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鞭笞(雙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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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這邊的計劃很順利,不出十日,繼趙參堂之後,太尉府的第二位主人也戴著一身鐐銬枷鎖鋃鐺下獄。

小皇帝因建塔材料被劫,龍顏大怒。據舒貴妃傳來的消息,寧常雁近日變得格外暴虐,茶水涼了燙了,膳食鹹了淡了,總之稍有不順便斥責下人,已經杖斃了好幾個禦前伺候的宮女太監。饒是方緣貴,也如履薄冰。

寧扶疏摩挲著太尉虎符,向琳絮討要了一隻尋常香囊將物什裝進去。而後命府中最精銳的影衛速速送往澤州,務必親自交給熙平侯手上。

「等一下。」出聲的是琳絮,喊住閃身退下的影衛。

「殿下,恕婢子多嘴,說句不該說的。」她低聲,「這太尉虎符與長公主令牌一同在手的權力過大,兩者皆交由駙馬爺調度,隻怕不妥。」

寧扶疏看向她:「繼續說。」

「諾。」琳絮道,「琅雲總說駙馬爺待您細致入微,必是被殿下傾國傾城的美貌折服,喜歡上了殿下。這話,婢子以為對,所以從沒反駁過她。可殿下當真覺得,對於一個男人而言,當兒女情長和無上權力同時擺在麵前時,他會選擇前者嗎?」

她頓了頓,小心覷著自家殿下的臉色,見長公主認真沉吟起來,壯著膽子續道:

「北地有顧家軍三十萬,再加上調動九州兵馬的太尉虎符與您的令牌,別說五萬將士,駙馬爺縱是調出五十萬人馬也不在話下。到那時,殿下辛苦奪來的帝位,又要麵臨他的大軍壓境,金陵十六衛如何與千軍萬馬相抗衡。」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殿下不是第一次碰到了。上一回,您太過信任與陛下的姐弟情誼,棋差一步。這一回,焉知駙馬爺不是在利用與您的夫妻情分,為他自己鋪路?」

寧扶疏慵懶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你覺得,他當皇帝,和本宮當皇帝,有什麼區別?」

「婢子不敢妄議帝王事。」琳絮當即跪下。

「無妨。」寧扶疏道,「本宮準你議論。」

琳絮緩聲開口:「如果非要說的話,駙馬爺若登基,就算他顧念舊情,殿下也至多是個皇後。需得向他稱臣,向他請安,還得服侍他,和他的後宮三千嬪妃分一份寵愛。婢子隻是想到這些,就替您感到憋屈。」

「可如若殿下登基,便是反過來!」

寧扶疏驀地忍俊不禁,明媚笑意盪漾在靜室半空,她倒是沒想到,小姑娘在意的竟是這個。

「殿下笑什麼?」琳絮不明所以。

「起來吧。」寧扶疏抬了抬手,托著腮道,「琳絮啊,有些時候看事情,不能因小失大。」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大楚是寧氏先祖開創的太平盛世。滿朝文武忠於天下百姓的有,忠於寧氏君王的也有,但更多的,是忠於能讓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的寧氏君王。顧欽辭膽敢謀逆篡權,無非殺本宮和留本宮兩條路。」

「他若走第一條路,顧念情分留本宮性命。你覺得百官之中,是臣服於他的人多?還是為本宮效命的人多?」

琳絮道:「自然仍是效忠殿下的人多。」

寧扶疏不置可否:「本宮東山再起,比他鞏固朝綱容易得多。所以這條路是死胡同,他一旦走了,便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而他若選第二條路,除掉本宮,殺雞儆猴令百官不得不臣服,瞧著似乎一勞永逸了。可你覺得世間文人會如何評價他?弒君賊,竊國賊,再加上殺妻這條罪,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足以使他和顧氏九族身敗名裂。到那時,都不用誰站出來除賊,武康侯便能大義滅親殺了他。」

「兩條路都走不通,熙平侯是聰明人,他拎得清孰是孰非。」

琳絮訕訕扌莫了扌莫鼻頭:「婢子受教了。」

寧扶疏讓她回房休息,又瞥了眼始終埋首跪在屋內的影衛,沉聲下令,命他速去辦差。

她徐徐推開軒窗,月色如霜,星子寒芒,灑落滿地銀輝。清冷一如她最初認識顧欽辭的那些時日裡,男人麵容淡漠,少有神情。

琳絮的話卻始終縈繞耳畔,良久不散。兒女情長和大權在握,非要二選其一的話。

她會毫不遲疑地選擇後者。畢竟呼風喚雨的權勢在手,俊俏郎君豈不是應有盡有。

這個道理放到顧欽辭身上同樣適用,也難怪琳絮有此顧慮。可寧扶疏從一開始便沒有懷疑過他,堅定地把虎符送出去,絕不是她多信任男人口中的甜言蜜語,而是她了解顧欽辭。

那個人桀驁不羈,心氣兒又高,寧常雁背後捅人刀子的手段在他眼裡稱得上卑鄙無恥。

顧欽辭不屑利用感情為他自己謀權,將軍傲骨也不允許他這樣做。他興許曾經口是心非地不肯承認愛慕心意,但他宣之於口的每一分情意,必定真摯勝過十分。

寧扶疏什麼都料準了,甚至無意中說的那句「武康侯大義滅親」也應驗成了事實。

此時的顧欽辭正跪在顧府堂前。

他沒有直奔澤州,北上途中恰巧遇見一批由官兵護送著運往臨安的琉璃磚瓦,想起寧扶疏說過的話,當即命隨行影衛喬裝打扮成山匪模樣,將東西截了。

不止泗州洪澇成災,需要重建堤壩。邯州地動山搖,更是需要修繕萬家坍塌毀壞後的屋舍。

這些材料正好用得上。

不枉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車馬進入邯州境內,掌管城門人員進出的都尉是顧延的老部下,一看見顧欽辭立馬派人去侯府通報,世子爺回來了。顧欽辭拍拍他沉重盔甲,笑著提醒他,早就不是世子爺了。

