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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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越邊境小城,夏末蟬鳴十分惱人。

慕廣寒抱著一顆冰西瓜,心不在焉地舀上一勺塞嘴裡。明明沁甜透心他卻覺不出,就這麼把勺子叼在嘴裡,咕咕噥噥地自言自語:「……燕止他,究竟想乾什麼?」

宣蘿蕤來南越,除了帶著重傷的何常祺,還帶了西涼虎符與全境戰圖。洛州路老將軍、李鈎鈴、錢奎見此等誠意個個興奮得臉冒紅光:「城主,州侯,西涼是明擺著獻降了啊!」

除了沒有降書之外,該有的全有了。

倒也不意外。

畢竟,燕王這次平叛後重回北幽,若能一舉拿下華都,西涼或許還有一線負隅頑抗的氣力。但如今,國師在皇都大起妖法,那是徹底掐斷了西涼最後一絲指望。

除了對南越獻降,西涼剩下的路,每一條都隻會比這更慘烈百倍。對此慕廣寒也覺得燕王盡力了——換做他是燕止,實力不差卻生生被命運逼到山窮水盡,他也得抓瞎,也想不到再有什麼路可走了。

「國師作法,西涼主營被圍,藥盡糧絕、情況危殆。」宣蘿蕤垂眸,在燭火下微微含淚,「燕王是拚了命,才盡力先護了我和常祺出來。」

「他說,為敵所困、回天乏術,他身為西涼王自應當以身殉國,並無怨尤。必會牽製敵軍死戰到底,給我們幾個換來一線生機……」

慕廣寒本想著,鋪墊到這一步,這姑娘肯定會要好好給燕王求一番情。

畢竟,她可是個江湖聞名寫書的,文字能力辭藻言語皆是上乘。何況她筆下話本裡又從沒少過種種感天動地又顛倒黑白的橋段,她若開口,必然打動人心。

慕廣寒等著接招。

卻萬萬沒想到,宣蘿蕤始終隻默默垂淚,一句求情的話也沒有。

隔日,她就乖乖陪同李鈎鈴到西涼邊陲的城鎮交接去了。這麼一走,倒反把慕廣寒給茫然地撂那了。

之後好幾天,慕廣寒都渾渾噩噩想不通,這姑娘不是燕止身邊的得力乾將麼?怎麼連句話都不替西涼王說……難道,是燕王不許她說的?

但燕王又為什麼要這麼乾。

燕止把四大將軍分批送來西涼,既是為保全這幾個年輕有為的下屬,亦是方便南越以這四人為質逼迫西涼四大家族甘心順從,確保交接的平穩無憂。

這方麵慕廣寒與燕王一向心照不宣,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唯一猜不透的是,在這之後,燕止打算如何?

真要靠一己之力在包圍裡拖住北幽軍麼?那最後隻剩他一人時,他又該如何?

雖說以燕王那以一當千的恐怖實力,對麵都是普通北幽士兵的話,就他一人說不定也能殺出一條血路。可北幽國師又哪能那麼輕易放過他,萬一又弄幾個屍將過去堵他,不是死定了?

燕止總不能,是真考慮要一個人死在北幽吧?

幾天後,何常祺醒了。

慕廣寒這才明白,原來宣蘿蕤這些日子隱忍不發收著的火力,都在何

常祺這兒等著他呢——醒來的何常祺,整個人堪比一條打了雞血的瘋狗,成天狺狺狂吠。

何常祺,人稱「西涼小燕王」,據說是因為驍勇善戰,常在戰場上被敵軍誤認為西涼王的緣故而得名。

可在慕廣寒眼裡,這個人美、恃才傲物、不太瞧得起人的西涼武將世家貴公子,和燕王並無任何相似之處。

何常祺平日裡不算寡言,隻因高傲才顯得話少。

但這次見麵,此人分明高傲格調急劇下降,而能說會道能力直線上升。從醒的那天起,他就發癲一樣追著慕廣寒不死不休、瘋狂輸出。每天拖著半死不活的身軀,滿洛州都督府地蹲他,細數他對燕王種種負心薄幸。

