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潮(1 / 2)
棠瑤驟覺心髒劇烈跳動,手腳甚至都已發涼,然而當此情形之下,隻能竭力裝作沒認出他的樣子,蒼白著臉跪倒在地。
「萬歲駕崩了?!」她惶恐中不敢抬頭,此時宮道方向腳步嘈雜,乾清宮附近聽聞動靜的宮人內侍們都已紛紛趕來,或震驚或悲痛,瞬時間黑壓壓跪倒一片,痛哭聲在這沉沉夜色下彌散回盪。
她匍匐不起,在人群間迅疾觀望一眼,隻見那身穿蒼綠曳撒的年輕人正冷峻地吩咐手下,不由心念一動。
又一群宮人們帶著哭音倉惶奔來,殿前一時混亂,棠瑤借著眾人的遮蔽,膽戰心驚地悄悄往後挪動。
哪怕暫時躲到荒僻之處,也好過就這樣直麵殺機。
然而一聲清叱,讓她頓時凝滯。「棠婕妤,你要去哪裡?」
長階上的年輕人微微抬高下頜,目光落在她身上。
人群散開,無數道復雜的眼神瞥射而來,她心跳加速,連忙道:「萬歲突然駕崩,我想著要趕緊回去更換衣裳……」
話音剛落,不遠處芳卉等人匆匆趕到,望到躲在人群後的棠瑤,皆驚慌不已跪了一地。
「程秉筆!奴婢們沒想到婕妤竟會到了這裡……」
程薰目光冷肅,決然發話:「將棠婕妤,即刻送回長春宮!」
*
容不得半點反抗,棠瑤就這樣被送回了長春宮。說是護送,其實更像是押解。除了芳卉佳蕊等宮女,甚至還多出數名內侍一路緊隨,徹底扼殺了她逃跑的念頭。
夜色愈加濃鬱,渺茫遠天間唯餘孤月白影,寒涼映照了浩瀚宮城。
窗外起了風,廊下繡著「壽」字的絳朱宮燈被人手忙腳亂地摘下,轉而換上了煞白煞白的燈籠。
棠瑤心煩意亂地坐在臥榻前,昏黃燭火忽高忽低,照得眾人忙碌的身影晃動不已,宛如一出鬧劇。
而現在她也隻能任由宮女們沉默著為自己換上喪服。鑲著湖珠的金釵被無聲取下,簪上的是白絹攢成的宮花,纖弱不勝風。
佳蕊將金釵收起,沒精打采地看看棠瑤,見她居然連眼淚都沒掉,不由嘆了一口氣:「我說婕妤,您還真是膽子大,一個人跑去乾清宮做什麼呀?」
棠瑤低著眼睫道:「隻是想求見萬歲,準我出宮祭奠母親。誰知道遇到這樣的事……」
「您說得簡單,就算沒碰到這事兒,萬歲身邊的人,能讓您輕易見聖駕?您還是小心為好!」
棠瑤眼前又浮現出白玉長階上,那一襲蒼綠曳撒的身影,便試探著問:「是我心急了,隻是那位年輕的秉筆,看樣子早就認識我,我卻想不起來他是誰……」
「司禮監的程秉筆啊!除了掌印之外,那可算是第二號的人物,出身也不一般……」佳蕊說到這裡,不禁細細看她,「您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他了?」
她攥著脂粉盒蓋,掩飾了不安:「確實記不起來了。他以前,和我很熟悉?」
「聽說他和您……」佳蕊才開了頭,忽又猶豫著停下不語。此時珠簾一動,芳卉神情疲憊地從外麵進來:「貴妃和其他娘娘們已經趕到了乾清宮,亂哄哄哭作一團……」
棠瑤不知該說些什麼,身後的小宮女卻抽抽噎噎起來:「昨兒還聽說瓦剌軍已經打過了邊疆,現在萬歲爺忽然駕崩,這可怎麼是好?要是守軍再擋不住,咱們該往哪裡逃……」
芳卉神情也變了變,卻又強行板著臉訓斥:「你可別亂講,萬歲駕崩,自然有新君繼位!區區瓦剌人有什麼可怕?!想當年,高祖爺才二十歲,就率領八百騎兵將韃靼的三萬大軍打得落花流水,就連他們的可汗都嚇得逃回大漠不敢南下。現今這瓦剌還是韃靼滅了之後才起來的勢頭,必定不是聖朝的對手!」
「一般人哪能和高祖爺比,現在……」小宮女還在恐慌,另一人放下手中衣物,涼涼地道:「瞎擔心什麼?也不想想眼前的事?萬歲這一駕崩,有靠山的娘娘們哭過也就算了,往後做個太妃平靜度日。怕就怕那些沒有子女的,還有咱們……」
話隻說了一半,就沒再往下。屋子裡頓時陷入死靜。
棠瑤起初還沒明白,看著眾人的神情,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你說的是,殉葬?」她謹慎地看著宮女們,低聲發問。
話語一出,竟無一聲回應,然而眾人那驚懼畏縮的目光,讓她頓時泛起寒意。
在大行皇帝過世後,宮人中沒人想談,卻又不得不戰栗麵對的,恐怕就隻有這個話題了。
她一時心亂如麻。
佳蕊倒是強打著精神寬慰眾人:「先別總往壞處想,之前芳卉姐姐說的對,新君總會繼位,天下怎麼可能大亂?若是皇太孫能及時趕回繼承大統,說不定咱們都不會被充為朝天女。」
眾人訝然,芳卉忍不住問:「你怎麼知曉?」
佳蕊掠了掠鬢發,雙眸中流露一絲驕傲:「我當初在皇太孫身邊的時候,可是真真切切聽到他和太傅談起過這事,說是用宮人殉葬太過殘忍,希望以後能廢止這慣例呢。」
「要真是這樣,就謝天謝地了!」眾人紛紛雙手合十,惶恐中又起了期待。
唯獨棠瑤仍舊望著黑沉沉的窗外,心中煩悶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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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抑肅靜的暗黑夜幕下,文淵閣內卻燈火通明,從府邸聞訊趕來的大臣們哭拜之後,心事沉重地匯集到了此處。
大行皇帝早就病了許久,隻是他固執已見,聽不得太醫勸告,認為自己隻需稍加調養,便還能精神抖擻活到八、九十。故此這七十大壽是大張旗鼓地操辦著,甚至他還有意再廣納後妃,綿延皇嗣,誰知道就這樣突然去了。
如今後宮亂成一團,閣臣們自然也焦頭爛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