都尉連連點頭,如今是熙平侯,又是長公主駙馬,和老侯爺的官職不分上下。

顧欽辭聽見駙馬二字時,原本板著的唇角不由自主往上揚了揚。隨即叮囑都尉,他出現在邯州的消息,還請諸位守口如瓶,切勿聲張。

城門到武康侯府之間隻隔了一條街,當顧欽辭騎著高頭大馬拐進巷子,一眼就望見侯府匾額下,盤著簡單發髻的婦人探長脖子,殷殷眺望。

顧欽辭不由得夾緊馬腹,讓駿馬跑得更快些。還沒到侯府正門前,便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馬,三兩步沖上石階。

他揖身彎月要,背脊近乎與地麵平齊,雙手交疊作拜:「母親。」

顧夫人連忙握住他的小臂,將人扶起來。

顧欽辭感受到,攙扶著他的那雙手遏製不住地微微顫抖,抬眸看,眼前親人的容貌不似從前了。歲月在她臉龐留下不可泯滅的痕跡,鬢角扯出細紋,發間埋著銀絲,還有眼眶泛紅,依稀可見薄薄霧氣。

顧夫人嘴唇張了又張,終是隻哽咽出最簡單的兩個字:「瘦了……」

顧欽辭扌莫了把自己的臉,因連日趕路,瘦削的下巴生滿胡渣,確實狼狽。他應了一聲:「外邊日頭曬,母親,快進屋坐著吧。」

「好,進去。」顧夫人連連點頭,「回家吃飯。」

正堂內,下人將桌上用到一半的飯菜通通撤掉,換來熱氣騰騰的新菜,都是顧欽辭自小愛吃的口味。武康侯端坐在上席,不比顧夫人熱淚盈眶,中年男人板著一本正經的神情,受過顧欽辭的禮。

而後抬袖指了指身邊位置:「坐。」

顧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刻板規矩,席間,顧夫人不斷給自家兒子夾菜。武康侯在瞥過不知第多少眼之後,沉聲打斷:「行了,他又不是小孩子,飯還不會自己吃嘛。」

「你這人怎麼回事。」顧夫人不滿放下筷子,嗔怪瞪他,「辭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也不知道這兩年在金陵受了多少委屈,你就不能收收你那硬脾氣?」

武康侯也擱下了碗筷。

他是劍眉黑目的長相,天生透著冷厲。又因經年殺伐馭下,更添不怒自威的嚴肅。營中將士平日裡最怕老侯爺巡視,這晌淡淡看向顧欽辭:「他如今是皇家夫婿,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有委屈也不能覺得委屈。」

「你看看你,又來了。」顧夫人無奈搖頭。

許是早已跟武康侯爭執過很多回,顧夫人懶得理他。恰巧下人端來一鍋蘑菇燉雞,顧夫人拿起紫砂勺給自家兒子盛了一碗湯:「辭兒,你別聽你爹的。這裡又不是天子腳下,在自己家裡有什麼委屈不能說的。」

顧欽辭接過湯碗,慢條斯理喝了一口。

一時間,席上唯獨他還在專心用膳,胃口頗好,仿佛絲毫不受兩位至親對話的影響。誰讓他披星戴月,前月匈貼後背扛了好幾天,至於委屈……

近半年裡分毫沒受過,現在也不想委屈自己餓肚子。他又夾了幾塊排骨,撕下整隻雞腿,吃飽喝足之後說道:

「母親不用多想,我在金陵過得很好。」

顧夫人聞言,當即莞爾笑了。她了解顧欽辭的性子,從小沉悶桀驁,不比顧鈞鴻行事慣於思慮旁人感受,顧欽辭絕不會說那些包裝過的漂亮話寬慰誰。

他說既說好,那便決定差不了。

顧夫人不知是太過高興,還是生出其他情緒。方才在門外遲遲未落的淚珠子,這會兒再度盈滿眼眶:「過得好就好……過得好就好……」

顧欽辭執帕子漫不經心擦過嘴,復又補充:「說起來,這都多虧了疏疏。這次回家,也是疏疏的授意。」

「……疏疏?」顧夫人狐疑反問。

「你家兒媳婦的名字。」顧欽辭提醒她,續道,「她還讓我替她向你們倆問好。」

顧夫人驀地愣怔。

第一反應想著鴻兒年過二十有六尚未娶親,這兒媳婦隻能是辭兒的房裡人。第二反應則不禁琢磨,朝歌長公主貴為帝王嫡長姐,乃當今天下最聲名煊赫的女子,能容許駙馬納妾,給皇室丟臉?

思索著,思索著,一道靈光倏然晃過大腦。

朝歌長公主的名諱,似乎就有個「疏」字。

顧夫人來不及錯愕顧欽辭居然這般親昵的稱呼長公主,連忙道:「長公主殿下太多禮了,是我們為人臣子的該拜謁殿下千歲才對。」

武康侯仍兩腿分開端坐著,他比顧夫人心思活絡些,在聽聞城門士兵稟報顧欽辭進城那會兒,就覺出了一絲古怪。這會兒聽他順其自然喊出長公主閨名,越發懷疑顧欽辭驟然回邯州的意圖。

而他隨即看見顧欽辭站了起來,撣了撣褶皺沾滿灰塵的衣袍:「疏疏的話我帶到了,今天就不久留了。」素來放浪形骸的人行了個無比規矩的拜別禮:「爹、娘,等過段時日,我再回來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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