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清暉落卷中(2 / 2)
聽到此處,陳修遠攏眉。
魏相繼續道,「但這場宮變沒持續太久,薑家帶人平亂,禁軍和駐軍攻破了城牆,動亂平息下來,陛下登基,頭一件事就是景王一門被滅,也是這個時候埋下的禍端,淮陽郡王與景王算是同宗,而且,還不遠。」
「就是因為這件事?」陳修遠沉聲。
魏相搖頭,「同宗隻是禍端之一,當時景王手下的謀臣裡有一人叫薛仁書的,薛仁書同淮陽郡王是同窗,兩人交好,但當時此事並未被發現,也掩了下來,有這層關係在,淮陽郡王府的立場很難說。一則,淮陽郡王府沒落很久了,原本就是旁支宗親中不起眼的一個,早就習慣了偏安一隅,不會冒險去做這些事;但另一則,淮陽郡王府本就同景王祖上同宗,又同薛仁書走動密切,難保不是想借景王翻身……所以,淮陽郡王府的事往前一步,或是退一步都有理由,這事原本就是看天子的心意,隻是早前沒有爆出,便一直無人問津。」
陳修遠嘆道,「是因為兩年前立儲的事?」
魏相頷首,「是,陛下臥病久矣,朝臣向陛下施壓,陛下便在宗親名冊中天挑了人選,殿下也在其中。但當時,陛下並未公布儲君人選,但有陛下不怎麼中意殿下的傳聞流傳出來。」
—— 早兩年的時候,陛下要從宗親中挑選繼承人,爹娘帶我到京中過,當時入京的還有哥哥,但陛下和上君那時候沒有透露選中了誰做儲君。等回淮陽不久,爹娘和大哥就牽涉到一樁謀逆案中,被押解入京,二哥送我出去避禍……
—— 冠之,奪嫡內亂,宗親多受波及,父兄下獄,我需留下奔走。時局逼人,前途未卜,皆有命數。唯卿卿安然,乃餘生所係,若時局安,則至燕韓當麵叩謝;若無音信,則勿遣卿卿回西秦,往後平安喜樂,望代為照顧。
魏相說的,同漣恆和漣卿兄妹兩人說的都對得上,也就是說,雖然華帝沒有透露選了誰做儲君,但確實在此之後,淮陽郡王府出了事,然後漣恆送阿卿到他這處避禍。
「然後呢?」陳修遠看向魏相。
魏相繼續道,「然後,朝中都在猜,陛下選中了哪個宗親之後,此事,隻有陛下,上君,還有幾個老臣知曉,老夫也在此列。老夫可以告訴太傅,當時陛下定下的人,是殿下的大哥。」
「漣宋?」陳修遠驚訝。
魏相也驚訝,「太傅認識漣宋?」
陳修遠指尖微滯,他是不應當認識漣宋,陳修遠平靜道,「不認識,但既然到了東宮,東宮的身世總打探過。」
魏相會意點頭,「那老夫繼續,當初陛下並未公布儲君人選,而當時四位老臣裡,也不應當會有提前透露消息。但時隔幾日,就有風聲到了陛下耳朵裡,當年宮變時,淮陽郡王府同薛仁書有染……」
「那未免太巧合了。」陳修遠沉聲。
魏相頷首,「是,但當年景王逼宮害死了先帝和先太子,又搜出證據,所以當時淮陽郡王,王妃,還有漣宋都一並下了大理寺牢獄。淮陽郡王府世子漣恆帶著殿下,也就是當時的郡主逃了出去,才幸免於難。此事牽連太大,又涉及到日後儲君之位,所以陛下秘而不發,所以朝中並不清楚此事。」
「所以淮陽郡王府一門是被秘密扣押的?」陳修遠看向魏相。
魏相點頭。
陳修遠想起漣恆的信,漣恆是回去洗清冤屈的,但正如魏相說的,此事錯綜復雜,能在這個時候傳出風聲,就是沖著淮陽郡王府去的,漣恆即便回了西秦也很難。
他不敢想漣恆經歷了什麼,又為什麼失蹤了……
「那後來呢?」陳修遠藏了眸間情緒,「天子怎麼會忽然定了殿下做東宮?」
如果華帝認定了淮陽郡王府同景王謀逆一事有關,那無論是漣宋還是漣卿,都不應當是儲君;但如果華帝認定淮陽郡王府同景王謀逆一事無關,那為什麼儲君之位會從漣宋這裡,到了漣卿這處?
