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囈語(雙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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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顧欽辭的憂心不同,金陵近日並未下雨。

隻是寧扶疏腿腳雖康健無恙,腦仁子卻有些許作痛。

時值季末,各地州向上呈報秋季糧食收成與收繳賦稅事務,此乃慣例。

奏折在紫檀木書案上擺了一摞又一摞,堆積如小山高。寧扶疏自清晨早起便浸在書房內,直至這晌月明星稀,也不過隻批了半數。燭光曳然輕晃,她抬手按揉發脹額穴,良久仍未有緩解,搖頭長嘆出一口濁氣。

而今越發深刻感嘆,世人皆道朝歌長公主權勢滔天,可誰又能知,煊赫長公主不是好當的。

明日翌早便有大朝會,她需以州郡上報的事務為準,與眾臣共同議討下個季度各地工農商業發展占比及稅收調整。是以,這些奏本不論如何都得在入宮上朝前看完。

可一雙眼睛已然被躍動火光灼得乾澀生疼,寧扶疏無法,命人傳喚駱思衡。

說起來,他是長公主後院諸多麵首中,和顧欽辭最相似的。也唯有他們二人,在滾滾長江流淌千百年後,姓名永遠地留在了斑駁青史上。

駱思衡,大楚享國四百餘年內,唯一奪得「三元及第」的才子。也是楚朝有史至今最年輕的狀元郎,昔日打馬遊街萬人空巷,最輝煌在十八歲,最失意也在十八歲。

瓊林宴上被人揭發科舉舞弊,皇帝震怒,下令施以黥刑,發配煙瘴之地充軍。

駱思衡自認清清白白,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他在獄中吶喊朝廷昏庸,權貴昏聵,造勢鼓舞其他被陷害的舉子站起來反抗。

朝廷不敢明目張膽殺這些文人滅口,生怕傷了寒門士子的心,卻又沒辦法堵住這群執拗文人的嘴。眼見發配充軍之日將至,照這個形勢下去,駱思衡必定領著眾人邊往南走邊唾罵朝堂百官及天家君上。

小皇帝被他們鬧得焦頭爛額。

臨門一腳之際,朝歌長公主向寧常雁求了個恩典,言道說駱思衡那清雋秀氣的容貌甚合她心意,若刺上黥字,實乃暴殄天物。總歸是個發配煙瘴之地的罪人,什麼時候死在半途都是說不準的事兒,不如送給她當麵首。

最有主見的領頭羊沒了,剩下的人便鬧不出風浪。如此,解了寧常雁的燃眉之急。

隻奈何,將軍有傲骨,孺子有文心。

駱思衡的骨頭不比顧欽辭軟,寧願死,寧願白骨殘骸都埋在煙瘴之地,也堅決不肯認罪,不肯含恨蒙冤任案子不了了之。

他原先怨君王不查,聽信讒言,被豬油蒙了心。而後憎長公主幫親不幫理,為私欲攪弄案情,比皇帝更可惡。

駱思衡虛情假意答應陪同長公主前往玄清觀,接過宋謫業手裡毒藥的瞬間,毫不猶豫投入茶水,甚至一不做二不休把包裝藥粉的草紙吞進肚皮裡。他清名被毀,生無可戀不想活了,死也要拉上長公主墊背。

可憐老天爺惜才,一條命被太醫從鬼門關拉回塵世。但由於駱思衡吞的毒比寧扶疏多,傷了根本,他因此自請待在道門清修聖地玄清觀,靜養身子,直至前幾日才奉詔不得不回到長公主府。

十天前寧扶疏召人入殿,駱思衡以不敢過了長公主病氣為由推諉未至。

這話說真自然也真,但寧扶疏卻知曉,他哪是身體衰弱,分明是心病。

「見過殿下。」中氣偏弱的少年聲打斷了寧扶疏的思緒。

她自桌案後抬頭望去,眼前人大概是全府穿衣最厚實的。朽月暮秋伊始,江南第一波寒流未至,涼爽卻不寒冷的天氣尚算怡人,駱思衡竟已然換上棉衣,外披大氅,兔毛領子把脖頸圍了一整圈,隻露出顆腦袋,活似過冬。

