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逼宮(雙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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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康侯或許當真有那麼一瞬,想要下死手。

他生平第二次把自己的兒子打得血肉模糊,脫力暈厥。

顧欽辭是被餓醒的。

他徐徐睜開沉重的眼皮,四周昏暗,唯有頭頂燃著兩盞白燭,微芒搖曳,照亮祭台上一座座牌位,各自寫著顧家先祖的名字。

他撐著手肘想爬起來,猛然一陣鈍痛襲來,牽動渾身筋脈,痛得他倒吸一口涼氣,又跌回地上:「老頭子下手真夠狠的……」

顧欽辭咬著牙根低罵。

就這般躺在冰涼地麵緩了半晌,稍稍適應疼痛,才費勁從趴著的狼狽姿勢換成坐著。身上衣袍仍是趕路時穿的那件,但早已被武康侯抽打得淩碎不堪,隨意一扯,便破爛散開,丟去旁邊。

而貼身內衫卻不好處理,血跡乾涸,將衣料和皮膚黏住,緊緊貼合在一起,比鞭子落在身上時還要痛。

顧欽辭索性不管了,他看了眼緊閉的祠堂大門。沒有天光透過縫隙,想來應是晚上。

他答應過寧扶疏會盡快借到兵馬,在先帝忌辰之前趕回金陵。繞道邯州已然耽擱掉四五日的時間,原以為老頭子忠誠不二,但未必是愚忠,同其分析局勢,應該能認同他與長公主的處境。

畢竟兄長和沁陽大長公主便是在意識到寧常雁為君不仁後,和他們站在了同一條船上。

可如今看來……

顧欽辭動了動自己這身痛到散架的骨骼,一步步走向香火案。

顧家祠堂的靈牌後,有一條暗道,直接通往城外。這是顧欽辭幼年貪玩發現的秘密,後來問過兄長,說的是邯州主城地形特殊,孤立於曠野,早些年以防朔羅圍城,一旦落於下風,還有一處可與外界通傳消息,防患於未然。

如今恰好為他所用。

時間緊迫,不能再浪費了。

顧欽辭右手在桌案下扌莫索著,憑借記憶中的感覺尋找玄關。正要用力轉動,突然,門外傳來交談聲響,他不由得暫時停止動作。

木門打開半邊,一盞燈籠暖光傾瀉流入。

顧欽辭正背靠柱子,癱坐在柔軟蒲團上,隨手抓過香火案上供奉靈位的桃子,大口咬了下去,甘甜汁水四溢。

顧夫人見狀,當即快步上前:「辭兒,你這是做什麼?要是被你父親瞧見,又該說你了。」她命身後侍女打開食盒蓋子,把筷子遞到顧欽辭麵前:「這些是娘親手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

顧欽辭接過筷子,卻轉瞬又放回食盒裡。他啃掉最後一口桃肉,連帶著桃核一同囫圇咽下喉嚨。

「菜就不吃了。」他說,「我猜父親下的令,是不準任何人進來看我,也不準給我送飯。等我什麼時候願意認錯,他才會放我出去。娘,你還是回房裡吧。」

顧夫人心頭酸澀,看著他遍體鱗傷但始終不吭一聲疼,一時間沒忍住眼淚,滲出了眼角。她連忙抬手抹去,說道:「你爹去城南督工了,今天晚上不會回來。」

「來,快吃一點。」

顧欽辭還是沒動筷。

顧夫人隻得把食盒蓋回去:「不想吃……便不想吃,為娘給你上藥。」

隨行的侍女提著另一個木箱上前,銅扣打開,瓶裝的、盒裝的、罐裝的傷藥擺放整齊,還有一大卷紗布,和祛膿血的銀針。

燭光似乎驀然有些晃眼,顧欽辭忽而想起來,當年兄長把他救下朔羅城牆,武康侯正在氣頭上,嚴令禁止軍中大夫為他看診,也是母親弄來諸多上好的金瘡藥。

他側開臉:「小傷而已,沒那麼嬌氣。」

「這如何是小傷?」顧夫人急道,「你父親下手沒個輕重,要是傷筋動骨就麻煩了。」

顧欽辭垂眼蔑笑:「我若傷筋動骨,不是正合他心意嗎?」

顧夫人一愣,望向他黑眸冷淡,問說:「你,怨你爹了?」

她多少知道些,顧欽辭和老侯爺關係緊張,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從幼年時起,顧欽辭就以父兄為傲,一心向往疆場,可武康侯偏偏把他拘在學堂念書習文,埋下了第一顆嫌隙的種子。

