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1 / 2)
翌日。
道理是人人都懂。
但真正實施起來,卻並非如想象中一樣輕易。
自打官倉開始收冬糧起,西涼糧價就日新月異,幾天飆到一百二十文,隔日又變成一百八十文。屯糧富商賺得盆滿缽滿,百姓民怨沸騰。
偏偏知曉此計真相之人,又暫不能說破。
以至於半月之內,西涼人心惶惶。
忠臣日日書信燕王,直言此事火燒眉毛,絕不可繼續放任不管。
燕王卻是一反常態。
偶爾回一兩封信,無非是「朝廷餘糧亦不足也一時沒有辦法」「此事到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類似廢話,全不像往常一般精明能乾、殺伐果決。
後有老臣忍不了了,專程跑去簌城求見。結果燕王竟躲著不肯見人。
如此反常,王都群臣之中很快有了傳聞,說燕王是最近是在簌城納了一「絕色美人」,一時被其誘惑,沉溺溫柔鄉而荒廢政事。
「哎,這……雖說咱們王上年紀也不小了,大婚之事也早該在考慮之中。」
「但,萬不該這馬上百姓要吃不上飯的時候,不知輕重緩急,隻顧自己風流快活啊!冤孽,冤孽!」
「也不知這次遇上的究竟是何等天仙絕色?王上之前連西涼第一美人都不肯娶,是哪般美色能讓他如此不可自拔?」
「想來那簌城原先是南越儀州的地盤,定是南邊的紅顏禍水、勾魂攝魄!」
「唉,眼下可該如何是好?」
不止群臣急。
轉眼大半個月過去,就連何常祺、師遠廖都坐不住了。
雖然他們早已被告知了月華城主計劃。
也雙雙一度覺得此計劃可行、毫無破綻。
可如今真的置身其中,眼見著糧價日漸令人發指,而街市之中百姓隻能望洋哀嘆。尤其是這幾日,兩人還特意策馬跑到周邊幾座小城看了看。
眼見著清貧的老嫗老叟,對著那要命的糧價落寞搖頭,那般情景著實令人煎熬!
何常祺一摔馬鞭,嘆氣:「往年咱們西涼就算最窮時,也從未出過這種事!」
「……」
「你們說,萬一啊。」
「萬一那月華城主居心叵測,我們又該如何是好?」
「糧價飆升以後,各地糧商真能趨之若鶩麼?萬一沒人來,又該如何是好?更不要說如今隨著糧價亂套,其他物價也全亂了,這樣再拖一個月入了冬,到時候整個西涼陷入泥沼,而他又不用負責!」
月華城主此次來西涼,為防節外生枝,本就是秘密之行,沒多少人知曉。
因而萬一被坑了,到時候所有的罵名,隻怕都得是燕王背。
何常祺生在西涼武將世家,看的史書多了去了。
前車之鑒,歷歷在目。
比如有謀士趁著敵國飢荒,裝作好人獻計獻策、借物借糧,騙取信任後又送去顆顆飽滿的極好穀物種子。
敵國感恩,將種子種下,沒有看穿對方包藏禍心。
結果種子是煮過的。
來年,敵國舉國陷入更大的飢荒。謀士直接不費一兵一卒,不戰而屈人之兵。
類似的故事多了去了。
總而言之,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防人之心不可無!
而且,他們到底憑什麼相信月華城主會一心幫著西涼,而不是存心趁亂讓西涼萬劫不復啊?
趙紅藥:「不,應該不至於。」
她個人倒也不是多相信月華城主的為人。
隻是身後時常有一眾老謀深算的家族長輩們,幾番商討之後,得出的結論都是一樣的——
目前天下勢力分散,群雄並起。但非要說的話,眼下最大的三家勢力,分別是天子、西涼、南越。
其中天子占華都北幽,天然占了一呼百應的至高地位。可以說是眼下第一大勢力。
而天子發瘋一般針對西涼,也是因為西涼是最為威脅它的統治第二大勢力。
在這種近乎於天下三分的平衡關係之下,南越作為第三大勢力,它會幫誰?
絕不能坐視一家獨大的道理,沒有人不懂。
因此哪怕月華城主存著私心,想在兩邊爭鬥之中左右逢源、偷偷壯大。以他一直以來的聰明,也絕無道理先向第二勢力下黑手,為天子做嫁衣裳。
趙紅藥:「更何況,我亦信燕王。」
「燕王過去一向擅長窺測人心,從未出錯。他如此信得過月華城主,定有他信得過的道理。哪怕有什麼後招,以燕王機敏,也多半有辦法反製。」
師遠廖喃喃:「哼,就憑燕止,我看可未必……」
趙紅藥皺眉,眯眼瞅他。
在西涼,別人質疑燕王的判斷就罷了。
師遠廖可是公認四大世家小輩裡最傻的一個,他如何有資格嫌燕王會犯傻?
