駿馬如離弦之箭跑出數裡。

琅雲拿了點心下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沖著自家主子的背影招手大喊:「殿下,您的藕粉桂花糖糕!」

那麼遠的距離,她沒指望聲音傳過去。

可下一秒,琅雲眼睜睜看見遠處馬匹緩下飛奔的步伐,掉頭朝她跑來。近至身前時,顧欽辭彎月要側身,長臂一撈,琅雲拿在手裡的糕點眨眼間沒了,馬影子也沒了,徒餘泥地裡一排整齊的蹄印子。

顧欽辭將裝滿糕點的絲帕塞進寧扶疏手裡,早已餓得前月匈貼後背的人眉眼頃刻綻開笑意。

金秋時節的新鮮桂花香味馥鬱,鋪開在唇舌間,經久不散。又有獨屬於夏日的清新荷香隨著細細咀嚼,緩緩鑽出。桂花芬芳由濃到淡,荷藕清雅由淡到濃,兩相融合得恰到好處,寧扶疏越吃越上癮。

顧欽辭坐在她身後,看不見她臉上神情,卻知道寧扶疏往嘴巴裡塞糕點的速度愈漸變快。

他就想不明白了,好歹也是大楚最尊貴的長公主,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這名字一長串的糖糕真有那麼好吃?

顧欽辭抿唇悶聲道:「殿下,臣肚子餓。」

寧扶疏聞言低眸瞥了眼自己掌心糕點,又抬頭看了眼男人因禦馬崩騰而顛簸甩動的高馬尾。

自己借乘他的東風上山本就是欠了人情,有點禮尚往來的小小要求總不能拒絕人家。

手臂向後彎折,大方且爽快地將糖糕遞到顧欽辭麵前,任他拿。

顧欽辭無奈笑了聲:「殿下,臣沒有手。」

由於寧扶疏和他同乘一匹馬,顧欽辭生怕嬌生慣養的長公主沒坐穩摔了,因此隨時隨刻都用兩隻手握馬韁繩,實在騰不出空吃東西。

寧扶疏若有所思,顯然覺得這確實是個問題,瑩白如玉的手指隨即撚起一塊糕子,直接送到他唇邊。仿佛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雙手沒有空,嘴巴總有空吧,這樣就可以吃了。

顧欽辭臉頰突然有些熱。

他一個大男人,要人餵著吃飯算怎麼回事。

丟人,太丟人了,他才不接受被寧扶疏餵。

……頭卻已經低下,一口咬去大半塊糕點。

香軟可口,甜度適中,顧欽辭霎時眼睛亮了亮,將另外半塊糖糕也吃掉。

寧扶疏的聲音混著微風傳來:「怎麼樣?」

誇贊的話下意識脫口,但及時被顧欽辭攔在牙關後,咽回肚皮裡。

他開始琢磨,要是說好吃,顯得自己很貪戀口腹之欲似的,且又會顯得自己沒見過世麵,輕易就被一小塊糕點拿捏住,還會顯得自己好像很認可寧扶疏的東西。

顧欽辭壓住上揚的嘴角,忍住吞口水的沖動,淡淡開嗓:「一般,不怎麼樣。」

寧扶疏絲毫沒有懷疑,點點頭表示知道。她心想北地菜式重油鹽,江南則喜甜食,顧欽辭初來金陵一年,無可免俗地還沒適應兩地口味差異,便不勉強他,獨自一人吃完剩餘所有糖糕。

殊不知,顧欽辭在她目光無法觸及的地方暗暗磨動牙齒,內心咆哮:他隻是說味道一般,又沒說難吃!

他還是想再要的啊!

顧欽辭重重甩了下馬韁繩,銀鬃馬頓時飛奔起來,四隻蹄子仿佛不沾地似的,如流星趕月。寧扶疏不像很多初次騎馬的閨秀女子般感到害怕,相反她享受披散後背的墨發隨風肆意揚起,兩側景致不斷後退,從眼前一晃而過。

好似潛藏在身體裡的本能,寧扶疏隱隱懷疑,在她穿越之前,原主應當是會騎馬的。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寧扶疏遙遙望見一個八角翹起的涼亭出現在青石板路盡頭,石桌前圍坐著三人正優哉遊哉打著葉子牌。

