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2 / 2)
紙盒裡的泡芙由於盒子本身遭受過傾斜,賣相受損。榛子奶油亂七八糟糊在盒子內壁,泡芙表麵用於裝飾的杏仁碎片散於盒中,儼然不能再吃了。
她不是第一次拒絕人,但這是第一次,被拒絕的心意具象化地擺在她麵前。
虞心幼不後悔自己的做法,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隻是她的心情並非那麼理所當然。
經此一遭,虞心幼也沒心情坐在這裡了,她把紙盒放回垃圾桶,拎起包,拍滅了落地燈,往樓上走去。
路過裴燦的房間時,她的腳步頓了頓,想說點什麼,話在腦子裡過了一圈都覺得不合適,不如不說。
虞心幼走上幾階台階,身後傳來「哢噠」的一聲,她循聲望去。
緊閉的房門從裡麵打開,燈光傾瀉而出,撒在門外的地板上。
一道拄拐的身影從門內走出,一步一步踩在了光影裡。
裴燦出來的方向不是往樓梯這邊,虞心幼以為他沒發現自己,正要踮腳繼續走,避開麵對麵說話的可能性,他卻似有所感,偏頭瞧過來。
少年站在明亮處,視線也像淬了光,虞心幼感覺自己被鎖定在了原地,無處遁形。
她感受到了一種被審視的壓迫感,可這種壓迫感又並非冰川般尖銳,它更像雪澗,在林間緩慢消融,匯入永不乾涸的溪流。
虞心幼在不為人察覺的角落,悄悄捏緊了樓梯的扶手。
在淪為更無措的被動方前,她硬著頭皮打破了沉默,至少能爭取一個言語上的先機。
「很晚了,你怎麼還沒睡?」她不自覺用上了長輩責怪熬夜後輩的口口勿。
裴燦敏銳察覺到她與平常不同的口口勿,勾勾唇,沒拆穿她,反倒乖覺地回答了她的質問:「忘了吃藥,起來補上。」
醫院開的藥有止疼消炎的成分,特別是睡前的這次,劑量最大,不吃半夜發作起來會活生生被疼醒。
薑素剛來的那天晚上,虞心幼就忘了提醒裴燦吃藥,他被疼醒過一次,次日整個天臉色都透著病態的慘白,可憐死了,給她內疚得不行,自那之後的每天她都會提醒裴燦吃藥,一次不落。
裴燦沒細說疼不疼,但光看他沒什麼血色的臉就知道了,今晚又是歷史重演。
虞心幼的負罪感在這一刻被拉滿。
「你晚上吃飯了嗎?」她低聲問。
裴燦斂斂眸,說:「想等你回來一起吃。」
「我不回來你就不吃了?」
「我……」
沒等裴燦說完,虞心幼將他一口打斷:「我不可能每天在家陪你,工作日我都要上班,需要你自己解決三餐,如果我不在你連吃飯這件事都做不好,那我不知道要怎麼照顧你了。裴燦,你十八歲了沒錯吧,不是八歲,作為一個成年人,你應該有一定的獨立生存能力。」
她是真的生氣。
氣他為所謂的情意,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裴燦眉心微皺,臉上浮現些許受傷的情緒:「你是在說我幼稚嗎?」
虞心幼不忍直視,偏離了視線,語氣強硬地將他審判:「對,你很幼稚。」
裴燦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眼底湧現與全世界對抗的孤勇,執拗地一往無前。
「可是我會長大的。」
虞心幼近乎殘忍地:「對,人都會長大,人還會變老。」
同時,她也了解,越年輕越容易被激將,觸發逆反心理。所以,她在之後以最快的速度端起了長輩的架子:「眼下你最重要的事是高考,如果你真的長大了,就不該在這節骨眼分心。」
他想說的話都被她堵住了,裴燦平復兩秒,這次開口他收斂了所有鋒芒,一如最開始那般乖覺。
「對不起。」
虞心幼沒料到他會這麼容易被說服,竟然還道了歉,她怔愣片刻,才說:「冰箱裡有吐司,你吃藥前吃點東西,吃完早點休息。」
交待完畢,她繼續上樓,結束這段短暫卻耗神的交鋒。
同時,她也開始思考,比起繼續住在這裡,把裴燦安置到別處或許才是更好的選擇。
一隻腳剛邁上一階樓梯,裴燦忽然朝她走來,他腿腳不便,盡所能用上了最快的速度。
說不上為什麼,虞心幼感覺他會一口氣沖到自己麵前。
可是,裴燦在快到樓梯口的時候倏地停下,使得他們之間依然保持一段距離。
她站在高處,他被俯視。
是他甘願被俯視。
裴燦猛然抬眸,一雙眼眸仿佛被暴雨沖刷過,正濕漉漉地望著她,顯現身處絕境的尖銳微光。
「你是不是想趕我走?」
他聲音沙啞地詢問,聲線盡量維持平穩,還是夾帶一絲顫栗。
是恐懼嗎?還是乞求?
孰輕孰重,無從分辨。
虞心幼感知到他極力壓製仍沒能壓製住的脆弱,心髒止不住震顫,一瞬間被他奪走了語言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