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北極(1 / 2)
安德烈的手懸在半空,尷尬地收回。
宋鬱手肘撐著裴祉的月匈膛坐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耳畔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悶哼。
餐廳周圍是一片狼藉,地上到處是酒瓶玻璃和瓷器碎渣。
她扭過頭,隻見裴祉躺在地上,肩膀處壓著玻璃碎,白色襯衫上血跡氤氳開來,醒目刺眼。
空氣裡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鐵鏽味。
宋鬱頓時大驚失色,趕緊從他身上爬起來。
安德烈見他受傷,因為沖動上頭的腦子終於恢復了片刻理智。
他張了張口,訥訥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裴祉站起身,上下打量宋鬱。
宋鬱的黑發散亂,有一縷落在臉頰上,右手抱著左手胳膊,唇色慘白,看樣子受到了不小的驚嚇,目光直直盯住他肩膀的傷口。
裴祉抬手,將她側臉的碎發別至耳後,指尖蹭過她的後頸。
「沒事。」他說,聲音低啞沉沉,像是在安撫。
裴祉沒去管自己肩膀上的傷口,漆黑幽深的眸子凝視安德烈,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餘光瞥一眼還在哇哇大哭的米婭,強忍著怒火。
「現在,立刻,跟我出來。」這次他用的命令語氣,帶上了十足的壓迫感。
安德烈:「」
他沒有任何反抗的,跟在裴祉身後。
客廳陽台的推拉門被拉開,室外的寒風瞬間灌了進來,門很快關上。
宋鬱望著裴祉的背影,從後麵看,被玻璃紮到的地方,血色更加醒目。
血順著胳膊流到了手掌。
她看見裴祉彎下月要,從地上抓起一捧雪,來回地揉搓,最後把雪按在肩膀上壓住,用於止血。
潔白的雪被染成殷紅。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踩在茫茫的白雪裡,走到了客廳的視線盲區。
「」
米婭歇斯底裡的哭聲將她的思緒扯回。
宋鬱將米婭抱到遠離餐廳的區域,低聲細語地哄。
米婭邊哭邊扭著身體,去夠茶幾上的座機電話,在宋鬱的幫助下,她笨拙地按鍵,撥通了一則電話。
電話那頭女人一聽到哭聲,聲音立刻焦急起來。
她們使用的是瑞典語對話,宋鬱聽不太懂,但能明顯的感受到米婭在和女人的對話裡,情緒漸漸的穩定,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卻已經不再哭了。
宋鬱聽到對麵女人的嗓音,從焦急到強裝鎮定的安撫,輕柔和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有些羨慕米婭。
至少對她來說,在這樣糟糕的境況裡,還有一個隨時會接她電話,會哄她,會給她當後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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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祉和安德烈回來的時候,安德烈的臉上掛了彩,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嘴角裂開,有青紫色,渾身都沾了積雪。
裴祉身上倒是乾淨,隻是肩膀上的血色氤氳的範圍大了一圈。
米婭看見安德烈,瞬間撲進宋鬱的懷裡,把小臉埋進去,滿是抗拒。
安德烈的眼神有一些受傷,又無奈地搖搖頭。
他的情緒已經完全穩定,微微躬著背,走到宋鬱麵前,用非常鄭重的語氣道歉。
宋鬱抿著唇,扭過頭,沒有搭理。
安德烈:「」
他也沒指望能立刻得到原諒,和米婭也保持著距離,一個人默默地收拾廚房的狼藉。
裴祉借用了房子裡的浴室,拿著安德烈給的乾淨毛巾、衣服和便攜式藥箱。
「需要幫忙嗎?」宋鬱眼神關切,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沒有移開過,說不出的愧疚。
裴祉看一眼坐在她身上的孩子,「你照顧米婭吧。」
夜幕已經沉沉,落地窗外是死寂一般的黑夜。
米婭哭累了,消耗了太多的精力,趴在宋鬱肩膀上睡著了,發出起伏的呼吸聲,安靜得像是一個天使。
安德烈找了個單人的沙發坐著,手裡習慣性地拿了罐啤酒,在拉開拉環的一瞬間反應過來,五指插進頭發裡,煩躁氣惱地揉了揉,隨後將啤酒罐擱在了茶幾上,沒有再喝。
裴祉從浴室裡出來,身上換了一件寬鬆的灰色衛衣,黑發散落在額前,還沾著濕漉漉的水汽,皮膚冷白,毛巾蓋在頭上,用沒受傷的那隻手隨意地擦拭。
安德烈輕咳一聲:「很晚了,我剛才看了下已經沒有回去的航班,要不今晚你們就在這裡住下吧。」
「愛麗絲知道你要來,特地把客房打掃得很乾淨。」
裴祉看向宋鬱,征求她的意見。
宋鬱和他對視,點點頭。
雖然其實她不想再在這裡呆著,但放心不下裴祉身上的傷,不想大半夜再往外跑了。
北歐國家到了晚上,因為寒冷很少有人會出門,幾乎所有的公共交通都會停止。
安德烈走到宋鬱麵前,壓低聲音說:「米婭給我,我抱她回房間睡。」
