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穀幽蘭(四)(2 / 2)
因為他們下戰帖的那個人任何人都該感到畏懼。
隻因為那個人是苗人鳳。
一個初出茅廬便敢以「打遍天下無敵手」為名號行走江湖,卻至今多年仍然立於不敗之地的武林頂端的大高手。
一個隻要聽到名字都叫人心顫的大人物。
鍾兆能和他的兩個哥哥鍾兆文、鍾兆英都知道他們這次很大可能會死在這場決鬥裡,但作為門主為弟子報仇是江湖道義。
因此他們做好了喪命的準備前來。
他們不屑做偷襲之事,今夜隻打算送戰帖,但即便如此他們仍不敢隻身一人前來,最後是由鍾兆英和鍾兆能結伴。
現下鍾兆英在客店外接應,鍾兆能則藏在樹上靜候時機。鬼見愁鍾門的輕功天下一絕,他原本是藏地很好的。
但就在這時窗前來了一個人。
屋內如豆的昏黃燈光首先是將她的剪影倒映在了窗戶上,從挺翹的鼻尖到豐潤的唇勾勒出了優美的弧度。
僅僅一個影子,都宛如仕女圖裡的美人。
但這時的鍾兆能隻一心緊張專注地聽著屋子裡的異動,從那開著小半扇的窗戶他隻看得到一麵空落落的牆。
而很快視野中影子的主人擋住了那麵牆的方向。
並徹底占據他的目光和心神。
那是怎樣的一個人啊,曼麗春山化作她的黛眉,淳濃春煙染成她的綠鬢,盈盈秋水凝成她的雙眸。
今夜本無星也無月,天幕漆黑。
可當她瑩白麵容映著身後的搖曳的淡金色燭光出現,容光燁燁竟像是天上皎潔明月帶著清冷光輝墜落了人間。
她實在美地太過耀眼。
鍾兆能仰著頭怔怔看了許久直到雙目乾澀難忍才回過神,然後便驚覺自慚形愧地將醜陋的麵目深深埋下藏起。
若是可以此時他甚至想立刻轉身逃走。
坐在床上的苗人鳳看不到鍾兆能此時的神情,但阿胭卻對他眼底的迷戀和一覽無遺,她已看過太多這樣的眼神。
不是誰都能有苗人鳳這般定力。
盡管對這張自己都覺得美地魔魅脫離了凡人的容貌困擾多時,但不得不說有時這張臉帶來的益處也有許多。
「你來做什麼?」
阿胭神情依舊淡淡,卻已覺得有些百無聊賴。
「下戰帖。」
不出她所料的,鍾兆能低頭對她說出了自己來此的目的,原來那日進行劫殺的五人裡其中一人是他門下弟子。
不知鍾兆能藏在樹上原本到底是打算用怎樣示威的方式對他們下這張戰帖,但最終卻是他親自送到了阿胭的手上。
沒管他離去時的眼神如何依依不舍,阿胭將馬蹄遠去的聲音和風雪一起關在了窗外,走到床前將戰帖遞給了苗人鳳。
[鄂北鍾兆文、鍾兆英、鍾兆能頓首拜上]
直到南蘭回到他身邊,苗人鳳才將手裡握著的簪子鬆開。不同於不知江湖事的南蘭,他一看戰帖便知來歷。
鄂北鬼見愁兄弟並非尋常宵小。
苗人鳳不會妄狂自大,若是他全盛狀態自無問題,但如今兩條腿仍然無法行走確實會有些棘手。
他沉著地想著到時的對策,一轉頭就見身側南蘭已寬衣躺下休息了,她側著身背對他,如雲的鴉發鋪在枕上。
能看見側臉神情淡然,不見絲毫恐懼不安。
不如說從見到她開始他就從未見過她有變色的時候,就像那日裡到處是鮮血屍體的雪地,冷靜鎮定地過分。
而現在她甚至都沒有開口問問他有無把握。
「你不怕?」
苗人鳳忍不住出聲問道。
房間裡隻有他們兩人,他的話自然是問阿胭的,阿胭聽見了沒有轉身卻也沒有故意忽視,神情和語氣一般平淡,
「有何懼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苗人鳳目光落在她臉上緊盯著她的神情確定不會錯過一分一毫的變化,他繼續問道,「我若是敵不過他們呢?」
南蘭不是江湖中人,她不會武功。
她自然不會知道身邊這個男人的武功有多麼高強,況且如今他還是個雙腿相當於癱瘓的病人。
若是敵不過,想要保命自然最好是連夜離開了。
「男兒自可守,可殺不可苟。」【1】
苗人鳳依然沒能從南蘭的臉上看到一點害怕退縮之意,她輕而堅定地念完這句詩後終於轉頭看向了他。
「你會退嗎?」
她說著反問他的話,可語氣卻分明是肯定的。
他絕不會做那不戰而退的懦弱之徒。
兩人四目相對,細碎的燭光都映在她盈盈的眼底,苗人鳳第一次知道人的眼睛能這般明亮璀璨地簡直照到人心底。
他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苗人鳳素來木訥寡言,阿胭同樣安靜少語地過分,加上今日這些天裡他們說過的話可能都沒有十指之數。
但自胡一刀死後,這卻是他第一次體會到如此意氣相投的感覺,而這個人未來還將是他相伴一生的妻子。
又怎麼不讓人油然而生出喜悅之情。
明日將會有一場惡戰,自然需要用最飽滿的精神去麵對,這是對對手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這一夜兩人一如既往隔著一些距離同床共枕,苗人鳳在身側傳來的縷縷清幽的冷香中很快就沉沉地入睡。
但今夜卻做了一個特別的夢。
夢裡是紅綢高掛,紅燭燃燒,戴著紅蓋頭的新娘身穿鳳冠霞帔坐在同樣滿是喜慶紅意的床上,他挑開了那蓋頭。
蓋頭下是南蘭叫人怦然心動的清麗麵孔。
但她沒有笑。
神情依舊那般淡漠地什麼也看不出來,那雙清冷靜默的眼裡卻藏著無盡的孤寂和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