後來長大些,叛逆期的少年提著槍跨上馬就敢往敵營沖,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結果是險些丟了命。在外人看來,武康侯對這個兒子的生死置之不理,而落在顧欽辭眼裡,大抵也差不多。

雖說那件事後,顧欽辭陰差陽錯承襲了世子之位。可彼時他武藝不精,寧願把自己扔進瘴氣彌漫的深山野林,和凶獸蛇蟲拚命,也愣是不肯要武康侯教他功夫,遠近親疏可謂算鮮明。

再後來,幾戰成名後奉聖命去了澤州。四年裡,統共隻回家過兩次,還是顧鈞鴻好說歹說將人勸回來的。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坐在飯桌前,見了武康侯行過禮,就自顧自地悶頭吃飯。

顧夫人長長嘆了一口氣:「當年的事,兩軍交戰,你父親沒法兒不顧全大局,他並非……」

「我知道。」顧欽辭接話。

「我從沒怨過他不救我。」

當日顧欽辭被朔羅兵吊在城樓,那方獅子大開口,要武康侯交出十座邯州城池換他活命。

無疑是野心昭昭,欲往大楚的心髒上捅刀子。甚至他們用那種方式羞辱顧欽辭,更是在嘲笑顧延,嘲笑大楚千軍萬馬,銳不可當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連自己兒子的尊嚴都護不住,淪落在他們手裡肆意玩弄。

換做誰都不可能答應那筆交易。

顧欽辭也曾是澤州統帥,曾是雲麾大將軍,他理解父親棄他不顧的決定。

戰場無情,全軍大局永遠比個人私情重要。

但他也僅僅隻是理解武康侯不救他罷了,而那日陣前,顧延下的軍令卻不止這一條。還有兩支堪堪釘在他肩胛骨的箭羽,顧欽辭無數次午夜夢回,驚出一身冷汗。

隻差三指距離,他便死無葬身之地。

今日午後跪在廳堂前,顧延有沒有對他動殺心,顧欽辭不好貿然定論。但八年前,顧延是真真切切想殺了他。

顧欽辭早看透了,在他爹眼裡,一個受過朔羅欺辱的兒子,比不上武康侯高貴的麵子重要。

談不上什麼對錯,不過是從此父子親情寡薄而已。既然顧延打心底裡不太瞧得起他,顧欽辭也無需事事得他認可,當初自個兒憑本事守好澤州是這樣,如今與寧扶疏共謀大事亦如此。

他瞥過侍女手中燈籠燭光愈漸黯淡,思緒回到正事上:「娘,你回去歇著吧,我自己能上藥。」

顧夫人見他眼神閃爍,還以為他陷在昔年回憶中傷神。兼之武康侯長鞭抽打的痕跡縱橫交錯,可怖地落在顧欽辭皮表,讓她越發肯定了這個猜測。

隨之在旁邊蒲團跪坐下來:「你爹在下屬麵前擺臉慣了,回家也改不掉刀子嘴的臭脾氣,當年的事,想來他也沒有告訴過你。」

「當日射箭的副將後來戰死在那一役,你與他接觸甚少,可能不清楚他在軍中素有箭無虛發、百步穿楊之名。如果你爹真的要他殺你,就絕不會留出那三指距離。」

「他其實比誰都焦慮,生怕朔羅人突然剪斷綁在懸空的繩索。但那會兒情況危急,他隻有表現出完全不在乎你的樣子,才有可能使朔羅失去折磨你的興趣,把心思放在前軍。他命副將射箭的聲音都是發著抖的,接連說了三遍拜托,才咬牙鬆開副將的弓。」

