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引柔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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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蘿步伐一滯,纖影凝定原地。

她偏眸,自餘光裡,捕到相牽的指和腕,連微顫都分明可察。

魏玘的手在滑落,拇指摩挲,已降至她掌側。

日光透薄,覆蓋他瞼上,浮光細碎,愈發襯出他脆弱,像極了與她初遇的模樣——但他眼裡的她,遠比那時更多、更滿。

阿蘿扭頭,不再看他,道:「怎就醒了?」

「想見你了。」魏玘道。

他的話仍是虛的,不攜氣力,卻好似帶了風,拂動窗外的樹影。

阿蘿不說話,隻凝眸,盯著樹影瞧。

魏玘也不再開口。

可阿蘿能感覺到,他的指在遊,勾勒她柔瘦的掌,向她手心順流而下,泊於一道細長的新痕。

極明顯地,他的動作僵了一剎。

阿蘿飛快抽回了手。她咬唇,攏緊五指,藏起傷痕。

「何時所致?」魏玘道,「可曾處理過?」

他問得急,氣息低促,卻又收斂鋒芒、小心翼翼,生怕逼她太緊。

聽出他焦灼,阿蘿莫名心虛。

她不接話,睫簾一垂,隻道:「梁都尉與我說了。」

「你母親那裡……往後該怎麼辦?」

這確是阿蘿憂慮所在。她純善、天真,未通權勢之重,但並不癡傻,更時刻記得魏玘的處境。

「你母親威脅你,你不依,她會不會……」

——會不會傷害你?

最後這幾字,阿蘿並未說出口。

魏玘不答,隻深深地望她,自她烏而翹的發尖,覺察她清晰的顫抖。

他勾唇,眼裡漫開溫風,道:「擔心我?」

阿蘿埋著頭,不回話。她無法否認,但又不想理他。

魏玘又笑,道:「放心。我不會受製於人。」

他早就料定,在鄭博稽與他之間,淮南鄭氏隻會選他。

鄭氏有心保下鄭博稽,無非是怕東窗事發、有損宗族名望。可他一旦登基為帝,能令鄭氏世代簪纓、蘭薰桂馥,遠勝於旦夕威望。

更何況,讓鄭氏聲譽下降,本也是他存心而為。

翼州義倉所剩無幾,隻能靠常平倉賑濟災民。但要開常平倉,需先統計災損、重核糧價,再乞今上恩準,免不了一番等待。

僅憑義倉餘糧,眾災民難熬請奏之期,必須借助外力。

而他查處鄭博稽、使鄭氏名望受損,意在為鄭雁聲製造機會,由她以鄭氏名義,出粟萬石,支援翼州,為宗族挽回名望,提升她族內地位。

如此一來,自可一石二鳥,既扶持盟友、助他掌控鄭氏,又不耗錢財、解飢荒之急。

「別忘了,我隻做有把握的事。」

說話時,魏玘氣息薄淡,口口勿卻篤定、沉著。

阿蘿抿著嘴,仍不理他,雙唇泛起微白,顯然用了不少勁兒。

好一陣,她才回頭,望入他一雙鳳眸——果然,她就知道,他的眼睛始終深邃,像兩片幽沉的海,寫滿了莫測、難懂的算計。

她鬆唇,轉身,向魏玘垂眸,杏眼漾霧,洇著蘊藉的哀戚。

「你總是這樣。」她道。

——總對自己最為殘忍、十分狠心。

在阿蘿看來,不論為平民憤、懲處太守,還是為示法紀、親身受刑,魏玘都在鋌而走險。

他懲處太守,忤逆母親,會不會招來報復?

他親身受刑,遍體鱗傷,會不會落下病根?

這大抵是她杞人憂天。可哪怕隻有絲毫風險,落入她眼裡,都會百倍放大,引她惴惴不安。

毫無疑問,她舍不掉他。她的心不會騙人,還在為他而感到疼痛。

「你算計所有事,甚至不放過你自己。」

聽見這話,魏玘陷入沉默,思緒也丟了大半。

他猜到阿蘿會生氣,已打過道歉的腹稿。畢竟,他又一次利用了她,還對她毫無知會。

可他不曾料及此刻的對話。

這許是二人最大的不同。她的想法與心念,總能超出他所有盤算。

這又是二人最大的相似——和他一樣,她不顧他算計、利用,仍牽掛他,將自己放在最末。

靜寂之中,魏玘勾唇,牽起一絲笑,恣意又微苦。

他道:「有所舍,才有所得。」

「所舍之物,未必當真厭棄;所得之物,也未必稱心如意。世道如此,我亦不能免俗。」

「因此,當初……我才想保護你。」

阿蘿正難過著,聽見魏玘後話,不禁顰眉,瞪著淚眼,慍慍地剜他。

魏玘見狀,一斂眸光,道:「我沒說我做得對。」

此時,他已然知曉,保護她的方式有許多種,而他選了最強硬、最不尊重她的一個。

阿蘿一怔,不料他輕易服軟。

她說不出話,雙唇翕合幾下,才道:「我也沒說我原諒了你。」

——至少現在,對於蒙蚩之事,她仍心存芥蒂。

魏玘比她聰明太多,二人湊在一起,像兔子和狐狸。若非兔子偶有靈犀、運氣尚佳,隻怕一生都要受狐狸欺瞞、蒙在鼓裡。

可蒙蚩是她唯一的家人,為她付出生命,是她不能漠視、不能忘記。

此間種種,如今的魏玘自然清楚。

他並未反駁,隻抬掌,攏住阿蘿小手,引她坐往榻邊。

「那要如何?」他道。

「我當如何,你才原諒我?」

阿蘿垂首,道:「你不要問我了。」

她的聲音悶悶的,像揉在一起、捏成一團的棉花,藏起所有情思。

「你問我,我也答不上、說不好。」

她慣不是會說謊的人,便將當下最真切的感受,悉數拆給他聽。

「方才見你受傷,我難過極了。那竹板打在你身上,和打我一般疼。但此刻見你好些,我又心裡惱火,記起你從前做過的事。」

——是他,贖回她阿吉的銀飾;也是他,瞞下她阿吉的死訊。

思及此,阿蘿越發悲戚,也越發鬱惱。

她驀然回首,看向榻上的魏玘,恨不得倒出心中委屈、全扔在他身上,又怕怨氣真有實體、會壓彎他漂亮的身骨。

醞釀半晌,她扭開頭,哀哀地嘆了一息。

「魏玘,你太奇怪了。」

不待人應答,她又道:「這世上無人與你一樣,既讓我討厭、難受,又令我歡喜、憐惜。」

這番話似是埋怨,叫魏玘聽去,卻如浸飴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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