師遠廖臉色一紅:「是是是!我承認,我是思慮不如燕止。」
「但燕止也不是次次料事如神吧,你倒是瞧瞧他以往,被那月華城主坑的還不夠多?」
「更何況,他如今每天,又常常出神傻笑……」
他說到此處,露出了嫌棄的神色,又轉頭道:「餵,常祺你別置身事外了,也幫我說說話啊!上次你說王上『色令智昏』的那話,具體是怎麼說的來著?」
何常祺:「……」
以前他自恃家門西涼高門大戶、根基深遠,是既看不上燕止來歷不明,亦看不上師遠廖傻。
萬萬沒想到,時運不齊,命運多舛。後來洛州大敗,被迫接受燕王救援,又一來二去結了盟站了隊,成了鐵板釘釘「燕王的人」。
還要常常與師遠廖這種傻子為伍、一起行動。
好在,後來也習慣了,與他一起時倒有種難得的輕鬆。偶爾能回歸本真、口無遮攔。
前幾日,兩人一起考察周邊城鎮,小雨之中,隻見小白石橋上一青年淋著雨,在臉紅紅忐忑不安地搓搓手傻站著,久久不去。
何常祺一時興起,與師遠廖打賭:「你看著吧,定是在等他的窈窕淑女心上人。」
師遠廖不信,兩人就賭上了,片刻後,果然見一女子也撐著傘飄然而至。
西涼女子都彪悍,嫌棄他淋著雨的傻樣,先揍了他幾粉拳。
隨即兩人依偎,你儂我儂。
師遠廖含淚輸黃金三百兩,何常祺則是得意,一時有感而發:
「你瞧這有情之人,真是風雨無阻。這走火入魔程度,不亞於對著城主的燕王……」
他不說也就罷了。
一說,師遠廖醍醐灌頂,一拍大腿:「我就說呢!」
實在是他已經覺得「很奇怪不合理不對勁十分別扭」好多天了!在他每次去找燕王,十次有八次能看到燕王背後喪屍一般懶洋洋掛在月華城主背上的時候,在他上次應邀與何常祺、趙紅藥一起去同月華城主喝酒的時候!
本來,喝酒就好好喝酒。
西涼人人豪爽、個個海量,適逢月華城主也海量能喝,一時賓主盡興。
可喝著喝著,正在酒酣之際,燕王忽然收了月華城主麵前酒杯。
「你們素來能喝,而他到此為止。」
師遠廖:「???」
隨即,他就眼睜睜看著燕王雙重標準。枉顧月華城主喃喃的「沒事我千杯不醉」,隻顧讓他「注意多酒傷身」。
西涼這邊一個個明明都喝得比城主還多,他怎麼不好心叫他們注意身體??
月華城主的酒杯被撤了以後,一堆應季果子擺在他麵前。
簌城的特產秋葡萄顆顆剔透、鮮甜非凡。配上熟透的無花果、柑橘、水砂果,好大幾盤。
月華城主無奈,拗不過他,隻好在那吃起了水果。
吃果子就吃果子。
誰知那那燕王又不知為何托著腮,明目張膽的圍觀。饒有興趣得就跟沒見過活人吃食似的。
唇角還帶一抹笑,看著愉悅至極,仿佛宣蘿蕤每年深秋時特意去林子裡觀測小鬆鼠啃堅果的表情。
問題是,小鬆鼠多可愛。
對比月華城主那副尊容……究竟是什麼讓他看那麼起勁?
更要命的是,那日喝到一半,宴會裡不知怎麼的,進了一隻探頭探腦的膽大小黃鼬。當地有種植物醉甜藤,這小鼬估計是吃醉了,暈乎乎找錯地方了。
小黃鼬樣貌可愛,東倒西歪,一雙眼睛滴溜溜。
「嘰!」
月華城主以前也沒近距離見過這玩意,亦是十分好奇地盯著看。
而西涼王這個素來冰冷難測的男人,一樣還是難測。竟電光火石間就伸出了手,捏著脖子捉住了那小東西提起來。枉顧它炸毛張牙舞爪、吱哇亂叫,就要送給月華城主。
慕廣寒哭笑不得。
「好好的你捉人家做什麼?快放了!」
他雖沒抱過黃鼬,但也知道野生小動物個個凶得很,和家養貓狗不同,他要是真接了,肯定立馬被咬個七葷八素。
對麵西涼王歪歪頭,表情卻是一副無辜的「我以為你會喜歡」。
後來見他實在不要,才放了。
小黃鼬一溜煙跑掉,而隨後西涼王也沒再回自己位置。而是理所當然的往月華城主身邊一坐,主動和月華城主貼貼。
城主也一副輕車熟路地,半靠在他身上。
葡萄也懶得剝了,就癱著。而燕王垂眸,乖乖耐著性子,給月華城主剝葡萄。
「……」
類似場景,師遠廖之前不斷自我洗腦——燕王那是求才若渴,才會這般屈尊降貴。
直至今日。
正常的求才若渴不該是那個樣子的吧。
那種無所顧忌渾而然天成的貼貼,怎麼想都更像是那日橋上的青年男女之間的曖昧,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然說他很難承認月華城主有「色」這個東西,但就燕王近來日日與他廝混、對他言聽計從的架勢——
簡直猶如話本書中被妖妃迷了心智的昏君,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