聽見駿馬嘶鳴聲,亭中一人回頭朝他們望來,同時揚聲喚道:「小朝歌你可算來了。」

「咱幾個等你等得巴巴玩了半個時辰的四缺一,這牌都打得不盡興。」

寧扶疏看清她們的樣貌,其中身穿桃粉襦裙,瞧著年紀比她還小的應當是靜姝郡主無疑。而調侃她遲到的人,自是沁陽大長公主。至於另一人,見她走近立即起身朝她客氣行了一禮,寧扶疏猜測大抵是大長公主結交的好友。

她翻身下馬,端出與人相熟的笑顏:「姑姑就別打趣兒我了,憑我的手氣,若我上桌你們才是真的不盡興。」

傳聞朝歌長公主牌技傳神,無論樗蒲骰子葉子牌,賭棋賭球鬥蛐蛐,樣樣精通,幾無敗績。

沁陽大長公主爽朗笑聲回盪山穀之間,和清風暖陽融合:「是是是,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小朝歌你曾經易釵而弁混進地下賭坊的光榮戰績。」

「什麼戰績?」靜姝郡主好奇問道。

沁陽大長公主性子豪邁,說話也從不拐彎抹角,直白話語張口就來,手執帕子對著寧扶疏一點:「她吶,一手操作讓對方莊家輸的連褲衩都不剩。」

靜姝郡主微訝:「然後呢?真脫了?」

「自然是真脫,他既然敢賭就必須輸得起。」沁陽大長公主道,「雖然那臭男人挺慫挺沒膽的,緊捏著褲月要帶不肯鬆手,但他那點力氣哪裡比得過咱們小朝歌的侍衛,三兩下就給他扒了個乾乾淨淨。」

沁陽大長公主嘖嘖兩聲,頗顯遺憾搖頭:「但也難怪他捂著。」

「不是我說,就那小雞仔跟鵪鶉蛋似的,真沒啥看頭。」

本沒想聽她們談話但偏偏不經意聽清了全部的顧欽辭:「……」

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胯部。心想鵪鶉蛋的話,那確實挺寒磣的,自己肯定不至於。

寧扶疏如果看見他的,應該不會嘲笑嫌棄吧。

等等!打住!

思緒被帶偏的人猛然拍了下自己的腦袋,這都哪兒跟哪兒呀,什麼亂七八糟的。青天白日、艷陽高照之下,跟別人比那汙穢醃臢的玩意兒算怎麼回事。

顧欽辭,你有點禮義廉恥好不好。他覺得肯定是因為自己最近跟寧扶疏接觸變多,思想都被她同化了。

這種言辭論調,別說是本該恪守規矩方圓的皇親貴胄,就連邊關沒讀過幾本書的摳腳大漢都講不出口。

顧欽辭在心底默默背誦道文,平心靜氣。與此同時,沁陽大長公主的話音再度攜秋風入耳:「不過這些說到底都是小打小鬧,後頭發生的事兒,才真正叫人大跌眼鏡。」

「那賭坊的黑心老板肉疼幾塊賭錢不肯給,就想殺人滅口,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小朝歌的侍衛當場擒拿。借著這樁事兒,不僅端了那個黑賭坊,還牽扯出一大批背後牟利的貪官汙吏。」

「長公主表姐好生厲害。」靜姝郡主由衷誇道,「但這些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沒聽說過?」

「便是你剛出嫁那會兒。」沁陽大長公主道,「你彼時一腔熱血沉溺在情情愛愛裡,所有心思都撲在那個臭男人的身上,自然不知道金陵城中發生了些什麼。」

靜姝郡主麵露愧色,訕訕反省:「是我年少輕狂太愚蠢,以後再也不會了。」

顧欽辭斂睫回想了一下,靜姝郡主出嫁是在建興三年初,而他和朝歌長公主成婚在建興三年末。也就是說,沁陽大長公主口中這件事發生時,他已然接到賜婚聖旨,正在奉旨入金陵的路上。

可他也沒有聽說過這樁奇譚。

顧欽辭兀自沉默著,他想起來了。

他自從跪迎聖旨的那一瞬起,就打心底裡憎恨朝歌長公主。揣著恨意離開澤州,南下皇都;又揣著恨意拜堂成親,獨居侯府;因為揣著恨意,所以跟寧扶疏眼不見為淨,所以寧扶疏做的任何事情都以最大的惡意揣測。

他曾冷言冷語地對身邊親衛道:有關朝歌長公主的一切,都別報到他麵前,髒了他的耳朵。

除非長公主暴斃,那他做夢都會笑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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