宋鬱下意識往後撤,目光依然警惕。
安德烈無奈地笑了笑:「放心,我比你想象的愛她。」
宋鬱:「」
她怔怔地望著男人灰色的瞳孔,心髒像是被揪了一下,最後終於鬆開手,把米婭交給了他。
經過下午的鬧劇,大家都沒有心情再閒聊和敘舊,早早地互道告別,回了各自的房間。
安德烈直接默認了他們住在一間房,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準備了一個枕頭。
經過一天的周折,宋鬱早就精疲力盡。
裴祉身上帶了傷,也累得夠嗆,不約而同地選擇躺在床上。
雖然他們該做的事兒都做過了,但這還是兩個人第一次正兒八經躺在一張乾淨舒適的雙人床上睡覺。
房間裡很安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爽的沐浴露味道。
宋鬱反而顯得有些拘束,她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發了會兒呆,慢騰騰地翻過身來,視線落在男人右邊肩膀。
裴祉躺下來以後,衛衣領口鬆散,露出一截精致的鎖骨,以及繃帶的一角,看不太清。
「你的傷還痛嗎?」她小聲地問。
裴祉伸出沒有受傷的胳膊,從她月要下穿過,宋鬱也很配合,就那麼被他攬進了懷裡。
「還好。」
這時,走廊裡傳來了腳步聲,兩道。
緊接著是男人和女人壓低聲音的爭吵,應該是怕被米婭聽見,用的是英語。
「我們需要搬走。」女人的聲音堅決。
「搬家、搬家,到底還要搬多少次?這已經第三次搬遷了。」安德烈語氣激動,「這棟房子要是拆了,我們支付不起下一棟房子的錢。」
愛麗絲依然很堅決:「今天政府會議已經通過了搬遷方案,一年內,這些房子都要被推倒,我們沒有選擇。」
「你是這座城市規劃的設計師,為什麼沒有選擇?」
「安德烈,」愛麗絲耐著性子,「基律納鐵礦常年開采,已經到達地下兩千米,城市下方的土地被挖空,即使回填,也難以支撐城市的重量,整個城市都必須要搬走。」
「如果不搬走,鐵礦繼續挖掘,這裡會坍塌。」
「那為什麼不能停掉鐵礦?」安德烈的語氣變得歇斯底裡,「它曾經差點要了我的命,現在又要奪走我的生活!」
愛麗絲靜靜地望著他。
「如果沒了鐵礦,城裡大多數人會失去生活。」
安德烈眼眸紅紅,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和不公,嘴唇囁嚅了兩下,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兩人陷入很長久的沉默,宋鬱在他們的房間裡再也聽不見聲音。
許久。
裴祉俯身在她額頭上輕口勿,低聲喃喃:「睡吧。」
夜已深,房間裡的燈熄了。
客房的窗戶正對著一大片開闊的平地,遠處是連綿的山脈。
白雪將月光反射,外麵的景色反而變得清晰,天空中落下了小雪,飄飄盪盪。
周遭變得更加靜謐,宋鬱睜著眼睛,腦子卻變得無比清醒,她的側臉貼著男人的月匈膛,能夠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我睡不著。」黑暗裡,宋鬱冷不丁地說。
裴祉閉目養神,密匝匝的眼睫蓋下,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輕蹭。
宋鬱仰著頭,低聲問道:「他們剛才爭論的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停掉鐵礦會失去生活?」
裴祉下巴抵在她的腦袋,聲音低緩徐徐,解釋道:「鐵礦產業是基律納的經濟命脈,北極圈周圍的城市,終年積雪,道路封閉,導致經濟不發達,但是礦產資源很豐富,所以隻能依靠開采維持經濟。」
「這樣啊。」宋鬱有些無奈。
裴祉輕輕「嗯」了一聲,好像並不太關心外麵這個世界的變化,城市的無可奈何。
他的手臂緊了緊,將她往懷裡帶得更深,被子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該換我問你了。」他說。
「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晚飯的時候反應那麼大嗎?」
「」宋鬱怔了怔,以為自己隱藏很好了,卻還是沒有逃過他細致入微的觀察。
確實下午的時候,安德烈不過是想讓米婭好好吃飯,訓斥的語氣凶了一點。
他們作為這個家裡的客人,其實不應該去插手,因為吃飯不聽話,裴祉小時候也不是沒被裴枕山打過。
裴祉印象裡,宋鬱一直是個很懂分寸的人,除了對拍片攝影有自己的執拗外,生活裡遇到的各種事情,總是習慣以旁觀者的視角去看待,從不去乾涉,報以漠然的態度。
所以看到她特別生氣地指責安德烈的時候,甚至用到了不配當父親這樣很激烈的詞匯,他其實很驚訝。
裴祉對安德烈還算了解,雖然他有時候脾氣會比較急躁,但本質並不壞。
米婭這孩子過分的聰明,知道誰在護著她,哭得那麼大聲,就是故意要給安德烈下不來台,讓他當那個壞人。
所以才把安德烈激怒了,不過他推宋鬱的那一下,確實是讓裴祉很生氣,如果不是他反應快,摔在地上的就是她了。
肩膀的傷口隱隱做痛,洗澡的時候也很不方便,做什麼事都變得麻煩起來,他本來是很怕麻煩的人,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