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瘋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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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這一回,寬容的人變成了褚衛。
不。
安陽驟然意識到,其實他們之間,更寬容的那個人一直都不是自己。
一葉障目。
抱著她的那人動作輕柔,手卻無比堅定。
親口勿如花瓣般落在她的脖頸上,耳廓後,令人安心的氣味逐漸覆蓋到她的身上。
朦朧之間。
安陽在水與荷的芬芳間,纏綿悱惻,回憶起了好些年前的一個冬天。
因為她從小未見過母親,常嬤嬤就將她記憶裡的所有關於元後的事物拿來與她敘話。
常嬤嬤說。
她的母後在宮中雖不快樂,但也遠不似備受冷落的妃嬪般哀怨。
她的母後兒時有位竹馬,後來上了戰場,當上了將軍,而後在邊關之外化為了一坯黃土。
生下安陽之後,她的母後再無遺憾,失去了求生的意誌。
母後一生恪守禮節,諡號也帶了貞懿。
現在想來。
安陽手攀附在褚衛的脖頸之上,嗚咽出破碎的呢喃。
樹梢上的雨露濕淋淋落至青青草地,此處有花朵盛開到了荼蘼。
恍惚指尖,她手指勒緊。
恐怕躺在皇陵中的皇後也想不到,自己倍感擔憂,留下無數書信的女兒會與一個太監廝混在一起吧。
「蓁蓁。」
帶著黏稠的喘息聲宛若汗滴滑過她的脊背。
船隻在湖麵上不斷地醞出不尋常的波瀾,枝頭本是沉睡的小鳥嘰嘰喳喳鳴了幾聲。
似乎在埋怨有人半夜擾鳥清夢。
……
深夜。
安陽裹著一件外袍,她滿麵緋意,眼尾帶著旖旎之色。
「胡鬧。」
她腳踝都有些使不上力,更不用提那囫圇外套之下是何等糜亂的顏色。
「殿下若是無力,可讓奴抱著…亦或是背著,都——」
他話音未落。
「本宮能走。」
安陽這個時候驟然展露出了她少有的倔強。
她隻是因為持續時間太久了,有些發虛,哪裡到了所謂下不來床的境界。
一定要說的話,口很乾。
像是脫了水的魚又被放到網上曬了三天一樣。
褚公公嘆了口氣,勾著嘴角,唯獨上挑的眼尾似是有幾絲難以差距的揶揄。
「本宮要洗漱,明天去阮府。」
安陽快步走起來,竟有幾分氣勢洶洶。
褚衛:「……」
褚公公百思不得其解。
她怎麼還想著阮明櫻那廝?
然而不幸的是,安陽公主第二天也沒能成功去阮府。
與褚衛無關,而是太後回宮了。
好消息是太後再胡攪蠻纏也在這後宮之中造成不了什麼大影響——至少對安陽是。
壞消息是,崇雅宮距離慈寧宮不遠。
安陽手放在身前,端著架子,眼裡帶著幾分懨懨往慈寧宮內走。
還沒進去,就已經聽到了那威嚴又彌漫著濃濃檀香的宮內的人聲。
「唉,那個丫頭,她一個人哪裡操辦得好那麼重要的事?你們也不看著照拂下?」
那老態龍鍾的聲音裡透著些恨鐵不成鋼。
當然,更多的是不滿。
「哀家因事在路上耽誤了幾天,哪裡知道她能這般做事,若是哀家知道,少不得得指點她幾句。」
安陽瞬間就回憶起了五年前太後尚在宮裡的煩擾時日。
再思及盧家對於她刺殺一事……
安陽眼底又深了些,向來溫和的臉上帶了幾分難言的涼薄。
想照拂盧氏?刺殺皇室之罪,她要讓太後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族要承擔怎樣的代價。
若說繼後與其他妃嬪們憋著口悶氣,一直聽這剛回宮就開始指指點點,到處挑刺的太後說話。
那麼明明看起來優雅如常日,身後側帶著褚衛走進來的安陽,簡直就像是救世主一般。
她甚至沒有行禮,如青鬆般屹立於殿中。
安陽帶著柔和的笑容,眼裡卻沒有半分笑意,如漆黑的寶石,折射出最冰涼色澤。
「太後娘娘。」
少女聲清脆。
坐在一側的繼後這個時候才意識到。
安陽在呼喚自己的時候,喊的是「皇後」,不是「母後」。
同樣,在麵對太後的時候,喊的也並非是「皇祖母。」
何等狂妄和直白。
宛如一把利劍,不帶任何遮掩地劃開了原本粉飾於其間的太平。
令人不禁膽寒,皇帝究竟是怎麼教人的。
更讓人心悸的是,她究竟在這後宮之中擁有怎樣的權利,可以這樣目空一切。
繼後的目光略微偏移。
隻見如犬馬般守護在安陽公主側邊的褚公公,此刻臉上掛著傀儡麵具般的冰冷笑容。
「正說起你呢。」
盧太後手指一拈,金色的華貴護甲在空中畫出一個弧。
語氣高高挑起,充斥著準備說教挑弄是非的氣息。
「也不小了,及笄的女孩,怎麼還這麼晚才來哀家的宮中?準時的規矩都不懂了?」
盧太後視線一轉,在沒看到她身邊熟悉的常嬤嬤時一皺眉。