寧扶疏問:「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駱思衡不冷不熱回話,蒼白似覆了霜露的臉色更顯他態度疏離。

寧扶疏卻並不在意,反而輕笑:「縱是好多了也該注意著些,風口冷寒,走上前來。」

駱思衡眼睫垂斂遮住眸底一閃而逝的惡寒。

【滴!監測生成新數據,請宿主查收:駱思衡,怒氣值四十九!】

寧扶疏眉梢微動,四十九,基於駱思衡的經歷來講,不算高。

她眼見駱思衡挪著慢步站到書案前,始終垂著眼睛不願看自己,約莫是怕藏不住滿心厭惡。

手腕翻轉,執毛筆尾部點了下左手側的奏本:「本宮今日頭疼,你來給本宮讀折子。」

聞言,駱思衡驀地抬頭,和她認真不含戲謔的目光撞了個正著。駱思衡錯愕驚詫的神情還掛在臉上,與月光顏色幾近相同的嘴唇動了動:「卑賤之身,不敢窺見聖物。」

寧扶疏微微眯眼,建興四年的科舉舞弊案,是大楚歷史上除卻朝歌長公主英年暴斃的死因以外,另一件沒被史學家破解出真相的事。少年天才駱思衡至死背著作弊罪名,直至大楚被別國覆滅,也沒人替他翻案。

但後世學者根據考古挖掘出的諸多野史資料,認為駱思衡應當確實是被冤枉的。

寧扶疏傾向於相信史實和自己的眼睛,駱思衡站在那裡,低頭斂目,沉默安靜,脖子壓得再向下卻不肯彎一寸背脊,這副姿態和顧欽辭太像了。敢於以死明誌之人,不會是作奸犯科之徒。

她沒見過駱思衡殿試時舌戰群臣的風姿,但一定不是現在這樣死氣沉沉,好像周身氣質換了個人般。

……那股惜才之情又上來了。

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的顧欽辭,她千忍萬忍,喝了半壺涼茶終究沒舍得睡。而輪到駱思衡,仿佛又見到了顧欽辭的氣節與影子。

「昔日狀元郎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哪兒去了?」寧扶疏端回公事公辦的模樣,「本宮說你能,你就能。」

「念!」

狀元郎三個字入耳,勾起太多回憶,駱思衡沉寂如水的眸子鋪開憎恨。從前意氣風發時,最得意人家喊他駱大才子,如今仕途被生生斬斷,滿腹經綸無處施展,卻又最憤恨旁人誇他筆驚風雨、詩泣鬼神。

「我不是狀元郎。」他上下齒列咬緊屈辱,諷刺開口,「舞弊之輩,未得陛下欽點,殿下別再提了。」

寧扶疏饒有興致:「怎麼這回不鬧了?肯承認了?」

「我沒有認。」駱思衡薄唇不顯血色,扯出一抹譏笑弧度,「但是陛下認了,殿下認了,天下也認了。」

他苦澀反問:「我一人不認,有用嗎?」

「這話,倒叫本宮想治你個妄議乘輿之罪了。」寧扶疏笑哼一聲,語氣並不嚴厲。她漫不經心轉動著腕上白玉鳳紋手鐲把玩:「本宮可沒有認。」

「本宮雖好美色,卻也不是什麼品性的人都會往府裡領。」

駱思衡神情僵硬在臉上:「殿下……」

【滴!角色數據發生反復波動:駱思衡,怒氣值四十二!】

寧扶疏不動聲色勾了勾嘴角。

她果然猜對了,駱思衡最耿耿於懷的:聲名沾滿淤泥,難覓清白是其一。十年寒窗苦讀,無緣伯樂是其二。

好巧不巧,寧扶疏既有能力還他清白,又有手段當他的伯樂,適時表露出些許賞識之意,便足夠叫駱思衡死寂如灰燼的心境復燃出點點薪火,怒氣值下降是意料之內的事兒。

駱思衡顯然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寧扶疏已經將話題拉回正軌:「把奏折拿起來,念吧。」