慕廣寒:「……」

果然,人活久了,什麼鬼東西都能見到。

他居然也有了被人指著鼻子罵狡猾、罵虛情假意、罵沒有心的一天。

在何常祺的口裡,那西涼燕王,有如一朵聖潔的漠北高嶺白花。

不食人間煙火的西涼神祗從未對人動心,好不容易神仙下凡屈尊降貴一回,對他這個凡間醜八怪一往情深,又是為他火中取栗弄傷手又是哄他開心給他做秋千,又是親手給他燉補血火棗湯又是從不避諱想跟他卿卿我我長長久久……

卻遇到個虛與委蛇的感情騙子。

虛情假意、吃乾抹淨,傷透了純情燕王的心。燕王如今傷心過度不想活了,城主再不回心轉意,燕王就隻能死給他看。

鑒於這言辭實在太過瘋狗,慕廣寒甚至懶得反駁。

他隻是很好奇,何常祺能天天鍥而不舍聲情並茂地把這套戲碼吼得整個洛州都快人盡皆知,到底是他自己有感而發參悟成這樣的,還是……燕王教他的?

慕廣寒是覺得,燕止多半乾不出這種事。

可一邊又尋思,還真未必——有的人,既然大費周章專門詐死一圈騙他去見,又專程送下屬來天天耳邊叨叨他薄情,分明就是不想死,但似乎又並不太肯低下他那驕傲的頭顱求他。

所以,是指望著靠人抱怨他無情,激發他的愧疚之心?

最後讓他自己上趕著出兵去救他???

慕廣寒心想,我也不至於那麼犯賤吧。

……

五六日後,師遠廖也來了。

與宣蘿蕤與何常祺相比,師遠廖的狀態明星狼狽得多了,整個人失魂落魄。可見皇都戰局是一日不如一日。

「本該是我掩護紅藥出來,可她被圍,燕王又受了傷,他們逼我先走……嗚,我、我沒用,沒能帶王上和紅藥一起,連王上囑托我交給城主的信物也弄丟了。」

他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信封。

信封上觸目驚心沾染了大片乾涸的烏色血跡,那血跡不是師遠廖身上的。

血水浸破了信封的底,裡麵的東西掉了,所以此刻空無一物。隻在血汙上依稀可見西涼王的印章,以及被血水洇開、歪歪扭扭的「阿寒」兩個字。

慕廣寒心裡一疼。

燕王會寫的中原文字不多。這兩個字,還是之前在簌城同床共枕的日子裡,他握著燕王的手,一筆一劃教會他寫的……()

他問師遠廖,喉嚨有些發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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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信封裡麵,原本他要你給我的是什麼?」

師遠廖一撇嘴,差點哭出來:「我也不知道啊。城主,我發現時,信封已經破了……」

何常祺素來看不得蠢人,當場逮著師遠廖就是一通罵,但罵著罵著,還是覺得負心薄幸的城主更可罵。慕廣寒:「……你再這樣口無遮攔,我把你扔地牢裡頭了。」

何常祺:「你扔,你盡管扔!以為老子怕你??我早看清你真麵目了!也就燕止傻,一直護著你,說你顧念舊情,說你也不好受,說不許任何人怪你,說你世上最好,他真的——」

然後何常祺就如願被扔地牢了。

介於他的傷其實不太受得了陰暗潮濕,很無奈的,南越這邊關他,還要在地牢裡還得給他鋪上厚厚一層甘草床,還得每天參湯藥材吊著他的小命,得還派醫者時時照顧。

而洛州城最大的酒樓醉香樓裡,則是根據這幾日捕風捉影從洛州侯府、都督府聽到的瘋言瘋語,趕緊悄麼麼上了一出十分叫座的新評書。

「說起那向來隻會殺伐的西涼燕王呀,他有朝一日竟也動了凡心,竟對咱們城主十分鍾愛、一往情深。」

「哇呀呀,隻可惜這襄王有意、神女無情。真叫一個聞者傷心、聽者流淚呀……」

……

何常祺進了地牢,師遠廖則被錢奎將軍拽著去安撫交接西涼守兵。

沒有他倆鬼叫,洛州都督府重回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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