說不通……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其中一定有貓膩,而且,水很深。
陳修遠看向魏相,眸間的黯沉多了幾分,魏相搖頭道,「老夫也問過天子,天子同老夫提起過,殿下天子聰穎,適合做儲君。」
「可淮陽郡王不是下獄了嗎?」陳修遠一語道破。
「是,所以東宮需要一個清白的身份。」魏相頓了頓,應當是最後的這些事情,才是魏相猶豫要不要同他提起的,最後還是提起,「天子放了淮陽郡王府一門,然後,讓淮陽郡王送殿下入京為儲君。」
陳修遠想起早前那封送到燕韓的信。
就是那封漣恆的信,他才讓陳蘊送漣卿回西秦的。
思緒間,魏相聲音漸沉,「後來就出事了,殿下回淮陽的那晚,淮陽郡王府被滅門。」
滅門?陳修遠心頭駭然,盡量平靜,「外麵沒聽說。」
「此事天子讓封了口,是天子親自定下的忌諱,所以外麵打探不到這些消息,都以為是走水。」魏相聲音也漸漸隱了去。
「那世子漣恆呢?」陳修遠問起。
「下落不明。」魏相沉聲。
陳修遠:「……」
一切好似都清楚了然了,但又回到了原點。
「那殿下怎麼會失憶的?」陳修遠還想知曉此事。
魏相看了看他,壓低了聲音,「此事,絕對不可以聲張。」
陳修遠背後一股寒意。
魏相低聲道,「東宮,是被人灌藥失憶的。」
陳修遠眸間黯沉,隱在袖中的指尖死死攥緊……
*
漣卿終於寫完最後一句。
她以為她抄兩遍怎麼能記得住?早前魏相從來沒讓她這麼抄過書,但沒想到岑遠讓她抄了兩遍,她竟然真能默寫出來了……
興許,她真的天資聰穎。
又或者,早前就看過這本書,所以有印象?
思緒間,見到書齋門口的天青色身影。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漣卿微訝。
陳修遠溫聲道,「剛剛。」
「魏相呢?」漣卿伸脖子。
他看她,「殿下在看書,魏相說不打擾,先回了。」
「哦。」漣卿輕聲,「我抄了兩遍,默寫了一遍,你看看?」
她將案幾上的冊子往前推,她是想告訴他,她有認真在抄寫,也真有默寫出來了。
陳修遠上前,右肩受了傷,右手動不了,是左手翻開的。
清秀的字跡映入眼簾,乾淨雋秀,工整有力……
陳修遠藏了眸間情緒,輕嗯一聲。
「最後一遍,真是我默寫出來的,沒有使小聰明。」她笑著看他。
他也轉眸看她。
她笑著,他眸間藏了壓抑,就這樣,一人笑著,另一人清冷,四目相視裡,黃昏漸至,東宮各處陸續掌燈,書齋外的簷燈高高掛起,溫和的光映在他側頰,剪影出一道精致的輪廓。隔著溫柔的光暈,她仰首,他低頭,似清暉落在畫卷中……
她心中砰砰跳著,又似倏然漏了一拍。
「回吧。」他淡聲,聲音中透著玉石般的柔和醇厚。
她看著他,修長的羽睫輕輕眨了眨,輕聲道,「今日,不講課了嗎?」
說話的時候,目光也沒從他眸間離開。
挺直的鼻梁上,眉頭微微蹙了蹙,眸間淡垂,「不了。」
隔得近,他唇畔的嗬氣幽蘭似是都在她近側。
她耳後微紅,「那,那我明日早些來。」
她起身,輕盈的步伐裡有故作的沉穩,怕他看出。等走遠,才雙手背在身後,在長廊處踩著點點光影,似腳下踩著輕快又讓人心動的樂章與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