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穀幽蘭(四)(1 / 2)
暮色四合,夕陽帶著最後一縷掙紮的餘暉完全下沉。
伴隨著越發深沉的夜色客店一樓的大堂裡食客們喝酒吃飯的喧鬧嘈雜聲漸漸歸於平靜。
小二將大堂裡的殘局打掃乾淨,就進了廚房把熬好後溫度放涼地剛剛好的藥倒在碗裡,又從瓦罐裡拿了幾顆蜜餞。
然後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上了二樓。
敲響了最裡麵的那間廂房。
門內沒有人應聲,但沒等多久門就被輕輕打開。
小二就站在門外既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往門內踏上一步,甚至深深低著頭不敢抬起,就像裡麵有什麼洪水猛獸。
但門內出現的隻是一個女子。
一個全身都被宛如纖雲薄霧的雪白帷帽籠罩的女子,從小二的視角隻看得到一雙從裙擺下露出的織錦緞麵的繡鞋。
那繡鞋精致極了,鞋尖上還綴了一顆圓潤的珍珠。
若隱若現地吸引著人的目光。
但很快他的視野裡就出現了一雙比珍珠還要吸引人的手,一雙十指纖纖宛如白玉削春蔥的極美的手。
白嫩的指節和瑩潤的指尖無不生地恰到好處,仿佛是匠人用無暇冰雪用羊脂美玉精雕細琢而成的藝術品。
是鄉野中人一生都無緣得見的稀世之珍。
尚是毛頭小子的少年低垂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定在了那一雙瑩白的手上,看著她弧度優美的向自己的方向輕輕探來。
呼吸都不由屏住了,眼神更是已漸漸癡了。
直到手裡的托盤被人無聲地接過,那雙極美的手也隨著一語不發的主人消失在門內才終於看著緊閉的門回過了神。
一樓大堂掌櫃的正拿著算盤打地啪啪響,抬頭見到每每從樓上下來都仿佛三魂丟了七魄的小二已是見怪不怪。
隻無奈地搖了搖頭無聲嘆息。
*
阿胭慣例取了每日這個時間會送來的藥。
安靜無人言語的夜裡,老舊的房門關上時即使再輕聲音也格外明顯,床上正閉目養神的苗人鳳輕輕睜開了眼。
看著那道纖纖如雲的身影一如既往先將托盤放在桌上,又把將一身光華都收斂嚴嚴實實的帷帽摘了下來。
然後端著藥碗向他走過來。
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開口,隻是相對沉默著將她手上散發著濃鬱苦味的藥碗接過去直接一飲而盡。
那日在蔣調侯身上找到的解藥確實是真的。
苗人鳳吃了那藥後性命是一定能保住了,但雲南蔣氏聞名天下的絕門毒針的威力也確非能夠小覷的。
不調治個十天半月,兩腿便無法使喚。
苗人鳳就暫時在客店裡住了下來,阿胭自然和他一起。
安全起見這段時間兩人住在一間房裡,同吃同睡。他無法走動多有不便,阿胭就照顧著他,陪伴著他。
盡管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從未做過這些照顧人的事,但察言觀色是她的本能,雖然生疏倒也不至於給人添亂。
而現在是他們在客店住下的第五日。
苗人鳳喝完藥就把碗遞還阿胭,抓的藥方裡放了不少黃連,但他卻從沒吃過一旁小二體貼地準備的蜜餞。
空了的藥碗被阿胭和蜜餞一起放回桌上,她又走向了開著小半扇通風的窗戶準備在睡前關上隻留一條縫隙。
北方的冬日實在嚴寒,即使屋裡燒著炕,夜晚若是不把門窗關緊些,隻怕是要染上風寒的。
夜色已經深了,萬籟俱寂。
建在官道上的客店周圍沒有其它人家,隻有一望無際的覆蓋著瑩瑩白雪的平原和稀稀疏疏栽種的幾棵鬆樹。
窗前就正好有一棵。
樹尖已經比兩層樓的客店還要高上一些,形狀往兩邊卷翹的枝葉被厚厚的雪壓的彎彎,雪頂含翠看起來頗為雅觀。
關窗前阿胭賞景般漫不經心地淡淡掃了一眼。
「嘎吱……」
就在這時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雪鬆突然傳來一聲細微地似樹枝斷裂的響動,晶瑩的雪簌簌地從枝上落了下來。
阿胭放在窗欞上的手頓時緊了緊,而原本放鬆地坐在床上的苗人鳳則忽然抬頭目光銳利地看過去。
房間裡依然是那麼靜,但氣氛仿佛一瞬間緊繃起來。
苗人鳳知道此時正有一雙眼睛在暗中窺看著他們,阿胭也知道,甚至他們兩人其實心中都早已預料到這天的到來。
殺人者人恆殺之。
被殺的那五人自有師門親人友人,遲早有一天會來尋仇。
換作從前苗人鳳是全然不懼的,就是如今一雙腿還癱軟著他也大可安然地坐在那兒靜觀其變。
但現下他卻率先沉聲開口打破了這場無聲的僵持。
「貴客大駕光臨,不如出來一見。」
說這話的時候苗人鳳緊緊盯著南蘭就站在窗前的身影,手裡則已經握上了她卸了放在枕下的一支簪子。
隻等南蘭有任何危險,就立刻出手。
而被他嚴陣以待擔憂著的阿胭直麵著可能到來的危險,卻始終神情淡定自若地冷靜注視著雪鬆上傳來異動的地方。
好在來人或許真非喜歡躲藏偷襲的陰謀小人,苗人鳳話音落從茂盛掩映的枝葉間就出現了一個披麻戴孝的身影。
從窗內投射出去的燈光照亮了他的模樣。
三角眼,鼻子又扁又大。
相貌極其凶惡醜陋,臉色慘白地幾乎不像個人,穿著一身戴孝的粗布麻衣倒真像個前來索命的惡鬼。
而現在這惡鬼正目光發愣地望著窗前的阿胭。
*
鍾兆能正在做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他要給一個人下戰帖。
這對於江湖中人來說本不是一件多麼稀罕的事,身為雄霸荊襄的鄂北鬼見愁鍾門的門主更不該對此感到畏懼。
但唯獨這次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