而取而代之的褚公公,她因為離宮五年,哪有什麼印象。
不過是個貌若好女,看著年齡還不大的小太監罷了,不重要。
盧太後自以為是地想著,臉上本就有幾分鬆垮的皮肉被她尖酸的表情扯起。
不想。
安陽像是聽見了什麼樂事一般,抬起手抵在嘴唇前,輕笑兩聲。
她雙眸笑得彎起。
「這真是巧了,安陽想說的就是此事。」
她對上盧太後的視線,聲音溫柔至極。
甚至不願自稱「兒臣」。
「昨日花神節宴席,眾目睽睽之下,安陽遭人刺殺,大理寺卿與司宮台連夜徹查此事,順藤扌莫瓜竟找到了盧家。」
場麵鴉雀無聲。
連原本想將手中的瓷杯放下的妃子都不敢動。
像是生怕這死寂的場麵是被自己打破,而不小心引起注意。
盧太後感覺到了窒息。
她第一反應自然是荒謬。
但是其下立刻翻湧起來的慌張,是她意識到,安陽這種人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無中生有。
即便這件事是假的——在安陽公主走到盧太後的麵前,說出來的這一刻,也肯定已經被她「變成」真的了。
周圍的妃嬪原還有幾分掩飾。
但在此刻,整個宮殿內的氣氛都已然改變。
風向,轉變了。
「那麼,現在您是想討論一下,是安陽晚來遲不懂規矩,花神節主持不公正,亦或是別的什麼?」
安陽故作體貼說道。
「此事定是調查有誤,哀家要親自去與皇帝說。」
盧太後色厲內荏,手拍了一下椅臂。
玉鐲碰上幾乎要被這大力沖擊出一個裂口。
但此刻誰都已經顧不上它了。
旁邊一直在按捺著的褚衛有些情不自禁勾起了嘴角。
安陽也有些忍俊不禁。
開口就直接說大理寺和司宮台的不是,宮內宮外真是得罪的一個不落。
講究。
「狂妄小輩,不尊長者,在哀家麵前搬弄是非。」
盧太後被一側的嬤嬤扶著站起身來,強撐起氣勢瞪了她一眼,而後大步往慈寧宮外走。
竟就將安陽與其他妃嬪撂在了慈寧宮內。
旁邊的妃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看向了繼後。
繼後:看我乾什麼。
最後打破這安靜局麵的竟是今日一直安靜當背景板的褚公公。
他臉上帶著淺笑,貼於安陽公主的身側。
語氣難掩興致。
「殿下可想去明政殿看看,陛下是打算安撫太後,還是讓大理寺秉公執法?」
「二者並無沖突。」
安陽不以為然。
一邊安撫一邊執法嘛。
皇帝看起來哪裡像是準備廢太後的架勢。
「這沒什麼樂子好看,轉頭還要被說,本宮不去。」
安陽撇開褚公公的手,側過頭看向繼後。
「恭喜皇後,這下鳳印拿得可穩了?」
她笑了笑,可沒準備得到什麼回答,轉過身就往外走。
他們來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正是太後到達明政殿之時,皇帝下達了將盧氏全族壓下獄的敕令。
據說太後直接暈倒在了殿外,而後被送回慈寧宮閉門修養。
皇帝送走了太後。
他早就有準備會遭遇到怎樣的質問和話術,卻依舊在正麵聽到時鼓足了氣。
殿內是他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氣煞朕也。」
皇帝手背在身後,胡子都好像硬了幾分。
王公公:「陛下息怒……」
皇帝:「她就知道護著自己的母家!她完全沒有想過被刺殺的是她的親孫女,是朕的親女,大昭的皇女。」
氣急敗壞。
而後皇帝又迅速低落下去。
安陽早就知曉了這件事會發生,所以一點也不奇怪。
國子祭酒曾與皇帝言說,安陽年少而早慧,或許自小便能窺見幾分天命。
不知是不是有年少失恃的影響。
好像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讓她十分留戀的事物。
也正是因此,皇帝本想將褚衛用完永除後患的,也因安陽這難得的開口心軟妥協了。
皇帝甚至擔心過褚衛會不會對安陽不利,觀察了他很長一段時間。
卻從未想過,先對安陽出手的反而是他的母後。
深深的嘆息在這寂靜的殿內響起。
轉瞬即逝。
……
花神節結束,之後就是那些大拿們各自寫信舉薦的事務了。
安陽難得清閒了下來。
她在精神高度集中做完一遝事後陷入了頹靡,別說下棋了,連手都抬不起來了。
「殿下,奴無能,您之前提過的裴家意圖謀反之事,奴並未查出可疑之物。」
褚衛跪在她身側,眉眼有幾分凝重。
這等大事他花了不少時日,卻依然未查出分毫線索。
……他連裴世子疑似對安陽公主有意都查出來了!
褚衛陰沉的給裴家又記了一筆。
不知好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