「那兩支箭,是射給朔羅人看的。你要明白他必須守一方百姓的難處,他沒有退路,能做的,隻有默許鴻兒擅自領兵。」

「什麼意思?」顧欽辭陡然蹙眉,「什麼叫做默許?」

「兩軍對峙的關頭,鴻兒調兵如何能瞞過你爹的眼睛。他剛假傳完軍令,消息立刻就傳了過來。」顧夫人道,「驍騎尉建議派人把鴻兒捉回來,但你爹沉默了兩秒鍾……」

她看著顧欽辭,緩聲說:「他給鴻兒又撥了兩隊人馬,跟著他去。」

武康侯明知如果顧鈞鴻不去,以朔羅人對顧延的忌憚,也不會真要了顧欽辭的命。而如果顧鈞鴻去了,則很有可能兩個兒子都折在敵營。

睿智冷靜如顧延,他仍是毫不猶豫。

顧欽辭睫毛一顫,這是他從沒想過的真相。

「你爹對你有愧啊……」顧夫人眼眶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濕了,「明知你性子剛烈,一心向武,可為了顧家的安寧,不得不逼你當一個文生。那幾年,他常常回到府上連盔甲都來不及換,就直奔偏院偷偷瞧你。」

「還有鴻兒救你回家後,你爹始終惦記著你的身子,但偏就是拉不下臉麵來探望,於是總向我和鴻兒過問。」

顧欽辭低著頭,喃喃自語:「有愧麼……」

「是啊。」顧夫人應道,「你和鴻兒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裡有好些或差些之分。」

顧欽辭抿唇,倏爾與耿耿於懷這麼多年的心結和解了。

他闔了闔眼,略顯苦澀地勾唇輕笑:「但這回,我可能要讓父親徹底失望了。」顧欽辭道:「娘,辛苦您替兒子向父親帶一句話。」

「自古忠孝難兩全,請他恕兒子不孝。」

話音落下,身後突然響起開門聲。

顧欽辭回頭望去,高大人影跨過門檻,走進祠堂。微弱燭光照不清武康侯臉上神情,隻知他目色深深,落在這個兒子身上。

「你剛剛說什麼?」他嗓音低沉。

顧夫人生怕顧欽辭倔強嘴硬,又要說那些大逆不道之語,難免惹得他父親再度震怒上家法,趕緊搶在他前頭張口:「沒說什麼……」

「我都聽到了。」武康侯在祠堂外站了足足有半炷香,堂內動靜全都沒逃過他的耳朵。

他走到香案前,稍稍挑亮白燭。

而後掀袍跪在蒲團上。

「過來跪著。」話是對顧欽辭說的。

顧欽辭看他一眼,列祖列宗在上,父親端方跪著,做兒子的萬沒有肆意癱坐的道理。

他雙手撐地艱難站起來,走到武康侯身邊。另外幾隻蒲團被他弄到旁邊去了,不好再撿回來,徑自屈膝跪地。

武康侯若有似無瞥過他血跡斑斑的衣袍,嘴唇仿佛動了動,又好像沒動,頃刻收回視線。顧欽辭瞧不真切,忽聞一聲清脆鏘響,他旋即垂眼。

掉在腿邊的,是一塊玄鐵打製的白虎符。

顧欽辭眼睫輕顫。

他不可能認岔,這是統領顧家軍的兵符。

「父親……」他微愕。

武康侯抬手打斷他的話:「你可還記得當日弱冠大禮,我為何給你取字橫渠。」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顧欽辭早將這四句話記得滾瓜爛熟。

「嗯。」武康侯應了一聲。他抬眼仰視著宗親牌位,語聲似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平和:「鴻兒自腿疾後,心思越發縝密,行事過於瞻前顧後。清州戰敗,遭奸人蒙蔽陷害不假,但這裡頭未必沒有他迂回保守的過錯。」

「而你,比他殺伐果決。如果沒有那道天降的賜婚聖旨,早在你弱冠大禮上,我就準備把這枚兵符交給你。」

「之所以讓你跪在祠堂,是希望你當著顧家數代忠魂的麵,靜下心來真正想清楚。這件事,究竟是對是錯。」武康侯道,「想清楚了,就把兵符撿起來。隻要你無愧於心,無愧於顧家軍,這一回,我不乾涉你的決定。」

顧欽辭沒有立刻伸手。

他靜默須臾,對上靈牌被白燭照亮。

認真道:「用長公主的話來說,她才疏學淺,實在無法保證自己能開創出先帝在位時的繁華治世。她能做的,唯有盡力使得大道之行也,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

「而拋開對疏疏的私情,我也沒法料定長公主創世間之獨一無二必定能得後世史官認為對的結果。但我知道,如果繼續任由寧常雁胡作非為,便一定是錯的。我不去做,才是愧對父親給我取的橫渠二字。」

龍旗陽陽,和鈴央央。

到了先帝忌辰的前一日,寧常雁心心念念著的八座通天琉璃高塔別說基本完工,愣是一座都沒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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