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抄家(1 / 2)
舊時王謝堂前燕,今有趙府門前獅,昔日風光無限的太尉府如今朱甍綠瓦蒙塵。
朝歌長公主儀駕走過街巷,她身後訓練有素的金吾衛迅速將偌大府邸四下圍住,又動作利落地在幾處偏門張貼封條,連牆角狗洞也不放過,密不透風。
沿街走過的行人紛紛駐足停留,有知情者忍不住舉手揮拳喊一聲「抄得漂亮」,又將太尉所犯罪行告於旁人。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在圍觀百姓中廣泛傳開。
有受過趙參堂手底走狗迫害者,信手掏出竹籃中剛買的雞蛋大門砸去。身邊人立即有樣學樣,或丟生鴨蛋臭皮蛋的,或折下幾片菜葉子的,還有兩手空空者則撿起地上石頭,鉚足了勁兒整把整把扔得毫不心痛。
寧扶疏淡然默許百姓宣泄憤怒,沒有製止。
趙參堂惡行累累、品行不端,受千夫所指、萬人唾棄,是他罪有應得。
某一瞬間,連寧扶疏也想加入這些百姓,替顧欽辭為清州三萬將士出一口氣。她仰起頭,目光在黑漆金字寫著太尉府三個大字的沉木匾額停留片刻,末了,向身後的楊子規瞥去一眼。
對方立刻心領神會,指使手下金吾衛將那塊門匾砸了。
上等木頭斷裂成兩半,墜落地麵濺起撲撲灰塵揚了半丈高。
待漂浮半空的塵埃顆粒散開,寧扶疏鳳頭雲履踏在匾額金漆題字上,恍若無物踩著走進趙府。
院中,象征著吉祥富貴的參天梧桐枯敗,黃葉堆積滿庭無人清掃,奴仆與趙參堂的妾室跪了一地。
幾個衣著光鮮,頭戴珠釵的應是時下正受寵的小妾或通房丫頭,絹帕掩麵,淚眼朦朧,哭得梨花帶雨惹人憐。
走過幾人身旁時,寧扶疏聽見背後傳來一聲細微嘆息,不由轉過頭,正巧見某名金吾衛垂眼望著跪在他腳邊的小丫頭,冷硬的男人麵龐染上一抹惻隱軫恤,握刀之手不自覺鬆了鬆。
「怎麼,覺得心疼了?」寧扶疏問。
金吾衛侍衛沒想到自己居然被長公主點到名,連忙回神。他知道聖旨定下的裁決不可能更改,應該搖頭否認,可耳邊嗚咽聲屬實太過悲愴,聽得人心尖隱隱作痛,壯著膽子道:
「回殿下的話,屬下確實心疼。」他假裝沒看到楊大將軍瞪他的眼神,「雖然趙參堂十惡不赦罪不容誅,可他的妻兒無辜。全部貶為庶人的話,恐怕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和幼小稚子,難有活路。」
寧扶疏眼皮微抬:「所以你是在為朝廷重犯的九族家人求情?」
侍衛頓時低頭跪了下去:「屬下不敢。」
寧扶疏撣了撣袂袖,許是想到趙參堂時日無多的緣故,心情頗好,沒計較侍衛這些幾乎稱得上質疑聖意的話。
甚至難得有耐心地順口解釋一二:「律例王法之所以令人心生畏懼,是因其逢罪必行。若今日有人可憐就能酌情減刑,那是不是明日有人可悲,也能減免呢?」
「這世上誰沒點苦衷,久而久之,一國律例還如何震懾心存惡念之人?」
她說著,周遭哭聲逐漸小了。
大抵是這些人意識到自己無論哭得多淒慘,長公主殿下都不可能寬宥憐憫她們,遂不再做無用功。而那位替眾人求情的金吾衛則羞愧得漲紅了臉,對著寧扶疏磕了一個響頭。
「屬下明白了,多謝殿下教誨。」
突然,空曠院內響起一陣清脆鼓掌聲。
隻見趙參堂身穿絳紫色太尉朝服,袍前走獸繡紋威猛氣魄。頭頂斑白長發梳理整齊,冠以朱紗帽。人從正堂一步步走出來,雙手抬在月匈前啪啪拍著。
「好啊,說得好!」他笑道,「不愧是寧家的女兒,足夠無情。」
寧扶疏轉身,髻間步搖晃出悅耳窸窣,朱唇嘴角微微勾揚,不達眼底的笑意暈開明艷高貴:「舅父謬贊。可本宮再無情,也比不上舅父視人命如草芥。」
語罷,她手臂優雅一抬,示意前來抄家的金吾衛該動起來了。
東院西房,南門北屋,霎時響起木櫃抽拉翻倒,寶器收裝大匣的嘈雜聲。
寧扶疏環顧四周,最後饒有興致看向趙參堂:「舅父這宅子闊氣,一時半會兒也抄不完,不如咱先喝杯茶?」
「殿下請。」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都這種時候了,還能氣定神閒側身讓道,迎著長公主坐在正堂上首主位。
寧扶疏自然不客氣,跟隨她同來的琅雲手端漆盤,姍姍上前將兩個倒扣的杯盞擺正,分別斟茶。先奉給自家殿下,而後端起另一杯走到趙參堂麵前。
「大人怎麼不接?」琅雲見趙參堂許久未伸手,主動詢問。
這本是不合規矩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縱使趙參堂如今被判了五馬分屍之重刑,可寧常雁的聖旨中並沒有提到褫奪他太尉官銜。隻要趙參堂一日沒死,就一日是大楚朝的太尉。琅雲一介奴婢,這般質問,是為逾矩。
但趙參堂瞥了眼遞至眼前的茶盞。
料為下成青瓷,四壁布滿錯雜裂痕,與長公主手側剔透無暇的白玉茶盞對比鮮明。且盞中茶水滿至杯沿,稍拿不穩便會將茶水晃出。
常言酒滿敬人茶滿欺人,長公主擺明了是在羞辱他。一個小小婢女都敢出言不遜,自然也是得了長公主授意。
趙參堂盯著寧扶疏眼底戲謔,接過杯盞。驀地,又是一愣。
這瓷盞觸著沒有溫度,茶水是涼的。
「早聽說舅父精於茶道,對好茶頗有見解。」寧扶疏笑音再度傳來,「這是本宮親手調製的茶,舅父嘗嘗?」
趙參堂壓住僵硬嘴角,半晌沒動靜。
「知道舅父性情謹慎,但您放心,本宮和舅父是表親舅甥,不會下毒殺您的。」寧扶疏看著他,唇邊笑意自進門起就不曾褪去。
猶如芬芳玫瑰,看似嬌艷嫵媚,實則每一片花瓣兒都帶著尖銳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