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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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你呢,你為什麼不敢進去看看原來住的地方?」謝伯卿的聲音化作一條長長的昏暗廊道,將渾身冰冷的胭脂瞬間拉入充滿回憶的漩渦。

高門大院枝繁葉茂,珠圍翠繞,仆從成堆簇擁,身為擁護先太子一黨的勢力之一,家世底蘊都相當不錯。

長夜漫漫,天幕深如墨硯,是胭脂記憶中最難以忘卻的夜晚。

府裡燈籠燃著猩紅的火焰,屋內的竊竊私語好似螞蟻,無孔不入鑽入耳朵。

「……我觀此事反常,似有哪裡不對勁。」

「求助的信號是太孫那頭發出來的,有信物為證,知者甚少,亦不可能有假。」

又輕又急的話語因為刻意壓製,在旁人聽來漸漸糅雜成了一團。

「郎君可有同謝家那邊商量?……自然。懷拙與我都確認為真……那,郎君若是在懷疑,不若我這邊進宮向太子妃打探虛實……」

「……不可,你如今有孕在身,胭脂還小,需要你在家照料……可是!若真是陷阱,萬一太孫出事,去不去都得受天下人指責……夫君,匹夫所指,萬死難辭,這種罵名如何背得?」

「噓,小心吵醒胭脂。」

床榻上,久不見父親的小姑娘窩在暖烘烘的被褥裡,睡得小臉紅撲撲的,手裡還捏著一個輕巧的玲瓏球,短小的五指自然微張,一看就是睡熟了的嬌憨模樣。

「等此事了結,我便帶你和胭脂回祖地一趟,她不是喜歡跟盛家的女郎撲流螢麼,到時我讓人先準備一番,給她個驚喜,再讓她大大方方到別人跟頭去炫耀。」

騙子。

睡到發熱的鬢邊濕噠噠的,濕發被一隻大手輕輕撥開。

「胭脂。好好睡,醒來不可鬧你母親。等阿父回來再陪你玩。」

說話不算數的騙子。

她沒鬧,她聽話得很。

可是驚喜在哪?說好的回來,人呢?

記憶中的殘影宛如水波一般動盪,在鏡子前的女子側頭帶著慈愛的微笑沖她揮手,大腹便便,換上了入宮才能穿的衣裳。

「胭脂,阿娘也走了,有事要進宮一趟,別怕有小重照顧你,出去玩吧。」

外頭沒什麼好玩的。

她不想去,她想待在母親身邊。

「去吧,這回可以晚些歸家,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

回不來了……

回來再也不是當初的家了。

咯吱一聲,宅內的人驟然推開大門。

門房警惕的麵色一變,驚愕地看向已經淚流滿麵的年輕女子和她背後手杵拐杖白發蒼蒼的老人,看衣著打扮,樣貌氣態又不似是打秋風的。

語氣有所緩和,疑惑地問:「你們什麼人?這裡乃朝廷命官之家周府,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隨意進來的地方。」

什麼人……胭脂啼笑皆非,笑著笑著眼淚如決堤一般,潰流而下。

當真是朱門繡戶應猶在,卻是朱顏改。

不再是她自個兒的家了,沒有血脈至親,沒有當初熟悉的麵孔,這樣的深宅大院,不過是一座冰冷透頂的房子。

興許她認識它,但對這座房子來說她則早已經麵目全非,她不過就是個私藏著記憶的陌生人。

「……胭脂。」

謝伯卿看著眼前的身影剎那間變成一具失了鮮活沒了魂魄的軀體,直愣愣乾巴巴地轉過身往回走。

「別叫我。」

「別跟我說話。」

從前胭脂來這裡看看,是因為年紀小,老是心存念想。

想說不定都是她做的一場夢,醒來就會好了。

但是偷偷來這,胭脂從來都是躲在遠處旁觀的。

不敢進去,不敢敲門,防的就是讓她當頭一棒的情景,就怕門後突然有人開門,陡然出現一張與記憶中不一樣的臉,問她是誰。

不想謝伯卿今日的所作所為,竟叫她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陌生從未見過的門房一開口就能顛覆了她自我編製的幻想。

失去勇氣後的胭脂一刻也不敢在昔日的家門前多待,她甚至更怕門房再追問下去,她到底是什麼人?

她其實也這麼想問問。

因為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沒有人了解她的過往,所有的經歷就似鏡花水月,如夢如幻,分不清一個叫胭脂的人的存在到底是真還是假。

她到底有沒有父母有沒有過親人,她為什麼會回不去她自己的家。

天下之大,竟無處可歸。

她比被遺棄在老舊宅院,倚牆而靠等待一場久違大雨的芭蕉還要可憐。

「別再跟著我了!」

聽見地上水花被踩得濺開的聲響,胭脂對著身後的老人痛苦地怒吼。

在觸及謝伯卿悲憫哀痛的眼神中,她隱忍地捏緊雙手,壓低嗓門憤恨地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你是故意來揭穿我身份的?你想以此證明什麼?」

「我年歲已高,是個老糊塗,帶你來著隻是為了查驗你到底是不是我心中所想的那樣,並沒有其他惡意,你不要動怒。」比起胭脂的情緒激動,謝伯卿就如歷經風霜的朽木,依然莊嚴穩重。

他其實早就有打算找胭脂化解心結,隻是礙於她一直待在內院,又生了病才拖到今日。

謝伯卿道:「當年帶你來家裡的道人混跡茫茫人海,早已不知所蹤,他說你是他從人牙子那買來的棄兒,家中貧困已生不起炊煙,那戶人家要發賣你,道人見你伶俐乖巧便將你留下了。我當時意誌頹靡,又患了疾,不曾仔細推敲查驗你的來路。」

「你那時才五歲,我想你應當記得許多事,我教靈官跟小犢郎讀書識字時你也在旁,靈官不知事書讀得七零八落,你卻忽然糾正了他一句,哪句錯了。我想尋常農戶出身的女兒,斷然是提不出來的,連字都認不出,遑論指出對錯。」

「是因為你自身就有基礎,有人自小為你啟蒙,精心教導你才學,你才能這般熟記於心的脫口而出拗口的字句。但我那時糊塗,自視甚高,氣惱靈官的傻症久不見好,將你的反常自我糊弄過去,認為你是有些天賦在裡麵。現在想來,我若早些察覺出你的身世,就不會再有後麵你陷害靈官的事。」

胭脂癡癡笑起來,但隻是肩頭顫動,居然沒有用發出一點聲。

最後張嘴,嗓音已經變得疲累沙啞了,「你現在察覺也不晚,反正你們家靈官他運氣好,次次命不該絕……」

謝伯卿神情不如剛才溫和,他十分凝重地喊了她一聲,就跟聽見小輩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一樣,嚴厲地道:「胡說些什麼?」

「難道不是?也不知他到底哪來這般好運氣,但凡當年我阿父阿母有這份福氣,也不會被你們謝家連累到家破人亡。你兒子謝懷拙他無能,明知是陷阱還要攜群臣進宮救人,結果害死我爹!他自己愚忠就夠了,卻為了博一個好名聲拉上無辜之人……」

「身為臣子,本就有匡扶江山社稷維護正統的義務,懷拙與你父親都是賢臣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閉嘴。」胭脂不想他說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出來,「那我阿娘呢?她和我阿弟阿妹的命就不值錢了?」

謝伯卿被她問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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