給小孩糖吃也得講究技巧,倘若一次性就把蜜糖全部交出去,不僅容易讓心思聰敏的人生出對方無事獻殷勤的懷疑,還會因為嘗到了足夠多的甜頭,對下回失去期待。

拋橄欖枝的道理與之萬變不離其宗,好話說一半,點到為止,而剩下另一半得由駱思衡自己去琢磨、幻想、奢望,讓他主動仰頭、踮腳、伸手去抓枝條。

少年郎這會兒已然比方才進殿時溫順不少,腦海中滿是長公主那句「本宮沒有認」。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期待如春芽破開冰層動土,冒出嫩綠芽尖兒。狀元榜眼入翰林,誰不是從起草詔製入仕的,他緩緩伸手拿了最上麵的一本奏折翻開……

這一念,便孜孜不倦地念了一整夜。

又因駱思衡腹有詩書經綸,能一目十行將折子上所奏內容看完,而後挑選主次重點,摘折請安廢話,再組織措辭後用自己的語言簡潔概括出綱要。條理清晰,反倒比寧扶疏自己逐字逐句地看,更節省時間。

是以,寧扶疏允他今後皆伺在身側研墨。

金陵城的消息北渡淮河,傳到顧欽辭耳朵裡時,他正坐在馬車內調試袖中連弩。日光將男人半張側臉照得恍若鍍了一層金粉,像對待稀世珍寶般,手執棉布仔細擦拭弩`弓。

他驀地指尖頓住,皺眉看向掀開想和車簾的侍衛:「你剛才說什麼?」

侍衛接到的指令是,不論熙平侯打聽什麼,麼,隻要不涉及秘辛,皆可坦言相告。這晌,侍衛不苟言笑地重復:「自從侯爺走後,主上就和齊侍衛還有駱公子待在一起。」

「尤其是駱公子,夜夜侍奉在主上身側。」

不知為何,他似乎聽見了幾聲骨節活動的哢哢細響。下意識抬眸,隻見熙平侯隨意撿起一支桌上的弩`箭,撚在指尖幽幽轉了兩圈。

銀光在半空晃出白影,突然——

「嗖」的破空聲擦過耳畔,弩`箭割斷他鬢角僅有的兩根碎發,釘進車廂內壁,徑直沒入了足足半截有餘。

侍衛愕然這東西的威力,心驚如若顧侯爺的手偏一點,掉在地上的,就不是兩根頭發,而是他整顆項上人頭。

而他來不及回神,旋即聽見陰冷嗓音:

「滾……」如冰雹砸在頭頂。

連忙頭也不回地遁了個沒醒。

顧欽辭眉間皺痕深得能擰斷箭矢,陰鷙逐漸在瞳孔彌漫擴散,布滿整張臉,蓋過明媚傾灑的秋日陽光。

腦中不斷重復:自他走後……夜夜侍奉……

「殿下,您食言了。」他指腹輕輕撫扌莫著弩`箭光滑外殼,像是懷念著另一樣東西細膩光滑的觸感。

什麼他做的最好。

什麼不會叫任何人。

全都是她騙他,信口撚來。

他想起齊渡拔劍行刺,想起駱思衡一步三咳,想起這些人躺在寧扶疏的玉榻上。又一支鋼箭射出,緊貼著他的掌心擦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

淋漓鮮血浸染整隻手,映得漆黑眼底也猩紅。勾起獸性飢腸轆轆,勾起腹中薄怒欲`火,勾起情`欲鋪天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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